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书耗时19年,共294卷300余万字。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下迄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959年),共16年朝代1362年,是中国文化史中独一无二,毫无争议地处于顶峰的编年体史书。
盛世出巨著,它的完成是个不朽的理程碑,不止是司马光等编修者的荣耀,更是宋朝文明的象征。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件好事。
可落在宋神宗的心里,悲凉再次升起。这是部不世出的巨著,相信宋之前没有,宋之后呢?我们现在也知道了,同样没有。
明朝的《永乐大典》,清朝的《四库全书》都与它不是一个类型的东西。可是他可以为之骄傲吗?从名义上讲,宋朝所有的成就都要划入他的帐下,不管《资治通鉴》是谁写的,都以他的名义完成。
但是多么的可惜,它出世时国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成就。如果威服四夷,扫平西夏,恢复盛唐时的疆界,那时文治武功都达到各自的顶点,又是怎样的局面。
乐观的人在黑暗中看见光明,悲观的人看太阳都是耀斑。神宗在自己的思绪里越走越窄,终于在年底时病入膏肓,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大臣们有什么意见,他只能用摇头或者点头来示意。在他最后的时光里,只来得及给国家册立一位皇太子。
他的第6个儿子当选,这个孩子年仅10岁,原名“佣”,现赐名“煦”,在名义上成了宋朝的继承人。仅仅是名义上,实权都落在他的奶奶,神宗的生母高太后手里。
宋神宗死了,他带走了一个时代。精确地分析,除了势力衰弱的新法集团以外,几乎所有人都盼着他死,不管是他的生母,还是他的亲人,除了他不懂事的儿子外,都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好让宋朝再次翻天覆地。
“我好孤寒!”
神宗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也做了一些准备,可惜世事无情,在他的身后,他的亲人、臣子不仅把他的功业败坏迨尽,就连他的声誉都敢于肆意篡改。
神宗想让苏轼来修国史,不行,苏轼只是从农田里解放出来,去当江州知州。还没到任,又被调离,到汝州去做团练副使,相当于平级调度,仍然不能接触公务。
神宗想让曾巩来修国史,也不行,理由是曾巩的能力不足。真是活见鬼了,堂堂唐宋八大家之一,居然在文字能力上不足!
几经改换,神宗已经病倒,这事儿不了了之了。多么高明的手段,只是个拖字,就把皇帝给拖垮了,神宗一生业绩的终身评判成了一些人别有用心的工具。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呢,奥妙都在他的本纪里。
神宗本纪里最后的赞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赞扬,说他当皇子时对弟弟们友善,对老师们尊重。当皇帝后态度端正,努力工作。“小心谦抑,敬畏辅相,求直言,察民隐,恤孤独,养耆老,振匮乏。不治宫室,不事游幸,历精图治,将大有为。”
之后笔锋一转,“未几,王安石入相……”第二阶段开始,为了准确理解,大家直接看原文。
——“安石为人,悻悻自信,知祖宗志吞幽蓟、灵武,而数败兵,帝奋然将雪数世之耻,未有所当,遂以偏见曲学起而乘之。青苗、保甲、均输、市易、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汹汹骚动,恸哭流涕者接踵而至。帝终不觉悟,方断然废逐元老,摈斥谏士,行之不疑。卒致祖宗之良法美意,变坏几尽。自是邪佞日进,人心日离,祸乱日起。惜哉!”
这是很高明的手笔,要仔细欣赏。首先文章把宋神宗推到了一个被害者的地位。他的志向是因为宋朝前几代君主的幽蓟、灵武等失败而产生,这无可厚非。坏事就坏在了王安石的身上,他“悻悻自信”,以“偏见曲学”投其所好。
在这个基础上,才能既撇清了皇帝,又打击到政敌。
第二步是文章重点,想了解政治的残酷性、无耻性的朋友们注意了,请欣赏什么才是选择性失明。“青苗、保甲、均输、市易、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汹汹骚动……”写的全都是反对派们当时的“痛苦”,把与之对立的各层面都忽略掉,而且动不动就把天下两个字提出来,仿佛是他们的专利。
早就说过了,他们只代表了北方官僚、大地主阶层,所谓天下,他们只能占百分之零点几而已。排除这些之外,像熙河大捷、平定荆湖、征服交趾等辉煌胜利只字不提,国库的充足,官员的精减,职位的理顺,这些空前绝后的大好事也一件不提。
这是给皇帝写本纪,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如果没有最高层的领袖支持,谁敢这么乱写,灭十族都是轻的。那么这些幕后的指使者是谁呢?别急,他们马上就会跳出来。
在那之前,让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文字,为这位难得一见的小皇帝送行。宋神宗的一生,与熙宁变法密不可分,与王安石密不可分,与成败密不可分。
官方说法,总是把他定位在一个失败者。连同着王安石、熙宁变法,也都是失败告终。这让我很迷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呢?
什么样才是成功,要怎样算才是失败?
熙宁变法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实验中有些细节被证明是错误的,宋神宗都及时去掉了。这就算是失败吗?只有每一项每一条都带来丰厚利润,没有半点失算才是成功?放眼现代的改革,也有个及时纠正的过程吧;
以青苗、保甲、均输、市易、水利这几项最重大的改革来看,打击的是豪强,造福的是国家、小民,除非我们是司马光、文彦博、韩琦等士大夫阶层,要不然有什么理由说它们是恶法?
外战的胜负不必再说了,最后两战之前保持全胜,仅以最后两战为论,西夏受到的打击也绝不比宋朝小。两相对比,甚至西夏变得更衰弱。
我知道,这些都是次要的,历代史书和我们的定位标准是宋朝灭亡了,是被外族所消灭的,是在距离熙宁变法不久之后就发生的,所以,改革是失败的,宋神宗是失败,王安石更是失败的。
这让人郁闷至死,让我想起了法、儒两家之争里,儒家最大的所谓优势。他们总是说,以法治国都是短命的,看秦朝就是最好的例子。统一天下又怎样,二世而终。
为什么就不想想,秦二世都做了些什么,在他即位之前,李斯这位法家大宰相就被冤杀了,之后二世和赵高把秦朝搅得一团糟。法,是绝对的精准,绝对的平衡才能体现出优势的。他们这么搞,完全是背离了法家。
秦之灭亡,正是法制被破坏,直接证明了法家的优越。
同样的,北宋灭亡要看宋徽宗的作为,尤其是徽宗与神宗之间隔了两位统治者,中间多少变故,为什么要让神宗来为结果买单。就以新法、保守两派的争端来说,也是在高太后、宋哲宗时才爆发的。
在神宗时代,两者虽然不和,但从来没有过像牲口一样不分黑白不讲道理,直接把人往死里整的事。甚至双方都保持了君子的风度,哪怕只是表面上。
千千万万的总结,这时只是开端。历史的车轮在转动,定格在宋神宗这一时代,关于他本人的一生,只凝结为一句话就好了。
——他为他的理想而活,奋斗始终,做的都是前人、后人所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
如此一生,复有何求?
从这个意义上说,宋神宗活得非常成功。他的光辉是荣耀,就连他的失意,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对于这样一个追求、梦想了一生的人,作为有独立人格,不拘束于简单成败结果的现代人来说,实在应该认同他,欣赏他。
虽然他个人的潇洒之后,留给身后是个比较烂的摊子。但要注意,之所以烂了点,不在于家底,更不在于政策,而是他选的大臣们有问题。
第七章司马光的X光片
新一轮政治游戏上演,谁来当下一任皇帝,是在谁的推举之下产生的,这是封建时代最大的一票买卖,多少人血贯瞳仁的盯着呢。能实施的只有两个人。
首相王珪,次相蔡确。
这两个人分工很明确,王珪保的是皇上的儿子,蔡确想的是皇上的弟弟。要问为什么不齐心协力保一个人呢,因为各自都认为自己是人物,都想独吞。
之后他们所做的事,证明了这些人的脑袋都是被驴踢过的,连怎么当上的帝国宰相都忘了。
重点说蔡确,这位蔡先生前半生的所作所为大家都了解过了,他在新旧两派之间摇摆,现在暂时算是新党领袖。由于非常果断,注意,不是聪明,是果断。这种非常敢下手、敢说话的行为,对比三旨相公王珪来说,手下的能人就多了很多。
给他出主意的人就更多了。其中有个叫邢恕的最合他的胃口,出的主意让他心驰神往。至于原因嘛,出身决定一切。他走过的路和蔡确非常的像,先当反对派的学生,老师是司马光、程颢,捞足学分;再做王安石的信徒,找到好工作。
有共同语言啊。
邢恕深信富贵险中求,不走寻常路。针对眼前的局面,他提醒蔡确,虽然神宗有儿子,但都太小了,宋朝是有兄终弟及这一传统的,这一次很有可能再次上演。
理由有两点。第一,神宗的两个弟弟,赵颢36岁,赵頵30岁,都是最好的年华;第二,他们和神宗是同父同母的,那位母亲非常不一般,很有当年杜老太后的影子。
更何况两位皇弟非常有心,自从神宗病了之后,总是在皇宫里出没,甚至夜里都不回家。尤其是赵颢,这个弟弟最特殊,当年连王安石都敢惹,还敢和神宗吵嘴,逼得神宗吼出来换你当皇上的话。这样的人,很有当皇帝的潜质。
蔡确一听,心潮澎湃。嗯,这人我喜欢。就选他了。选择之后,事情进入实施阶段,学问就大了点。首先,是你选了人家,人家同意没?
这是要确定的。于是邢恕出马,找到了最关键的一点。高家。在这个时刻,宋朝最神秘最有实权的家族不再姓赵,而姓高。这实在是太特别了,要从神宗的爸爸宋英宗说起。
英宗一生颠三倒四,像灵前发疯啊,搞濮议给亲爹争名分啊,这些其实都不是最出格的。最让当时主流社会掉了一地下巴的,是他一生居然只有一个老婆。
不管是当皇帝,还是之前的皇室人员,居然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四个子女都由这一个女人生出来,这实在是太罕见了,在中国历史上貌似只有隋文帝杨坚这么做过。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皇后的权力超级膨胀,无论是皇帝活着时,还是死了后,该皇后都一手遮天。
邢恕看得很准,只要取得了高家的同意,赵颢就肯定一步登天。到时就算他本人不同意都没办法,要你当你就当,不当都不成。
为新皇帝铺路,扶新皇帝上路,想想都让人兴奋。某天,邢恕经过精确计算,找到了高家两个直系成员的空闲机会。高太后的两个娘家侄子高公绘、高公纪都处于满城游走,寻欢作乐的状态中。这太好了,他找上门去,进行了了一个非常风雅的邀请。
——我家的桃树开花了,请两位雅士过府观赏。
高氏兄弟欣然上路,进门后发现根本没什么桃花,只有邢恕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一样的老脸。他很兴奋地说出了打算,满心以为会搏得心有灵犀的微笑。
没想到下一瞬间高家人就都不见了,只留给他一句话:“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啊。”到这时邢先生才回过点味来,高家是什么身份,就算想翻手为云覆手雨,也没必要由他这个小小的京官来牵鼻子走吧。
正中南墙,邢恕却毫不在意。哪怕是羞耻吧,也是一种情报——高家人不喜欢赵颢。
这太有用了,邢恕立即上报给蔡确,马上调整主攻方向。立即转头支持皇子,同时为了毁尸灭迹,即刻散播谣言,说赵颢图谋帝位,蓄意造反……可怜的雍亲王,没和蔡确集团有半点联系,就被连续利用了两次。
可是支持皇子的队伍太挤了,帝国首相王珪挡在路上,这个老东西要怎么消放?难道要排名在他后边,当个副手吗?
不,绝不。关键时刻邢恕的脑子快速运转,想出了一个非常高明的办法。哪怕最先是由王珪拥立的皇子,哪怕王珪是群臣之首,也要把头功抢到手。
这事太重大,蔡确亲自出马了,他找到了两个帮手。第一,找章惇。章惇位高权重,坚毅强悍,与之联手胜算大增。尤其是章惇忠于神宗,无论如何都会选皇子继位。更妙的是由于苏轼的原因,章惇很讨厌王珪,前两天还骂过架;第二,蔡确悄悄地招来了一个人。
这人是中国历史的转折点。
说来我写这部书的最初愿望,就是由这个人引发的。我很较真,非常讨厌大而化之的笼统概念,比如历史是个漫长的衍化过程,一个民族从盛而衰不是一代两代人的责任。
那么具体的责任在哪儿?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都没责任,就是说谁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