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荷包?
风元狐疑地按照沈太爷所说的去做,果然发现了那个暗格。他是第一次知道爷爷书房里有这个暗格的存在。拉开门,一个小小的红色荷包赫然映入眼帘。风元拿起来,这个荷包实在很普通,他想不通爷爷为什么会慎之重之地把它藏在这里。打开荷包,里面竟是一束乌黑的发丝!
风元把发丝拿在手上细看。可以肯定,这是女人的头发,而且这个女人方当妙龄。莫非,是在他出生前就过世的奶奶,年轻时的发丝?
风元猜测着,又扫了一眼暗格,忽然看到暗格的角落躺着一把钥匙。风元拿起钥匙,一道灵光闪过脑里:会不会踏破铁蹄无觅处,这就是湘宛的钥匙?
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这是极有可能的,试想想,除了湘宛,还有哪里的钥匙需要爷爷这么谨慎地藏在这里呢?
值得一试!
把荷包递给沈太爷时,风元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点。沈太爷没有起疑心,风元一直很听他的话,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风元会“不老实”地偷拿那把重要的钥匙。他只是急急地接过荷包,凝视着它,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当风元问到荷包里是谁的头发,沈太爷脸色稍变,老半天,才答道:“这是……我深爱的女子的头发。”
“是奶奶吗?”风元追问到底。
沈太爷却不再回答,阖上眼睛,喃喃自语:“这下好了,你的头发在我身上,就算不知我什么时候会走,我也可以带你一起离开……离开……你毕竟和我在一起了……”
风元从没见过如此反常的爷爷,不详的预感涌上来,让他心里堵得发慌。
当晚,风元就带上钥匙跟踪冯嫂。等到冯嫂离开湘宛,他赶紧从隐蔽处出来,走到门前,轻吐一口气,把钥匙插入匙孔,一转,锁应声开了!
风元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激动过。他急忙跨进去,确认附近没人后,把门闩上。
风元从没进过湘宛,这里的环境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幸好,淡淡的月光照下来,加上手中灯笼的光芒,他能看清周遭的一切。几棵枯树,断裂的石桌石椅,斑斑驳驳的栏杆。该怎样找到那个人?风元发现,很幸运地他不必伤脑筋,因为只有一条回廊,通向厢房。
沿着回廊谨慎地向前走着,风元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激烈。每向前走一步,心里就有个声音在大喊:“回头吧,风元!爷爷和晴柔是对你最关心的,不想让你知道,一定是为你好!你何苦一定要苦苦追寻答案?”
风元甩甩头,竭力把那个声音甩开。他有与生俱来的骄傲,他要洞悉一切,掌控一切,他不能容忍被瞒在鼓里!不能!
周围很静,风元的脚步声在这种异乎寻常的安静中显得异常刺耳。他不是胆小的人,却也常常被自己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回廊里很黑,屋檐挡住了月光,而灯笼只能照亮身前两三步外的距离。他就在这样的黑暗中,一步步走向未知。
突然,风元停住了脚步,倾耳细听。
是错觉吗?他仿佛听到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尖细的声音,幽幽绕绕,像是女人的笑声,又像是女人的哭声。
他屏息静气,那种声音更加清晰了,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呜呜呜呜,说不出的诡异。顿时,寒气从脚底升起,他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遍体冷透。可以确定了,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风元抬脚急急向前走去,耳边那女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时而哭泣,时而大笑,他被这尖锐又凄惨的声音折磨得几乎要发疯!转了一个弯,他看到前面一间厢房透出光亮。那女人就在这里!
“砰”,重重地推开门,房里的一切就暴露在他眼前了——
这是个简陋的房间,房里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别无它物。桌子上,一盏油灯静静地,静静地亮着。然后,他的目光转到墙角,看到了那个女人。
还好,她并不像他想象的,面目狰狞,有如鬼魅,相反,她长得非常美丽,虽然头发略显凌乱,也没有整齐的妆容,但是柳眉不画而黛,嘴唇不点而朱,美貌居然不输晴柔。看上去她已过四十岁,那么,她年轻时极有可能比晴柔更美了。这样一个美人,怎么会关在湘宛里,无人知晓?
女人缩坐在墙角,吓得不停发抖。风元心生怜悯,她恐怕很久很久没见过生人了。他柔声说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女人停止了发抖,歪着头,盯着风元说道:“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是啊,你是谁?你是被我爷爷关在这里吗?”
“嘻嘻,我是谁?呵呵,我为什么在这里?”女人重复着这两句话,裂开嘴笑起来,神态天真地拍着手,犹如孩童。
风元皱皱眉,搞不懂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刚才是你在哭吗?为什么要哭?”
女人瞪着美丽的大眼睛,那眼神,一片浑浊,茫然空洞。“哭?什么是哭?”她从喉咙里挤出伊伊呜呜的泣声,问道:“是这样子吗?这叫哭吗?”一边问,一边继续呜呜呜地“哭”着,脸上却是笑嘻嘻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
风元遍体生寒。到这时,他已可以肯定这女人的脑筋不太正常。想了想,他问道:“你……认识沈太爷吗?认识沈老爷吗?认识沈夫人吗?认识冯嫂吗?”
他一路问,女人一路点头:“认识,认识,认识,认识!”点完头,却又开始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风元叹一口气。他原想说些人出来,试探一下这女人有没有反应,而看她的样子,在她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应该是不记得任何人了。
他慢慢走上前,女人突然不“哭”也不笑了,恐怖地盯着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惊恐地喊道:“你要做什么?救命,救命!”
风元连忙安抚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害怕。”
但是女人已经不可抑止地害怕起来了,两手紧紧抱着自己,哭喊道:“不要过来!不要不要!不要碰我!放过我,放过我!”泪水不停的从她眼中流下,这次她倒是真的哭了。
“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碰你,你冷静点!”风元慌忙停下脚步,但是女人的恐惧如黄河缺堤,一发不可收拾,她拼命把身子往墙上靠,拼命靠拼命靠,仿佛要把自己塞进墙里藏起来才罢休,一边凄惨地哭喊着:“救命啊,救命啊!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放过我,放过我!”
接着,她更疯狂的举动出现了:她扯着头发,突然用头去撞墙!风元惊恐地大喊道:“住手!你想死吗?快住手!”
女人恍若不闻,只是一径撞墙,墙被撞得咚咚咚地响个不停。渐渐地,她额头上渗出一片红色。她似乎没感觉到痛楚,嘴里仍然嚷着:“救命啊,救命啊!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放过我,放过我!”
“停下来!快停下来!”风元徒然地大喊,根本制止不了女人。他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发疯了,他呼呼地喘气,脑里唯一清楚知道的一件事是,如果他再耽下去,这女人就要死在他面前了!
他崩溃地大喊一声:“停下来!不要再撞墙了!我不碰你,我不靠近你!我马上走!马上走!”然后转身,跑出厢房,跑过回廊,跑出湘宛。直到湘宛的门锁重重地锁上,那咚咚咚的撞墙声,嘻嘻呵呵的笑声,尖锐凄惨的哭喊声,还在他脑里回响着,不管他怎么用力地甩头,都甩不出去。多希望,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是眼前阴森森的湘宛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
他再也忍耐不住,他一定要知道真相,不然他就要发疯了!他冲回沈太爷所住的德馨院,沈太爷房外,晴柔正在灯下读一本诗词,看到风元,她睁大了眼睛,站起身来。“二弟?你怎么了?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晴柔?你怎么在这里?”
晴柔无奈地纠正:“叫我大嫂。你忘了?今晚轮到我照看爷爷。爷爷已经睡了,你小点声,别吵醒他老人家。”
沈太爷疲惫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我已经被吵醒了。无所谓了,让风元进来吧。”
风元急急冲进房里,稳定一下情绪,说道:“爷爷,为什么您不准大家进入湘宛?”
沈太爷原本慈爱地望着他,听到这句话,脸色刷地白了,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瞪着他。“你,你……”
晴柔的脸色也白了,站到风元面前,说道:“你疯了!爷爷身体那么不好,你半夜里突然冲来问什么湘宛?快出去,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
风元绕过晴柔,扑到沈太爷床沿,直直地看着沈太爷,说道:“爷爷对不起!但是我今天一定要知道!”
沈太爷冷静下来,淡淡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好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婢女在湘宛上吊自杀,我嫌不吉利,就封闭了湘宛,不让大家进去。原因就是这样,你满意了么?”
“您撒谎,爷爷!”风元激动地低声喊着,“您不要再瞒我了!之所以要封闭湘宛,是因为里面关着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那个女人见到我要走近她,慌张得不得了,竟然用头去撞墙,撞得满头都是血!赶快派人去看看她,赶快!我不确定她有没有事!”
霎时,沈太爷全身剧烈地颤动起来,一把抓住风元的领口。在风元身后的晴柔,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在地!
沈太爷红着眼睛,嘶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进去了?你怎么进去的?”
风元没想到爷爷会是这么激烈的反应,害怕起来,急忙抚住沈太爷的胸口。“爷爷,您不要激动,注意身体!对不起,您叫我拿荷包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一把钥匙,猜想是湘宛的,所以……爷爷,我错了!但是您千万不能生气!”
沈太爷呆若木鸡,半晌,抓住风元的手无力地垂下来,然后整个人重重地往后仰倒。风元和晴柔大惊失色,齐声叫道:“爷爷!”
沈太爷脸色灰败,简直像死人的脸色一样,目光涣散。风元不停地叫唤着“爷爷,爷爷,爷爷”,晴柔慌忙唤婢女们进来,又吩咐她们去传大夫……对于这些,沈太爷一概没有反应,只是瞪着眼睛,喃喃说道:“我是病得糊涂了,才让你有机会拿到钥匙……你知道了,你毕竟知道了……你不听话,不是好孩子,不让你知道,你偏要知道……”
沈太爷的病迅速恶化了。风元、沈老爷和晴柔轮番在床边守看,大夫们换了一张又一张方子,始终没能让沈太爷的病情有一点点的起色。一个晴朗的日子,沈太爷却忽然好起来了,虽然仍是坐不起身子,但精神振作,脸色红润,神志清醒,还一连吃了两碗粥。大伙还来不及高兴,大夫们的话就把他们打下了地狱:“老太爷这是回光返照,请府上……做好丧事的准备吧。”
“回光……返照?”风元完全呆住了。沈老爷走过来,眼含热泪,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晴柔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泪珠却已串串掉落下来。沈夫人也难得地以丝巾拭泪。只有风明,仍是一脸淡漠,似乎全然事不关己。
这时,一个婢女抹着眼泪走出来说:“老太爷有话要对大少奶奶说,让大少奶奶进去。”
晴柔擦擦泪水,走进房里沈太爷床前,哽咽地唤道:“爷爷。”
沈太爷微笑地凝视她,渐渐地,笑容消失了。良久,说道:“好孩子,告诉爷爷实话,你是因为知道了真相,不,应该说,是风明拿真相要挟你,所以你才不嫁风元,而嫁了风明,是吗?”
晴柔咬着嘴唇,心里交战好久,终于点点头。
沈太爷叹了长长一口气,说道:“果然如此。那天,风元求我告诉他湘宛的事实,你那么震惊,我才明白,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这是我作的孽,却要你来承担……好孩子,爷爷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晴柔再也忍不住,哭倒在沈太爷床前。“爷爷!爷爷!”
沈太爷抚摸着她缎子般的柔发,轻轻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啊!这个家不配得到你这么好的女孩做媳妇,不配啊……”
晴柔之后,沈太爷又传了几个人进房见他。那几个人是谁?见了多长时间?风元一概不知,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浑不知身外事物。直到婢女对他说了第二遍“老太爷让您进房”,他才突然跳起来,冲进房里,扑在沈太爷床榻边,呜咽地喊道:“爷爷,爷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您生气!我再也不会了,您快点好起来!”
沈太爷慈爱地看着他,说道:“傻孩子,爷爷没有生你的气。爷爷的病好不了,也与你无关。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爷爷活了这么老,已经够了,够了……”
“不,不够!”风元喊着,“您说过,要抱曾孙的,可您还没抱到呢!”
沈太爷叹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看开点是不行的。你懂吗,风元?我希望,你将来可以记住这句话。”
他伸出瘦骨嶙峋,犹如松树皮一般的手,握住风元的手,说道:“风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很有才干,只是,你对爷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