诸多弟兄百思不得解,徐主公驰名塞外,乃以阿胡拉之子教化部族,以烧柴人之恶名震慑生蛮野虏,这李淳风一个太史局的将仕郎,何以久仰徐真之名?莫不成他家主公真乃天命之子,所到之处,无人不识也?
纵是李淳风自己也没想到,无意被救起,来者居然会是徐真,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宿命安排一般,他本不愿到前线来,皆因阎立德四次三番劝服游说,又将那设计图纸给了他李淳风,这位太常博士也是个痴迷器械之人,平日里也在摆弄浑天仪之属,故一如阎立德那般,沉迷其中,不得自拔,对徐真更是痴迷向往,不曾想今日却是见得其人也!
徐真早已从车上之物推断出来,正是阎立德使唤这李淳风小队,皆因车中之物,乃其设计图纸所必须之物!
只是他不明白,甘州早已被围,这李淳风的小队,又是如何得出?就算搜集了车中物质,又如何送回甘州城中?
心中生疑之际,徐真也不想多做计较,摆手谦逊一把,正欲问起关键之处,却被周沧拉到一边来,附耳提醒道:“主公,某看这十几个人目光晦暗,身上有股土渣滓味儿,定是那摸金盗土之徒,这老小子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良人说不得要提放一二”
周沧本是善意提醒,然则其声嗓甚是粗大,言语一字不漏进了李淳风的耳中,闹得徐真不尴不尬,薛大义等人皆是抚额赧然,周沧自己却还在洋洋得意
李淳风却也洒脱,毫不在意地赞道:“这位校尉弟兄果然好眼力,甘州被围许久,虽有李公坐镇,野虏久攻不下,然城中军力保存完好,粮食物资却日益缺稀,若主动出击,风险又太大,故而某斗胆提议,募集了些许摸金好手,挖了地洞密道,却是偷出城来,四处搜集些物质,以缓解城中亟需耳。”
徐真听得李淳风不遮不掩,为人坦诚,心中好感顿生,有感而赞道:“李家博士果真好心计好手段,如此一来,我军粮水不缺,敌军却消耗不起,久困不下,定然铤而走险,到时一击即溃也!”
因每日与张久年商讨军事,徐真的谋划之力也日益见长,见微知著也将计划推敲了个七八分,李淳风心中自是欢喜,笑着道:“徐都尉果然心有城府,李某些许雕虫小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战事紧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某尝周游各地,寻龙点穴,勘察地理,故知晓这龙头山有条幽径,此刻运粮队正等着我等回归,一同偷入甘州城,不若徐都尉携弟兄们与我等同行,也好保护我等周全?”
徐真和张久年等人闻言,自是吃惊不已,这地道挖得可真够大,居然连运粮队都能搬出来!若果真如此,大家也不必如此辛苦地冒充野虏,使那凶险的招数,直接跟着李淳风的运粮队,就能够暗渡陈仓,直抵甘州城内!
“李博士奇思妙想,卫公又使得如此大手笔,我等自当护卫周全,如此甚好甚妙!”
诸多弟兄也是惊讶不已,多闻那摸金盗墓者擅打地洞,那地道却只容蛇鼠,穿行之人必较小柔韧,或懂得那缩骨之术,才得以横行地底,而以李淳风之言揣度,此地道必能容车马而过,如此巨大的地道,可是闻所未闻了!
大家帮着收拾停当,又沿途掩盖了行迹,直往龙头山深处而行,周沧也不是狭隘之人,诸事不太上心,见得李淳风身边那小子还兀自怒视自己,就随口问道:“李博士,你身边这位勇士姓甚名谁,端的是凶悍,不若跟了我家主公,以后说不得也能有一番作为不是?”
众人见这莽汉居然直接开口挖墙脚,也是苦笑不已,李淳风却毫不介怀,反而介绍那小郎君道:“刘少君乃百代宗师孙思邈的高徒,此次应招而来,担任军医,救人无数,跟着李某出来采药,可比上阵杀敌有用百倍咧!”
徐真听到孙思邈三个字,顿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药王”么!眼前这桀骜小子居然就是孙思邈的徒弟刘神威,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想着自己一身伤势未得痊愈,徐真不免又打起歪主意来,如能将这药王弟子收入麾下,与摩崖老上师一同参详配合,来他个中西合璧,以后弟兄们还愁受伤不治?
如此想着,徐真看着刘神威的目光也就变得越发的炽烈,惹得后者浑身不自在,还以为徐真有那特殊癖好咧!
徐真本部六百人马尽皆做了野虏军士打扮,一路上又顺风顺水,不出小半日,就来到了龙头山脚下,由李淳风的人,领着进了山。
道路逐渐崎岖幽深,马匹渐渐难行,弟兄们都下马牵辔而行,山林诸多牵挂,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好在已无敌军窥视,大胆放心走了一程,到得入夜时分,终于绕过了龙头山,李淳风手底下的弟兄吹响了暗号。
密林之中不多时就响了回音,窸窸窣窣钻出几个机警汉子,盯着徐真的人马看了好半天,相信心头也是大大吓了一跳,待李淳风简单解释清晰之后,这几人又过来与徐真见了军礼,才在前方引领道路。
如此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地势逐渐平缓,却是到了一处滩涂,那丰满芦苇荡之中又不断钻出人来,居然一个个都是唐军的打扮,粗略估算了一下,居然有四五百人之多!
如此众多的军士,再加上徐真本部六百人马,还有几辆运送丹砂芒硝的辎重车,加上数十辆运粮车,这需要多高大的地道,需要多久时日,才能够使得这些人全部通行?
周沧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显然难以置信,而徐真却被挑逗了兴趣,沉思着种种可能性,一如思解一道极为有趣的谜题一般!
李淳风察觉到徐真的目光,嘴角挂起微笑来,虽与徐真年纪相差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徐真跟他就是一类人,只有追求天地之道的人,才会如此痴迷于世间各种奥妙而不得解之事。
此天地之道,并非修仙之人口中天地之道,乃天地常理,人间奇妙耳,诸如孔孟,百家圣人亚圣之大能者,莫不如是,虽他不敢自比圣贤,却期盼穷究天人之道。
收拾了心思之后,他见得队伍整合得差不多,正准备出发,同时也为徐真揭晓谜底,却不想徐真突然拊掌大笑曰:“竟是如此!妙哉!奇哉!李博士果真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徐真望着前方河道,已然将李淳风的奥秘看在眼中,李淳风心头一惊,没想到徐真最后果真能够推测出谜底,甚至如身临其境一般!
更让他震撼的是,徐真对他这八字评语,就像为他李淳风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一扇大门!
“天马行空,异想天开”,不正是我辈苦苦追索的境界么!
第六十章水道奇兵突降甘城
世间成事者,莫不行于人之先,弱者待势而动,次者借势而为,强者却造势以豪夺,以徐真之推敲,此处龙头山距离甘州城总有十数里之远,若强行挖掘足以通行大批人马之秘道,说不得要劳师动众甚者。
然李淳风麾下摸金掘土之辈,不过三十之数,既无三头六臂之神通,更无排山倒海之异能,如此行事,却只有借助地势一途可为。
诸人也是迷惑不解,按捺心中好奇,跟着运粮队伍深入芦苇荡之中,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宽大的深壑,却是那仍未干涸的河道!
“是啦是啦!甘州水脉充沛,地下暗河纵横交错,以李淳风那寻龙点穴的手段,勘探查验的本事,于甘州城中各处水井城河探索一番,寻了地下暗河,只需修改河道,将洪水引开,那暗河水道不就是自然天成的来往秘道也!!!”
张久年见得这早已被人马踏熟的水道,不觉惊呼出声来,其推断结果竟是八九不离十,李淳风和刘神威也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弟兄们啧啧称奇不已,从河道的缓坡一路向下,数十步距离就见得一处幽深洞口,初晦暗,复光明,沿途打起火炬来,映照之下,头顶钟乳嶙峋各异,绚丽夺目,颇具鬼斧之功,诸弟兄虽是粗人,却仍旧忍不住为此胜景而抚掌赞叹。
行得数里,又听水声轰轰,旁边竟是一条宽大暗河,白浪翻飞,如地下银龙咆哮奔腾,投石沉羽,深不可测,湍急如龙象发狂,又是将诸人吓出一身冷汗,而李淳风和运粮队的弟兄却早已见惯,脸色颇为得意,一路引领,不在话下。
徐真见那些个摸金校尉一个个身瘦如灵猴,手指比他徐真还要修长几分,脸色苍白无血,嘴唇发黑,眉宇间似有黑气蕴绕,颇为晦涩,却是想起了当日与张久年等一十四人逃脱矿区,于途中所遭遇的天策军墓葬,心中迟疑,是否好生询问一番。
毕竟自己一路走来,多得红甲防御护卫,又倚仗手中长刀锋锐,数次死里逃生,皆赖此之功耳,算起来,那神秘墓葬可算得是他徐真和红甲十四卫的大恩人,又岂能连恩人名讳来历都不清不楚?
然思虑了片刻,徐真也只好作罢,毕竟这些摸金校尉不甚熟悉,他信得过李淳风,却不代表会信任李淳风亲近之人,至于红甲长刀是何来历,也只有日后打探了。
如此一边心思一边行路,途中多兜转,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果真看得火光熠熠,如那夜林之中狼群一般,运粮弟兄如远游浪子见得归家灯火,心头欢喜不已,遂加快了步伐,那些萤火之光越发壮大,却是数百早已待命接应的唐军!
那些个唐军兴冲冲纠集过来,打算好生接待,走近了才发现徐真本部人马,慌忙按住刀头,直到李淳风从中解释,徐真又亮明了身份,双方皆大欢喜,连忙接引向前,不多时就踏上一处宽大阶梯,外头已经是火光如昼。
此出口乃城中一内湖,其时早已被排干了湖水,脚下铺了沙石干草,车马通行无碍,城中军民热情高涨,熟络地开始卸车,见得徐真部铁骨铮铮六百人马,多有野蛮姿态,心中也是暗自警惕。
徐真无奈,未免多生麻烦事端,连忙约束了弟兄,却见得一人快步而来,未见人而先听得爽朗笑声,竟是李德奖!
“徐小哥!果真是你!你怎地会撞入此地!哈哈哈!”李德奖颇有江湖英雄气,当日不敢违了父命,只能弃李明达而去,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如今见得徐真,连忙遣人好生安顿军马。
二人又是一番寒暄,李德奖生性豪迈,过往与周沧高贺术皆有拳脚情谊,相互问候起来,却另有热闹光景,引得周遭军兵大惑不解,对徐真这支队伍的身份来历越发的惊奇。
甘州城池高大稳固,城中生计井然有序,军民团结协力,并不见丝毫颓败之气,反而群情激奋,斗志昂扬似火,哪里有半分被久困的模样?
若真能保守这秘道,源源不断从外界运粮运兵,城外的吐谷浑阿史那部族,只有把自己拖垮的份儿了。
徐真见此,始知军神李靖,所名不虚,心中不由敬佩万分。
诸人正对这支奇兵指指点点,暗道之中却是爆发大骚乱,一众民工纷纷嗷嗷叫着跑了出来,脸色惊骇发白,如见鬼魅,诸人瞩目之下,却见得一头银毛獠牙牲畜如电光一般窜了出来!
“怎地有这般高大的恶狼!”
军士们纷纷抽刀出鞘,作那警戒姿态,却见得这支奇兵之中走出一胡服少年郎,胡茬子青黑,不过双十年岁,却肩宽手长,颇具英武,也不把持刀剑,大咧咧就迎向了那银狼!
“这少郎何以如此莽撞,想自残作死么,且快些拦了下去!”
城中军士多担忧之时,那银狼却已然扑上了少年郎的身子,人群纷纷惊呼,不忍直视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幕,然人狼却相安无事,那少年人居然抚摸着银狼,似主仆一般融洽,看得诸人目瞪口呆,端的是匪夷所思!
胤宗这才嘿嘿一笑,带着银狼随队而行,沿途路人无不躲避,惊乍非常。
徐真见得胤宗朝他调皮一笑,毫不掩饰少年人童心顽性,也只能无奈摇头,苦笑一声,跟着李德奖李淳风,自去拜见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以右仆射致仕养老,却又位复特进(注)的卫国公李靖。
城中军民议论纷纷,心中既惊奇,则四处打探内幕,一时间众说纷纭,李德奖乃大将军次子,大将军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故而守城每战必使其子当先,李德奖勇武过人,胆识滔天,于军中声望渐高,诸人见其与徐真亲热,乃至以弟兄之礼结交,就越发好奇。
叨叨扰扰之中,突有人幡然惊呼曰:“好个睁眼瞎咧!这银狼少年岂非传说之中那烧柴人的萨勒野蛮部下么!”
“烧柴人!”
“果是那每战必捷,屠虏无数的烧柴人么!”
“适才听人叫喊徐都尉,想来是他了!”
“真的是徐真都尉!看着倒文弱了一些,手底下果真是一群野蛮人种,却是不知于我甘州有利还是有害…”
那些个接待安顿徐真本部兵马的军士民壮,听得徐真之名,心头起潮,纷纷接引萨勒与柔然弟兄,对秦广的勇武营反倒显得冷落了些许。
勇武营弟兄见此情景,并未抵触,只是觉得自家都尉俨然有了一番小名气,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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