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的话,同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没必要理会下人的话。」
「我想她们的怀疑是不必要的,你是从前那个太太没错。」李管家似乎终於被激起了怒火,望向她的眼眸看得出燃着两簇火苗,「态度还是一样高傲。季家的大小姐了不起吗?就可以我行我素,不给少爷留一点颜面?」
「你是什麽意思?」一阵不祥的感觉浮上季海蓝心头,一颗心怦怦直击胸膛。
难道她不只是私底下,在公开场合也给语莫难堪吗?
李管家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等一下!」「还有什麽事吗?」
「我」她想唤住她问个清楚,不知怎地却忽然没了勇气,临时换了个问题,「恩白起床了吗?我想见他。」
「恩白少爷有保母,等一会儿就来了,不需太太费心。」
「他是我儿子,我费心是应该的!」
「┅┅应该还在他的房里吧。」她答得极为勉强,「也差不多是起床的时候了,我去叫他。」
「我去就行了,告诉我他的卧房在哪。「「柏先生二线电话,季风扬先生。」秘书的声音透过对讲机清清楚楚传来,柏语莫迅速结束手上这一通不重要的电话,按下二线的钮。
「爸。」他沉声唤道。
「语莫,你接回海蓝了?」季风扬直截了当地说。他说话一向如此,懒得跟辈分地位比他低的人浪费时间。对柏语莫这个後生晚辈,他已经算是破格赏识了,不但钦点地做季家的乘龙快婿,这几年又费尽心思助他走上政坛。他跟柏语莫的关系可以说是互利,一个需要对方的财力人脉竞选民意代表,一个则看上对方人才足以替季家在政界增加影响力。
「昨天到台北。」柏语莫亦回答得简单。
「她怎麽样?还是什麽也没想起来?」
「是。」
「想不起来也好,让她乘机断了以前那种荒闫的生活!要是她还和从前一般浪荡,别说你仕途堪忧,我季风扬也丢不起那个脸。」
柏语莫沉吟未语。
「今天晚上带她回来,我要见她。」季风扬抛下这句话後便切了线。
但柏语莫却迟迟未挂话筒,不觉陷入沉思。
他知道季风扬与女儿之间的感情不是特别好,甚至可以说是形同陌路。在她嫁入柏家後,除了几吹季家必要的集会,她根本很少与父亲相见,更遑论她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了。
海蓝并非季风扬正室所生,是他在外头风流的结果,到她八岁那年才被带回季家。据说季风扬的正室得知她的存在後相当不高兴,下堂求去,他也很乾脆地立刻办离婚,让他妻子带走双胞胎儿子的其中一位,一直到两年多前,才又重新找回他那个儿子。季海玄,据说这个与父亲一别二十年的男人跟他的感情也不是很好,差点拒绝重回季家。
其实季风扬也真是个可恨又可怜的老人,一双儿女都不喜欢他,唯一疼爱的儿子季悔澄又在十几岁时因车祸去世。那季海澄听说不仅跟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海玄感情特佳,和海蓝的感情亦亲密异常。
对那个早逝的哥哥,海蓝一直是充满孺慕之情的,似乎她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他。他常想,如果那男人还健在的话,海蓝会不曾就不是这样的个性,会不会讨人怜爱一点?
偶尔几次她提起海澄哥哥时,面上就会现出难得的温柔微笑,但一会儿她那双季家人独有的湛深黑眸又会沉暗下来,像是忽然憎恨起他抛下她独自离世。
每当他见到她如此的神情转变时,心脏总是不由自主地绞紧。他试过将她从那样的阴影拉出来,但海蓝望向他的眼神总是冷漠而疏离,似乎他再怎麽做,也比不上一个死去的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可恶!一念及此,柏语莫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扭曲,眼神阴郁。他柏语莫可也是有自尊的,怎经得起她大小姐再三折辱,完全不替他留点颜面。
他自认是无法政变那魔女了,如果失去记忆能让她稍稍改善,他倒宁愿她一辈子什麽地想不起来!
他发现失去记忆的她似乎收敛了从前骄纵嚣张的气焰,变得稍微可人起来。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在想什麽?语莫。」柏语柔清婉的嗓音打断他的沉思。他抬眼,望向她若有所诉的眸子。
「没什麽。」
「该不会是那个女人吧?」
「不是。」
「别想骗我!」柏语柔凝视着他,眸光满是指控,「刚刚是季风扬打电话来吧?你从他挂了电话就一直发呆到现在,连话筒都没挂上呢。」
柏语莫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还拿着话筒,急忙挂上。
「不是想她还会想谁?」她再逼问一句。
「语柔,别胡闹。」他像在训斥调皮的小妹。
「别逃避我的问题。语莫,你是不是还在意她?」
「我跟你解释过了,我让她回来是为了孩子。」
「孩子们不需要她,他们有我。」
「那是不一样的,毕竟她是他们的母亲。」
「那又怎样?他们现今都依赖我这个姑姑!你也看到的,恩肜根本不跟她说话,恩白也怕她。」
「骨肉天性,她既然有心做他们的好母亲,我们就该给她这个机会。」「她想做好母亲,为什麽以前不做?为什麽到现在才想要做?」柏语柔逐渐扬高语音。
「语柔」
「而且为什麽非她不可?我这几年难道做得不够好?」她瞪视他,「难道我就没资格代替她照顾你跟孩子们?」
这番话让柏语莫听得眼皮直跳,「语柔,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眨眨漂亮的眼帘,黑白分明的眸子漾着泪光,「语莫,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到现在还被那个魔女玩弄在手掌心。」
「我没有。」
「你有!」她激动地呐喊,「我看到你今天看她的眼神,你分明还为她心动。」柏语莫蹙紧英挺的眉峰,起身走向她,轻轻握住她双肩,「语柔,冷静一点。」
她顺势偎入他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语莫,你别上当,她只是装腔作势。你忘了她从前做了些什麽好事吗?」
他嘴唇紧抿,「我记得。」
「她天生就是荡妇,改不了的。现在只是因为她失去记忆,一时忘了本性,可是她一定很快就会恢复原样了。」她急切地仰首望他,寻求他的赞同。
他沉默不语。「语莫!」她紧锁秀眉,「难不成你还奢望她来个大转变?」
他确实如此希望,但他知道语柔不会想听他这句话。
「别傻啊,语莫!」她慌乱地扯着他双臂,美颜上写满焦虑忧心,「你别再轻易相信她了。记不记得那年你生日,她搞了一个庆祝派对,你本来感动得很,结果她只是想在公开场合侮辱你?她根本以玩弄你的感情为乐!」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那是她生下恩白後不久,两人就因为那事激烈争吵,他甚至还柏语莫甩甩头,挥去脑海申突然显现的不愉快影像。从那夭天後,他们就不再交谈,几天後她就忽然失踩了。他原担心她出了意外,没料到不久後她竟寄来一纸离婚协议书。他本来要签的,只是她偏偏又在上头附了一张小卡。
卡片上只有她工整的三个字:对不起。
就因为这三个字,让他挣扎了这些年,让他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鄱在猜测这句道歉所代表的意义。她终於悔过了吗?对她结婚以来的所作所为感到後悔?她是否想要悔改,是否就是因为如此才选择悄然离开?
这三个字让他到现在还耿耿於怀,到现在还无法乾脆与她断绝夫妻关系!
但她却失去记忆了,这一切顿时成了谜。
他是不是不该再期望她了?或许她根本就不曾感到後悔,或许她只是希望他乾脆离婚故意写下这句话,或许其实她一点也没变┅┅他是不是不该再相信她了?他还能承受再让她欺骗一次吗?孩子们能够承受再被她抛弃一次吗?
见他神情阴睛不定,柏语柔清楚他内心必然大为动摇,她嘴角轻轻扬起一个美好的弧度,更加贴向他胸膛,「语莫,你还记得吗?」
「什麽?」他茫然不知所以。
「记不记得那一晚?我到你的房里,而你」
「语柔!」他神情一变,蓦地推开她,「别说了。」
「为什麽?」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背对她的男子。
「我说过那晚我喝醉了。」他语声哑,像抑制着极大的痛苦。
「喝醉了又怎样?」她一甩衣袖,换了个位置,怒气冲冲直逼他面前,「没听说酒後见真情吗?」
「我并非有意,我以为是」
「以为是谁?那个贱女人吗?」
「语柔!」他厉声喝住她,待见了她受伤委屈的神色,又不禁放软语调,「我说过,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好妹妹啊。」
「妹妹?」柏语柔的眼泪扑簌簌直落下来,「我说过不要当你妹妹,语莫,我不要!」
他悄悄憔气,勉力令自己勾起一抹微笑,「我们是兄妹,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不要,语莫,我不要」
她扑入他怀里,泪水沾湿他的衣襟。他拥住她,一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无言凝望前方。
「为什麽恩白不愿开口说话呢?赵小姐。」
季海蓝坐在琴室,对面坐着恩白的专任保母,两人隔着一张乳白色的小圆桌相望,桌上是一壶红茶与几盘小点心。
「我不是很清楚。柏先生曾告诉我这孩子之所以不说话是心灵受了某种刺激。」赵小姐看着季海蓝为她斟茶的动作,心内微微惊讶。自从接替前任保母照顾恩白後,她一直住在柏园里,多少也听说了柏家莫名失的女主人从前一些事迹,但那些传闻让她完全无法和眼前这个女人联想在一起。
她看来气质沉静,待人又温雅和婉,实在想不出她从前会是一个对下人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更不像是终日游冶在外的荡妇。
「你猜得到是受了什麽刺激吗?」
「不晓得。或许连恩白自己也不记得,那很可能是他还在婴儿时期普遭受的打击,一直潜藏在记忆深处。」
会让恩白潜意识害怕至今的究竟会是怎样恐怖的事?季海蓝猜想着,却怎麽也猜不出。或许正是因为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也不一定。
她端住瓷杯的手指不觉一紧。
「事实上,恩白会说话。」赵小姐忽然说道。
她扬眉,「他会说话?」
「我曾有几次无意间听他自言自语,但他总是在看我来了後便住了口,之後不管我怎麽诱导,他都不肯再开口。」
「语莫知道这种情形吗?」
「嗯。」赵小姐点点头,啜了一口茶。她犹豫着是否要告诉柏太太当她告诉柏先生这件事时,他面上那种大受打击的神情。他彷佛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恩白的不语症。
「既然恩白会说话,那他为什麽不肯说呢?」季海蓝喃喃地说,弯弯的柳眉紧紧蹙着。忽然,她扬起眼帘,热切的眸光射向保母,「赵小姐,这段时间可以让我同恩白多相处吗?我想多陪陪他。」
她客气的话语让赵小姐受宠若惊,「当然可以,他是你儿子嘛。何况今天一整天你不跟他处得挺好?说实话,当我看到你与恩白在他房里玩得那麽开心时,还真忍不住惊讶呢。」她笑容粲然,「恩白不容易亲近人的,也很少笑得那麽开心。不愧是母子天性。」
「是吗?」季海蓝亦忍不住甜甜一笑,一对满溢母性的眸子不自觉飘往躺在一旁沙发睡觉的恩白,这才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正张大一双灵气的眼瞳直盯着她呢。
「恩白。」她立即起身,走向他伸出双手,「让妈妈抱抱好吗?」
他眨眨眼,彷佛还没完全自睡梦中清醒,然後朝她伸出胖胖的小手。
季海蓝深吸一口气,顿时柔肠百转,泪意亦涌上眼眶。她抱起他,亲亲他柔软的头发,将脸颊贴住他的。
他终於肯让她抱了,终於不再害怕地,看她的眼眸也漾着微微笑意。
赵小姐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她可以感觉到柏太太是真心阚这个儿子的。若是柏先生也肯这样真情流露地亲近恩白就好了,他或许就不会她摇摇头,甩开脑中不受欢迎的念头,悄悄退出琴房,留他们母子独处。
季海蓝根本没注意到赵小姐的离去,她的全副心神都在怀中的小家伙身上。
恩白忽然自她怀中抬起头,指指琴室正中央一架酒红色的演奏琴。
「你想玩吗?」她微微笑着,抱他坐上钢琴前黑色长椅,替他打开琴盖。「恩自小小年纪就会弹琴啊。」他摇摇头,小手牵起她右手放到闪闪发光的琴键上。
她一惊,「你要我弹?」
季梅蓝犹疑了,儿子的期望很明显,他希望听地弹琴。
但她会吗?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从前会不曾弹琴啊。
她在恩白身旁坐定,修长的十指规规榘短地摆上琴键,先缓缓地、尝试着敲了几个音。
然後就像魔法一般,她漂亮的手指自动飞舞起来,跳跃出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