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宏渊是有一定硬度的,在十万金军的重压前,他一直坚持到三位领军将官全部阵亡,军队减员惨重,才下令退出战斗。
真州城是不能回了,那里的军力差不多全部顶到了胥浦桥,这时回去等于坐困愁城,坐以待毙。邵宏渊率领残部退向海边。
另一边战胜的萧琦也迅速脱离了战场,真州近在眼前,可他视而不见。他的任务是尽最快速度打通江淮通道,为后面完颜亮的中军主力夺取入江口。扬州才是他的目的地,真州以及前面的所有城池,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
萧琦一路向前,直抵扬州。在那里他逼迫刘琦让步,把扬州城拱手让出。之后他穷追不舍,不仅想夺取入江口,还想趁机彻底击败鬼兵主帅,覆灭刘琦数十年威名,报当年顺昌城之仇。于是他追,一直追到了皂角林……
鬼兵主帅制造了一生中最后的一役胜利,同时逼迫完颜亮转移战场到上游的采石矶,为虞允文之胜奠定了基础。
回头说邵宏渊。综上所述可以知道,他打了一场很硬的仗,如果要形容一下的话,是硬得不能再硬了,不愧是韩世忠的兵啊。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没有韩世忠的不世战力,一生不讲理,可总是赢!这是没法复制的,他像老领导一样硬碰硬,却于事无补。
金军没挡住,自己伤亡惨重,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从这一点来说,他是个不合格的将军,国难临头,只知一勇拼之,往好里说,是精神可嘉,差一点嘛……这根本不是个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料子嘛。
可是再过几年时,这一场战斗的过程和结果,乃至于意义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胜负结果变了,邵宏渊从失败者变成了胜利者。
——“绍兴三十一年十月,步司统制官邵宏渊拒虏于真州之胥浦桥,获捷。”
很高明的文字游戏,亮点不止是最后的“获捷”二字,还有“拒虏于真州之胥浦桥”的“拒”字。单看这句话,明明邵宏渊以一城之众抗十万金军,使金军远离真州,连城门的边都没粘上。怎样,凶猛吧,偏偏还就是符合史实。
萧琦还真就没杀进真州城去。
看意义,这是南宋鼎鼎大名的《中兴十三处战功》中的第十战,成了永垂青史万古流芳的英雄楷模事迹。究其原因,很多人会轻易地得出结论,比如几年后赵眘需要提升士气,要罗列出一些数字,而数字在中国古代最出彩的一般就是“十三”。
像孙武子兵书十三篇、金陵十三钗、汉分十三州什么的。
所以要有“十三处战功”,并且赵眘他老爹有严令,谁都可以上榜,唯独岳飞不行,哪怕已经平反昭雪了,仍然不行!
所以东拼西凑,无中生有,把邵宏渊弄进去了。那么请问,为什么芸芸众生,30余年来无数征战,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邵宏渊能排进这前十三,能和中兴名将如吴氏兄弟、韩世忠等比肩同济?
答案应该只有一个。
——嫡系。
这是南宋官方所认可的人,需要树立英雄榜样的时候,总是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于是发光发热,荣耀千古,光辉夺目。
之所以提到这个,是要给此次北伐的两位主将作一次深层次的分析。北伐前,李显忠明显比邵宏渊高出三四层楼,官职、圣眷更是隆重得多,比如连名字都是御赐,镶着金边的。可是他在最重要的一点上有先天性缺陷。
李显忠不是嫡系。
陕西李氏威猛强悍胆勇无双,是无可挑剔的战士。可他和他的家族先降金再降伪齐,不管内幕怎样,不管过程怎样,这都是铁打的历史,无可更改。回归南宋之后和官方也只是短暂的蜜月期,转眼间就和秦桧、赵构相忤,被打入冷宫。
如此经历,说得刻薄点,李显忠就是个壮丁,需要时才被拉出来顶上去。官场是现实的,无数雪亮的眼睛都看清楚了这一点,于是北伐还没出征就出事了。
邵宏渊造反。
邵嫡系把自己和李显忠对比了一下,发觉哪怕能力差出去几条街,都没法弥补他先天上巨大的出身优势。于是他不平衡了。
凭啥一定要让他给李显忠打下手,当二当家啊?!
邵宏渊抗命,直接向张浚提出了条件,他也是主将,一定要与李显忠分庭抗礼,不分大小。按说这是在找死,临战违命,完全可以使用战场纪律,轻则罢免,重就砍头。尤其主帅是以强势著称的张浚,他当年能把岳飞都硬生生地压制下来,这时一个小小的邵宏渊算什么?
找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可怪事发生,张浚居然收回成命,让邵宏渊独领一军,允许其便宜行事。也就是说,从这时起邵宏渊想干就什么就可以怎么干,谁也没法约束他了。
而当初的命令是皇帝赵眘下达,由总指挥张浚颁发,向北伐全军公布的。
北伐军的军纪从最开始时就败坏了。很多年以后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这一条被重点提了出来,觉得这是胜负之间的最根本原因。
个人认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到底是什么造成的,要看全部的细节。比如此次北伐的兵力组成,以及进攻路线。此时南宋的军队兵种与北宋时不同了。北宋时开封城内随时保持着编制庞大的禁军,边关上屯积着正规部队,比如西军,民间有厢军,以及民兵。
南宋军队主要可以分成驻屯大军、禁军、厢军、土兵、弓手等5种,由于历史原因造成,驻屯大军是全国最精锐的部分,它们的前身是中兴诸将的直系;禁军沦为第二等,平时不上前线,实战的机会很少;厢军不值一得,相当于保安民警;反而是土兵、弓手等民间组织时常给出惊喜,比如魏胜等神奇大叔们,他们的战斗力比驻屯大军都不差。
这次北伐的军队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是由江淮都督府张浚下辖的建康、镇江、池州、江州四支驻屯大军;二是临安禁军中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两部合军。
追溯一下源头,建康驻屯军是原“油锤将军”张俊的部队,镇江驻屯军的前身是“韩泼五”韩世忠的部队,池州驻屯军是“草包衙内”刘光世的部队,殿前司是“髯阉“杨存中的部队。
熟悉宋史的人一眼可以看出,南宋最强的两支部队,鄂州、四川方面的两支部队都被排除在外,没有参与这次的北伐。
鄂州是出于历史原因,岳飞是南宋永远的伤疤,无论哪位皇帝,包括赵眘在内,都能回避就回避。而且当初肢解岳家军时南宋官方做得很完美,岳飞的部队已经是回忆,再不是当年那支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军队了。
四川方面更是一个死结。
这是个很怪的现象,几乎每次南宋要举倾国之力北伐时,四川都会突然出事,导致无法出战。比如岳飞的第四次北伐,那时壮怀激烈军力鼎盛,岳、韩、张、刘同时出兵,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展开战场,如果不是内讧的话,金国注定了顾此失彼千疮百孔。
如果那时四川再出兵的话,金国的侧后方会压力更增,导致中原的防守薄弱。可奈何那时四川主将吴玠突然猝死。
轮到了这一次,四川本来在吴璘的率领下长驱直入连胜拓地,可是史浩挖坑赵眘就跳,搞得吴二把川军的老底子都输了大半。
川军只能转入防守,能保住西大门不开就算难能可贵了。
40多年以后,这样的一幕还会再次上演。那次还是与吴家有关,理由和效果更加充实,局面扩大到了四川兵变,差一点和南宋划清界线。
这是后话,回到眼前,张浚纵然雄心万丈,也要受实际条件制约。北伐军总共近8万余正兵,里边还包括了火头军、辎重兵等两大块非作战人员,他的兵力不过6万出头而已。
这样,决定了战线无法全面辅开。
南宋军队兵分两路,李显忠自定远(今属安徽)渡淮之后,攻取灵壁(今属安徽);邵宏渊自盱眙渡淮攻击虹县(今属安徽)。两军各达目的后,会师攻取宿州。
看今天的地图,战争的初步阶段控制在安徽省境内。翻宋代地图,可以知道很多的史书记载错了。前人说张浚的北伐路线选择在淮南东路,理由是盱眙在淮南东路内,而定远也在淮南西路的东端,紧靠东路。于是断定,战争爆发在原韩世忠的辖区内。
这不准确。
宋军由此出征,攻击的目标却都在淮南西路的北端,那是当年张俊的防区,远远地离开了韩世忠的控制范围。
这一点区别,并不是史料对错的事,而是涉及到了海洋与水军这一战争胜负手的关系。张浚在战前做了巨大详细的调查,了解到金军的重兵都集中在河南一带,两淮相对空虚,并且水军在完颜亮南侵过程中被李宝打残了,至今也没恢复。
那么以淮南路为陆地总攻方向,东路水军相机辅助,才是最合理的配置。当年5月4日,李显忠率部西路军率先渡过淮河,进抵陡沟。
这时他做了两手准备,一个是拔刀出鞘等待厮杀。另一个他会搬出把椅子来,安静地坐下来,等着金军的主将带另一把椅子过来,两人可以面对面的聊聊天。
因为对面的金军主将是萧琦。
没错,就是前面完颜亮南侵时金军中路先锋官,统领十万金军贯穿两淮,击败邵宏渊的那位前契丹人萧琦。回到上次战争时,采石矶的战斗结束后,金军向瓜洲渡口移动,李显忠曾率领一万余宋军渡江挑战,尽复淮西州郡,在横山涧附近与金国射雕军激战,大胜而还。
陕西李氏的威名立即在金营轰动,让很多金军将领陷入了回忆中,其中就有萧琦。
萧琦始终是个契丹人,哪怕在金国再受重用,也心向故国。偏巧当时完颜亮被杀,契丹人大起义,萧琦灵机一动,为何不在前线与南宋暗中勾结,里应外合搞垮金国,趁机恢复辽国呢?如果成功,南有宋朝,中有起义,再向北有西辽,金国还在自相残杀,无论如何都大有机会!
萧琦暗中派人联络李显忠,要实现这个计划。
李显忠很高兴,他不管萧琦的愿望能不能实现,他只需要萧琦配合他渡淮、入金、由宿州进亳州,直趋旧京开封,由开封通关陕,回到他的老家鄜延就可以了。在那里他的威名代表一切,汉人会立即响应,像当年一样迅速集结起数万军力。
那时单凭他自己,都可以尽复陕西五路。
北伐开始,李显忠的路线与当初的设想基本一致,他的前方正是盟友萧琦,就看这个契丹人是不是说话算数,有没有临战变卦。
李显忠觉得变卦的可能大,理由是时间。如果当时就操作的话,萧琦肯定没二话,直接就当金奸了,可这时契丹大起义被扑灭了,完颜雍皇帝当稳了,西辽那边估计连信儿都不知道,再让萧琦守合同,简直是不近人情。
如他所料,萧琦来时骑着马,带着一大群拐子马,椅子什么的都没看着,很显然那都是老皇历了。双方在陡沟开战,李显忠的武器库里说实在的没有太多的花样,他就是个关西汉子,像曾经的西军那样敢于冲撞,勇于野战,善于驰骋。
他在陡沟与拐子马野战,在剧烈的冲撞中大获全胜,之后紧紧地咬住败退中的金军骑兵,让他们不敢在野外立足,逼着他们向最近的大本营灵壁撤退。
灵壁是金军在这一片区域内最大的辎重据点,城池高大粮草众多,是北伐部队计划中必须拔除的钉子。当天李显忠衔尾疾追紧紧地咬住了萧琦,驱赶着金军到达灵壁城后,开始了第二轮激战。
攻城、杀敌二合一,把事情一次性做完。
当天这事儿就真完了,灵壁城外一战,是萧琦一天里连续的第二次大败,他部下的拐子马像当年西夏的铁鹞子一样被李显忠打残,连退进城门的余地都没有,就在城墙下队伍散乱,四面八方地各自逃跑了。
这让城里的人情何以堪,拐子马是金军的王牌,萧琦是金军首屈一指的战将,这两根支撑女真人心理底线的柱子就这样被李显忠当众拧断,他们立即就崩溃了。
灵壁城城门大开,女真人列队出来投降。
李显忠入城,他向全城百姓许诺,只要拥护南宋,保持平静,他保证每一个人都会活得好好的,这一条同样适用于女真人。
灵壁城变得平静,仿佛已经被李显忠治理了很多年。
同一时间,北伐的东路军陷入了……不是苦战,是尴尬。邵宏渊率领数万重兵渡过淮河,按计划攻击虹县。虹县城矮兵少,只有区区几千名金军,这是明摆着的开胃菜,照顾一下嫡系将军,顺利打出个开门红,鼓舞士气。
按说以邵宏渊的硬度,当年韩世忠部下的素质,数倍优势以上的兵力,无论如何都会轻松拿下,之后追上李显忠的脚步,合兵围攻宿州。
这才是原神武左军的老兵!
可惜的是,事情没按照这个规律去走,邵宏渊在如此优势之下把仗打得一塌糊涂,一连攻击了好几天,虹县居然巍然不动。
消息传来,李显忠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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