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普的小舅子叫侯仁宝,是大家子弟,家有大第良田,生活悠闲自在。忽然有天想当官。好,赵普一句话,他当上了洛阳知府。美差啊,那可是大宋朝的西京。但是时光有限,转眼赵普倒台,卢多逊和赵光义的乐趣是一样的,他俩一合计,好,给这位小舅子一个好职位,直接把侯仁宝从洛阳派到了邕州,那可是秦岭之外,等于发配了!
从此苦日子没完没了,一连9年,侯仁宝连个探亲假都没有,更别谈调换职务,回到北方了。最后他连致仕辞职都不被允许,被逼无奈,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其难度之高,真让人瞠目结舌,他居然为了能回家,就算把国家扔上战场都在所不惜。
侯仁宝给皇帝上书——陛下,交州(交趾,古越南)出兵变了,主帅被害,国乱可取,我想到京城当面向您汇报攻取的办法。
赵光义大喜,要知道交趾在五代时独立了,第一名将潘美征南汉的时候,就像王仁斌征后蜀时放过大理国一样,对交趾没理睬,让它继续独立。哥哥的遗憾,就是弟弟的事业,赵光义决定把交趾像吴越、漳、泉那样收归国有,于是马上派人召侯仁宝进京。
眼看侯仁宝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他哪是想领兵打仗,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回开封,然后就算在开封当街把腿摔断,都绝对不出城了。可是他贼,卢多逊是贼祖宗,一眼就看穿了里边的玄机。一句话就把侯仁宝的美梦砸得粉粉碎。
——陛下,召侯仁宝进京,消息就会泄漏了。不如派他在岭南直接出兵,这样才能出其不意,一战成功。
赵光义一听大喜,爱卿你想得真周到,就这么办了!
于是当年的7月份,侯仁宝欲哭无泪,从驻地邕州领兵出征。朝廷也算对得起他,给他配备了兰州团练使孙全兴、宁州刺史刘澄等文武官僚,水陆并进征讨交趾。
战况简单点说,就是侯仁宝误国误已。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文官,出身只是个公子哥,他懂什么军事?开头时杀了一千多个交趾人,就开始盲目乐观,不等全军到齐,就严令进军。结果交趾人似乎怕了他了,他来就投降,他一高兴就受了降,结果受降大会上被交趾人一刀砍掉了事。
就这么简单,远征军主帅先死了,而且当时正是北半球最湿热的7、8月份,交趾地面上瘴疫流行,远征军严重水土不服,当地的转运使许仲宣当机立断,一面快马回京报告侯仁宝战死,一面直接宣布撒军。
他的理由很充分——如果等朝廷的命令,远征军就都得死光了。(若俟报,则此数万人皆积尸于广野矣)
就这样,征交趾失败了,朝廷里的党争第一次影响了宋朝的军事胜负。但在当时没人去想这个,一来交趾本是外快,抢过来是便宜,没抢到也不是损失;二来刚刚莫州大败,在动摇宋朝国都根本的危险面前,这样的小胜负实在没法吸引公众的眼球。
但是赵普心疼,那是小舅子,而且他老婆大人还健在,天天的闹啊,换谁能受得了?但是很快的,这件事就揭过去了,连赵普的老婆都不再提。其原因不是因为朝廷追封侯仁宝为工部侍郎,并且给他留下的两个儿子封官作为补偿,而是因为赵家有喜事了。
大喜,赵普的长子赵承宗要成亲了,女方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是赵光义的姐姐燕国公主与归德节度使高怀德的女儿。赵家人高兴,这不仅是说结婚添人进口,而是代表着赵普老夫妻晚景终于不再凄凉,身边能有个照应人了。
这之前,赵承宗像侯仁宝一样,被迫到外地当官,在潭州做知府,和侯仁宝一样回不了京城。可是与皇家结亲之后,一般来说可以留京工作,这样不管职位高低,最少是父子团圆,美满生活啊。
可是婚后不到一个月,卢多逊就上表要求赵承宗离京归任……他妈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赵普出离愤怒,你搞了我的舅子还要再搞我儿子,一定要把我全家都弄死是不是?!
那好吧,不是你就是我,你死我活!
就在这时,赵光义突然宣召赵普上殿,要他帮忙“预防”叛乱。好极了,真是太好了……这就是为什么赵普明知风波恶,偏向深水行的原因。当年的第一权相根本就不是为了贪恋权位才选择回归,他要报复,要生存,要某某人死!
那么有个问题就得想想了——卢多逊为什么一定要恶搞赵普呢?他们真的有什么生死大仇,无法化解吗?
没有,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们之间有过一丁点的私人恩怨。而在政见上,在官场上更谈不到冲突。一言以蔽之,当年的卢多逊根本就不配和赵普起冲突。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很简单,官场。
想要迅速冒升,必须得有三要素。一,功劳;二,资历;三,关系。这三样,卢多逊一样都没有。他当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凭着读书考试,才进城当官的小家孩子而已。这样的人想冒头,注定得走险招,为人所不敢为。
史称卢多逊“有谋略,发多奇中”,奇中,就是他最大的特色。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赵普在罢相之前,简直是独立官场之巅,连皇帝都不在话下。可是他就能看出其中的危机,并且果断实施,看准了就干。
他砸赵普,以实际行动支持了赵光义。这样就把“功劳”、“关系”一次性得到。然后以赵普的失败作为契机,他爬到了上层官场,开始出使南唐,谋划战争,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真正加码。直到赵光义即位之后,他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宋第一宰相。
顺利成功。可是也有后遗症。病根就在当初的胜利点上。你是怎么赢的,就得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具体到卢多逊,就是你搞了赵普,就要当心赵普反扑,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把赵普干掉。除此之外,再无他途。你永远别去想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因为虽然“历尽劫波”,可人家不是你的兄弟!
卢多逊天分超常,深知这一点。
于是不管怎样过分,不管他父亲怎样规劝,卢多逊都要把赵普黑到底。何况赵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说舅子、儿子都还在当官,就从赵承宗的婚事上看,卢多逊都没法睡安稳觉。
看看新娘子的身份,不仅是国亲,而且是军中领袖人物高怀德的女儿,赵普都这样狼狈了,可还是有人这样亲近他!
必须除之,于是继续恶搞,但是突然间赵普居然就又走上了金殿,并且站了所有朝臣的最前面。第一宰相,首辅,唉……多少年企盼的位子啊,居然被突如其来地抢走。卢多逊沮丧之余心惊胆战,他知道,赵普是一定会报复的。但问题是,报复会怎样来呢?
猜不透,历史很快就会证明,卢多逊还是太嫩了,赵普是金峦殿上真正的大师,当他出手时,你只能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郁闷加不解,就像当年五行山下匪帮里的二当家那样坐在村头沉思——为什么我大腿挨了一刀,全身却到处都在冒血呢?咋搞嘀啊?
这还是小意思,当赵普状态好、动力足时,他能只扎一个人的大腿,却让一整片的人都全身往外冒血!
赵普开工,先拿工钱。
就在他抛出“金匮盟书”的当天,他儿子赵承宗就留京任职,转成了首都户口。紧接着没过几天,交趾兵败就找出了责任人。具体负责前敌军事指挥任务的原兰州团练使孙全兴被逮捕下狱,狱中一顿毒打之后,拉到街口砍头示众;在这之前,侯仁宝的另一位助手,宁州刺使刘澄连京城都不用回,在邕州(今广西南宁)就被当街正法,给国家省了一大笔罪囚押运费。
自此,侯仁宝的事告一段落,想来赵普的家庭生活也随之安宁了,他己经可以全心全意地为国家办工出力。可是在这之后,赵普就基本消失了。这个人每天上朝下班,悠游闲散,似乎什么事都不管,完全隔离在所有热点敏感的事情之外。
至少他在这个时段的史书里失踪了,但是大宋朝廷的上层建筑却在近大半年之间风云突变,旧貌换了新颜。他用实际行动向所有朝臣做了个示范,告诉他们得用什么手段,才能做到在卢多逊的面前出剑,却突然刺中秦王赵廷美的屁股,而且这一剑刺中之后,喊救命的却还是卢多逊本人。
说一下秦王赵廷美,这位排名大宋朝第二号人物的显贵,他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段历史的主角。甚至根据他的表现,他都不明白赵普为什么会突然上台。
回顾他的人生,先从赵匡胤时代说起。赵廷美的富贵是突然来临的,在他大哥从洛阳回来之前,他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他的血缘,他注定了是一位宗室亲王,可以安享富贵。但是事情突然变化,他大哥在一个月里到他家串门三次,把他的地位一下拉升起来。之后赵匡胤暴毙,他二哥跃过了两个侄子即位登基,他的地位更加暴升看涨,一跃变成了天字第二号人物。
宁封廷美,不封德昭。不知这里的玄机,赵廷美本人知道吗?他肯定不知道,因为他以后做出的事越来越出格。
先说在和平时期,他对荣誉来者不拒,让他当开封尹,他就当;让他当亲王,他很高兴;让他站在宰相的前边上班,他更加乐不可支。甚至他还养成了一个奇妙的习惯,这习惯的独特,在整个300余年的宋史之中,也仅有他这么一例而已。
话说一个30多岁的男人好奇心能有多大呢?请看赵廷美的临床症状。他每天上早朝,进了午门先不去政事厅和宰相们汇合,而是先往学士院那边瞧两眼,如果发现那里的大门横着一块大锁头,那好,他就一定要先走到那边去。
来到门边,向里面问话——喂,里边的人听着,今天谁要升官,谁要罢官啊?
里边的人还真听话,马上照实一一回答。
很小的事吗?但这己经是严重违规犯法了,可以说他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目张胆地拆他二哥的台,并且天天如此。
宋朝的高层人事任免是国家级的机密。每次的重大人事变动,正常程序是这样的——先由皇帝召见翰林学士,告知任免的人员以及一些意向上的解释;然后赐给学士文房四宝,由内宫宦官护送该学士回学士院草拟公文。这其间学士的能力就分出了高下,而且该学士对任免人员的私人感情都可以得到体现。
他得把皇帝的意向加以总结归纳,变得公文化,能拿得上台面。具体地说,他如果喜欢你,可以让你罢官罢得潇洒,像是回家休假。要是他烦你,他能让你灰头土脸,一辈子蒙羞。这样的事,苏东坡都做过。
事情机密而且私密,于是夜间把学士放进去,外面就上锁。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朝前,才把彻夜加班,搞出来的公文交给皇帝过目,皇帝说行,再令翰林待诏在白麻纸上抄写下来,成为正式的官面公文。然后才能拿到正殿,在文武百官面前来个宣麻。
制度如此,就要遵守,何况这真的很有必要。试问当官所为何来?升官免职是官场最敏感的事,如果能事先知道,往轻了说,有人能及时去巴结新贵,结党营私;往严重里想,小心事先知道被罢免的高官选择造反!
很敏感吧?所以才说赵廷美的举动是300余年宋史里独一无二的。试想有所图谋的人,一来干也要静悄悄地干,背着点人;二来,时间上也得有点提前量,怎么也得在拂晓之前得到消息才管用吧?像赵廷美这样,马上就上早朝了,才当众打听,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显示出你真的与众不同,能比大家伙儿早知道半刻钟!
再看一下战争时期。攻下太原城时,赵廷美也有过特殊的表现。当时刘继元刚刚投降,赵光义下令殿前都虞候崔翰率先进城,除他以外,不准任何人再进。可是赵廷美就是不信那个邪,我就进,怎么着?结果崔翰迎头一声断喝——滚出去!
他也就出去了,你倒是有种真正学一下曹操的长子曹丕,抢先进城,也抢个美女,并且把所有大兵都镇住啊。结果一声断喝就变乖了,并且还事后找帐,把这事主动告诉了他二哥,让他二哥给他作主出气……唉,真是无语了,你在告崔翰前是不是也得先承认自己违规了呢?
结果崔翰被贬出京城,到地方任职。
以上种种,无不表露了一个带有普遍性质的常识——家里的老儿子真是不懂事。
但是不怕,赵家的哥哥都是宽厚人。无论是匡胤,还是光义,他们都由着廷美的性子来。而且为了让廷美尽兴,光义还把总碍着廷美发挥的吕端给押走,让母亲的小儿子彻底没说没管。
这样的好时光一直延续到了宋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2年的3月初一。这天是北宋王朝的一个大日子,著名的、闻名遐迩的、军民一体的、耗工费力的金明池终于建成了。
金明池,位于大宋京城开封的外城西墙顺天门外之北,与路南的琼林苑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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