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料理周到,温柔呵护备至。
一时之间,皇宴上的热闹喧哗,掩盖不住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兵部乃立国之根,雄壮有力的百万雄师,是四海升平,五夷臣服的根本,而再多的怀柔政策都比不过武力的威慑更令人臣服。乾朝自建国伊始的金戈铁马,到今日的盛世大治,多亏了那一直所向披靡的的王者之师,但安定的时间久了,王师的弊病也渐渐显露,皇上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才有了雷厉风行的兵部亏空严查之举。
虽然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慕容德奉旨将调查结果在朝堂上公布时,还是掀起一番轩然大波。四千万两的数目,纵是朝中权贵也不禁咂舌,几十年的陈旧老账,终到了清算的时刻。几乎上到丞相下到朝中普通官员无一不能幸免。朝堂之上皇上盛怒难抑,拂袖离去。百官匍匐跪拜,各自忐忑,纷纷上表奏明,挪用兵部款项各有各的苦衷,无不是某次救灾或是某次盛典迫不得已而为之,言辞中态度恳切,自请降级者有之,自请罚俸者有之,但对于如何还清亏空,却并未提及可行之法,而单靠罚俸等手段,不过是杯水车薪,难有大成效。
皇上为此几日辗转难眠,为君之道,最重要的是制衡各方势力平衡,才能为己所用。若是满朝皆此,法不责众,单对那一方开刀,牵一发而动全身,必对大势有所影响。乾朝建国五六十载,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要想拔掉这个毒瘤,又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本奏章如久旱逢甘霖落到皇上的御桌之上,解了燃眉之急。那奏折是丞相轩辕文柄呈上的,奏本中言辞恳切,写了一个老臣对乾朝的忠心耿耿和对兵部亏空一事的隐忧,拳拳之心令人感动,并率先变卖了乾都以外的大部分祖产,将自己所欠的五百万两还清。
此事一夜之间传遍乾都,龙颜大悦,赞轩辕文柄为乾朝的肱骨之臣、百官表率。
而后连续几天内,轩辕文柄的门生和与之交好朝臣,都纷纷效仿,变卖家当,倾尽所能尽力还清欠款。虽尚有些不能一次性还清,但和之前的胶着之态相比,朝堂上的气象大有改观。众臣见乾朝两大权臣之一轩辕丞相携门生如此,纵使心中不愿亦不敢再敷衍行事,不到月余,亏空的四千多万已填上过半。
二殿下府,书房
白衣男子靠窗而站,气度斐然,眉头微皱似是在思索,泛白的指节,有节奏的敲击窗台,发出轻微的敲击之声。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风烟回眸舒缓了面容浅笑道:“暮,来了啊。”
一个素衣男子,面容清冷,双目炯炯有神,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见风烟唤他,弯腰深施一礼道:“殿下!”
风烟含笑扶起躬身行礼的男子,道:“来的正好,这几日可有什么进展?”
“是,已经派了隐卫去查,发现大部分的钱财经过多次周转都进入泗水一个极不显眼的胡氏钱庄。”暮答道。
“泗水?那里靠近五域的腹地,可有进一步查访?”烟清明的眸光一转,旋即问道。
“查到这里遇到阻力,各种渠道都到此匿了声迹,属下已加派了人手,一有消息立即前来通报。”暮躬身道。
“暮兄,辛苦了!此处极为关键,要探人隐私,自然要花些功夫,更何况是轩辕文柄的隐秘,以他的老谋深算,必是谋定而后动,不会轻易露了马脚。”风烟抬首打量了面前恭敬答话的男子,继续道:“你我虽有君臣之分,但你父亲曾是我的恩师,我们应是平辈论交,不用过于拘谨,坐下尝尝我新进的阳泉“碧螺春”,看看味道如何?”烟朝暮示意,并亲手斟了杯“碧螺春”推到他身前。
“多年来,殿下饮茶的习惯竟是丝毫未变,茶的确能静心平气,家父当日曾说以殿下的心性,日后必能有所作为。”暮亦不再客套,撩衣襟坐在风烟的对面笑语道。
“恩师当初对我教诲良多,至今受益匪浅。暮兄这次重返乾都,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暮兄暂居府上,如今诸事纷杂都还需仰仗暮兄在旁参详指点一二。”
“家父临终之时,曾嘱咐过,若然有一天殿下需要,夜澜暮定当效犬马之劳。是殿下宽宏,才让我懒散了那么久。”暮放下手中的茶杯,肃容道。
“以暮兄之才,若肯帮我,自是事半功倍。”风烟见他答的爽快,眼底眉间尽是难掩的欣喜之色,“想当年在恩师府上授课时,你我也常玩在一处,那时你我的称呼到是亲切,多年不见反到生疏了,是不是暮?”
夜澜暮清俊的脸上挂起笑意,眼神落在旷远的某处,似是在回忆往事,半响启口道:“烟,我你的确许久未见,儿时的那些嬉笑淘气也尽都收敛。如今见你,恍然觉得你愈发有上位者的沉稳和气度,家父果然没看错人。”
风烟并未反驳他的话,仍是云淡风轻的笑着,须臾方道:“这次不得已才请你动用了隐卫,实是事情牵扯极大,那个人位高权重,如此的胡作非为,若不除之,定为后患。”
“你说的我能明白,如今朝中局势变化莫测,轩辕文柄盗用兵部亏空数目巨大,非但没被揭露,反被他以凌厉手腕,迅速掩盖,还因此得到皇上的认可,一时风头大劲。这时再检举揭发他,更是难上加难,若是走错一步,便是打草惊蛇前功尽弃的结果。轩辕丞相果然好手段啊,烟,这次你遇到了个好对手!”夜澜暮感叹道。
风烟袖底的手掌慢慢收紧,额首道:“你分析的不错,这只老狐狸,怕是闻到了风声,才会有此举,后面隐卫的行动要更加小心谨慎,他们虽然都是死士,但我亦不忍看他们做无辜牺牲。”
“殿下,放心!暮定不负所托!”夜阑暮正容道。
阳光洒进庄严肃穆的文华殿,殿中站满了朝臣,却静谧得呼吸彼此清晰可闻。
一阵衣衫簌簌之声,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官员,俯身跪倒在地,高声道:“臣,陈凌有本奏!”
殿上高位处的那个人,一身明黄色龙袍,身上的金龙绽放光彩,夺人耳目,举手投足间,威严不可侵犯,让人不敢逼视,半响,方启口道:“何事?准奏!”
陈凌再次叩首,道:“起禀皇上,两日前府中侍卫,路经衢州时,遇到个形迹可疑的柔然人,在其身上搜到了封密信,臣阅过后觉得事关重大,是以呈给皇上亲阅。”
皇上额首示意内侍总管王富接过密信,展开阅读,神色间怒意愈来愈重,整个文华殿的氛围也随着压抑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忐忑,猜不出所谓何事,也无一人敢上前询问。皇上将信完整阅完,道:“你们自己看看!”
王富领命,躬身接过,递于阶下俯首的百官传阅。
众臣中一须发微白的老者自群臣中疾步走出,扑通一声跪倒,伏地叩首,道:“皇上,明察!此事实属乌有,臣未曾与柔然主公有过任何接触,更不要说通信往来!”
皇上面上怒意未散,凌厉的目光一转,直直射向殿上匍匐而跪的人,厉声道:“慕容德,这就是你的说辞?!好!很好!”转而将目光扫过殿上诸人道:“你们都看过了,怎么说?”
殿中一阵静默,众臣皆低首不语。这会皇上盛怒,慕容德与柔然的通信往来已是证据确凿,自乾朝建朝以来,掌权者对臣子与外邦私通,甚为忌惮。更何况照信上看来,还不仅是简单的交往,而是柔然主公向慕容德探听乾朝兵力部署的虚实,如此的滔天大罪,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一时之间噤若寒蝉,生怕稍有牵连,受无辜连累。
“父皇,可否听儿臣一言!”风烟润朗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众人的目光不禁都向他投去。
风烟不顾众人眼光,见无人答话,越众而出,撩衣襟跪倒,道:“父皇,慕容一家对乾朝忠心耿耿是有目共睹的。儿臣不认为他们能胆大妄为到做出这样的事情,只凭一封信和一己之言就做认定未免草率。”风烟俊朗的面容上泛着一丝清明的执拗,与皇上的目光相遇,毫不回避,瓮定而坚持。
殿上寂静得落针可闻,皇上望着跪在大殿上的风烟,眼中渐渐有了赞许,不管他所坚持的对错与否,单凭这点坚持和勇气,已胜过殿上一众人,甚至连高高在上的他,都能感应到他散发气场,半响沉吟道:“烟儿,你觉得就此给慕容德定罪有些草率,那朕需要足够的理由。”
风烟再次叩首,方道:“父皇容禀,慕容一家自乾朝开朝以来世代为官,也算是开国功臣,慕容德在任期间,兢兢业业,政绩斐然,多次边境的胡孥之战都由他负责督运粮草军械。上次柔然和我朝的边境交锋,是他在军备紧张的情况下,东挪西凑及时供给才有了那场惨胜,若是慕容德和柔然有丝毫牵扯,那我们的胜利何来,这点显然说不通。再则,但凡做事总会追求因果得失,慕容德在乾朝虽不算高官厚禄,但也位及人臣,冒如此大的风险与柔然私通,他有何所图?这点儿臣百思尚不得其解,请求父皇慎重,莫要冤枉了良臣。”
皇上原本盛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风烟不慌不忙的一席话使殿上原本凝滞的气氛一缓。
“烟儿说的也有些道理,既是如此……”
“皇上,那封密信可否借老臣一观!”一个深紫色朝服的老者,昂扬阔步跨到殿中,朝皇上深施一礼道。
“轩辕丞相,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皇上见轩辕文柄出列,额首示意他说下去。
轩辕文柄阅览密信后,叩首道:“皇上,此事老臣初次听闻,原本和二殿下一样不相信慕容侍郎会做出此等糊涂事,是以借信一观。不知皇上对柔然主公印信可有印象,那是遥远极北之地的璞玉所制。柔然主公司徒清野派了上百个武功高手攀上极北之地的玉龙雪峰历经千辛万苦而得,奉为至宝,方令人将其纂刻作为柔然权令。这世上,纵有技艺再高的纂刻师父,而无玉龙璞玉,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以柔然印信的独一无二是众所周知的。老臣有幸在柔然国书中多次见过此印信,因其久负盛名,曾多加留意。今日臣见此封密信上的印章只真不假,皇上若然不信,可将柔然国书取来比对一番。”
轩辕文柄此语一出,殿上一片哗然,大家都对柔然印信都有所耳闻,须臾之间便有几个臣子出列请求皇上准许轩辕丞相所言,比较下印信,再下定论。
“皇上,奴才已经汇集翰林院的几位文书,做了比对,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内侍卫总管王富躬身答道。
御案之后,皇上冷冽的声音传来:“慕容德,你可还有话说?”
慕容德眼光一黯,心中激动莫名,本是莫须有的飞来横祸,却被轩辕文柄的印信之说,驳的确有此事。如今朝堂这番情形,他心中清明一片,大抵是兵部亏空一事,他和二殿下暗中探访,触到了轩辕文柄的痛处,才有今日的柔然私通一案,只是一时之间,他无法弄清楚,既是子虚乌有,那柔然的印信是从何而来。
虽是处于劣势,慕容德仍倨傲的挺直腰身,不失风骨,恭敬叩首道:“皇上,臣大半生为官清廉,若臣与柔然私通为实,臣亦不怕承认,但子虚乌有之事,臣无法认,望皇上明察!”
“慕容德,如今证据确凿,又岂是你认不认这么简单。”轩辕文柄上前一步,逼视跪在一旁的慕容德打断他的话道,脸上表情肃穆,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泄露了他的心事,只见他朝皇上躬身施礼道:“请皇上定慕容德私通外邦图谋不轨之罪,以正视听!”
轩辕文柄此言一出,便有众位官员审时度势,跟着复议,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群情激奋,慕容德老泪纵横,知道走在这一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已没有回转的余地。
风烟脸上神色一变,打量着朝上的形势,心下骤然镇定,不徐不缓地道:“父皇,就算那柔然印信为真,也是柔然单方面的信件,并未有确切证据直指慕容侍郎和柔然私通往来,这其中也并不是毫无破绽可寻,儿臣与慕容一家相交多年,对慕容侍郎的品性十分了解,儿臣力保此事一定另有隐情,恳请父皇将此事交予吏政司彻查,再行定夺。”
“二殿下,此言差矣!老臣深知殿下重情义,又与慕容一家交情非浅,才会如此。但是老臣依旧认为那柔然印信是伪造不来的,柔然虽不是疆域宽广的天府之国,但也自立一方,柔然主公的印信可是随便盖的?”轩辕丞相神态恭谨,面上对风烟极为恭敬恪守君臣之礼,可话中的连消带打却是丝毫不让。
朝堂之上的众人皆看出了这是一场弥漫在两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一个是颇受皇上重用的权臣,一个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一时之间朝堂上氛围凝滞,两人目光相交之处,火花飞溅,似利剑出鞘。
大殿之上,皇上面色冷淡,一双深眸,喜怒难辨,注视着殿上两人,默然不语。
片刻,风烟转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