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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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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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主导人世间的事情的,永远都是思想、思路、心情、品德这些看似虚无飘渺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会瞬间改变的,而且一但改变,就再也没法恢复到当初。

前后只是相差两三天,当事人的心情完全改变。焦点就在两个人的身上,一,王安石;二,宋神宗。王安石又一次提出辞职,宋神宗像往常一样积极挽留。这个过程又是一个感人肺腑的场景。身为皇帝,宋神宗可以说出下面这些话。

——爱卿,你每次辞职,都让我寝食不安,我想了很久,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够好(待卿不至之处)。你是不是因为宣德门打马那件事受了委屈?不要委屈,我查得很细,这事背后没人指使。

王安石表示感谢,但辞职态度坚决。

宋神宗继续说。

——不是宣德门的事……爱卿,那一定是你看出来我不是个成功的君主(必定是见朕终不能有所成功),所以才抛弃我。

王安石摇头。不,不是的,你很聪明,很求上进,一定会成功的。而在我之后,也一定会有新的才俊来铺佐你。

宋神宗更难过了,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时王安石强调,他身体有病,实在支撑不住了。神宗立即紧张,换了个追问焦点。

——爱卿得了什么病?京城里什么药都有,我派太医每天去给你治疗,这是在南方所没有的条件,你还是留在京城吧。何况天下的事刚有头绪,你一走,怎么了得?你一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尽管对我说(但为朕尽言)。

王安石这次话都不说了,保持沉默。

宋神宗还不罢休,他进而动之以情。

——我知道你之所以进京为官,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身有才能,要济世求民,不想白白埋没。这一点,我们是共同的(皆非为功名也)。我们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

好了,还有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是宋神宗激动复激动,温馨再温馨,可王安石始终铁石一样,不为所动。

看到这些,大家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王安石真是太傲了,皇帝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借坡下驴,真的把皇帝当成了妈,受多大的宠都理所当然了?

嗯,这样想也没错,当年我也一样。只是再往深里想一层,与历史其它的改革事件对比一下,才会知道谁对谁错。

我个人认为,宋神宗完全错了。他是个有为的君主不假,可也仅仅是想有为而已。在做的过程中,做得非常的糟糕。就以上面这些挽留王安石、理解王安石的话来说,他就错了冥王星上去了。

改革是个什么东西?它是一场战争。改革者是元帅,是唯一的指挥者。例子比如秦孝公与商鞅,商鞅为了法令的通行,把秦孝公的亲哥哥的鼻子都割了,秦孝公也没有二话。试问宋神宗做到这一点了吗?翻开宋史,关于某某人的提升,某某人的贬职,哪怕只是个太监,王安石每次都要大费唇舌,和皇帝辩论,还不一定成功,总被驳回。

这算哪门子的支持?

王安石的政敌,一个个都安然无恙,拿着高薪在洛阳盖别墅,天天小集团开会,向四面八方传递反对信息,这算什么政治环境?

上面那些温情感人的话,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是证明了他多次拆王安石的台,让王安石不爽,让改革进度迟缓的罪证。

与其事后感人,何如当时认真。

好玩的是,他们君臣之间的这些谈话,都成就了王安石的绰号——“拗相公”。成天和皇帝吵,无论什么事,皇帝都得听他的。

参照上面的论点,可以知道,宋朝要改革,就必须得听他的。不听,你找王安石干嘛?宋神宗你自己会吗?不会还不听话,你想干什么!

罪证之二,王安石和所有大臣吵,一点批评教育都不接受。按照人世间最正确也最操蛋的一个逻辑——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错误,都需要指教,来对照。王安石的“拗”感实在是十恶不赦!

这条指责让人抓狂。

世人都不完善,那是相对尽善尽美的神来说话。针对具体情况,如王安石和司马光等人相比,王安石就是完善的,何况两派间水火不融,一定要让王安石从善如流,什么意见都接受,还改什么革?最凶残的是,王安石还不许回嘴,只要敢反驳,立即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罪名。

这实在是个强盗逻辑,吵过架的人都知道,你有来言我才有去语,才能形成争吵。何以两派一起在吵,只有王安石有了“拗相公”的名声,另一边就毫无责任?

一直是王安石在独自骂街?在这里,熟读宋史的各位达人稍安勿躁,查年限可以知道,在王安石得到“拗相公”封号时,司马光的“司马牛”绰号还没到手,苏轼还没有机会亲身体验士大夫最高领袖的执政风采,没脱口而出骂了这句三字经。

好了,我想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清楚了历史上的几大问号。即一,王安石与宋神宗的关系怎样。答案是比一般好,但绝没到言听计从的程度;

二,王安石的“拗相公”之名到底怎样形成的,是不是一个贬意词。我的答案是,不,这不是个贬意词。只要读史者有足够的独立精神,足够的逻辑辨析,就能够分析出这是一个独斗官场,坚持新法的改革者所必须的基础精神。

三,王安石是不是过分跋扈,连皇帝也得听他的话。弄得君臣名份不清,终于最终反目。答案也很清楚,自古改革变法,皇帝从来都只是个助手,一个配角。要想成功,主角必须得是改革者!在这个层面上来说话,王安石的所谓跋扈,是最基本的权力。

弄清楚了这些问号,王安石的辞职原因,宋神宗为什么会答应,才有头绪。王安石是很伤心的,也是太累了。

仅仅5年时间,改革法令涉及帝国的财、政、军各方各面,每走一步都要与所有人为敌,甚至要和小皇帝也唇枪舌剑,这种累法不是每天跑一个马拉松那样简单的。尤其是心灵的压抑,王安石己不再是6年前那个“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意气风发之人。

他一连上了四封辞职奏章。宋神宗挽留了很久,显得非常有诚意,可最后还是同意了。

为什么还是同意了呢,他不想再改革了吗?不是的,宋神宗一生对强国富民念念不忘,为之竭尽全力,为之英年早逝,在理想上一直未曾动摇。他之所以失败,不在于信念,而是见识、能力上的不足。

失败的种子,就埋在了这时同意王安石辞职时。

在他来想,让王安石暂时离开,有百利而无一害。第一,他顺从了奶奶和妈妈的要求。妈妈说得多么通情达理啊。

“王安石诚然有才,可树敌太多,让他暂时外放,你实在喜欢他,过段时间再调回京,不也一样吗?对王安石本身,也是一种爱护。”

宋神宗认同。现在局面太紧张了,缓和一下是有必要的。同时让王安石回南方调养一下,几个月之后再回来,精神焕然一新,正好投入工作。如果说首相任免,不能太频繁的话,根本不用在意。宋朝官场的特色之一,就是首相来回换。

第二,关于新法,一方面全国推行,一方面由王安石指定接班人接手。比如首相是韩绛,副相是吕惠卿。这两人是新法的核心人物,一个是“传法沙门”,一个是“护法善神”,暂时接替王安石的工作,不是很稳妥吗?

的确很稳妥,王安石也很放心。在他想来,改革己经走上了正常轨道,不管他本人是回来,还是不回来,新法都己经形成规模,只要宋神宗本人坚定,这个趋势必将越来越好,越来越大。

那么就走吧。

宋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四月底,王安石一家轻车简行,悄悄离开了京城开封,没有惊动一个官员和百姓。

飘然而去,不慕浮名,走得非常潇洒。只是他和宋神宗两人都不知道,宋朝就此失去了最后一次振作的机会。来日大难,不仅是宋人就此沉沦,就连华夏民族,也从此一蹶不振。

因为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弱点。

人性的弱点。从概率上讲,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没法真正洞察身边人的心灵。比如赫鲁晓夫与斯大林。

斯大林生前,赫鲁晓夫视其为父,当他死后,赫鲁晓夫立即变身。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苏联如此,宋朝也一样。

王安石走后,首相韩绛是一位非常沉稳,很有包容力的人。由他总揽大局,不是要他以出色的领导能力继续改革大业,而是要他来稳定改革派内部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在他之下,才是精明强干,能力超群的吕惠卿。

注意吕惠卿。王安石没走之前,反对派就把他定性为奸邪,甚至于他的位置凌架在王安石之上,按宋史里的说法,是他蛊惑王安石,以超级巧妙的手段支配王安石,进行的熙宁变法。

也就是说,王安石只是个傀儡。

总而言之,他是这样的让人不放心。可是,第一个跳出来窝里斗的变法派人物却不是他,而是曾布。曾布,字子宣,南丰人。他大有来头,其职场寿命、官职都非同小可,甚至对北宋的灭亡都负有直接责任。就算在这时,也是变法派里的骨干力量。

这样的人物,我却一直没提。在最初时介绍熙宁年间与王安石有关的那几位大人物里,也没有他的份,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太让人讨厌了,他不配称为王安石的战友。这并不是说,作为王安石的战友有多荣耀,而是说,他的人品有问题,贯穿一生都有重大缺陷。他位列于宋史的奸臣传里,还真是不冤枉他。

好了,说下他的来历。曾布13岁时变成了孤儿,家里很穷,可是在读书受教育上,他有着得天独厚,和苏轼兄弟差不多的好运。他的哥哥就是唐宋八大家里的曾巩。

有这样的哥哥来当老师,曾布的学问不必怀疑。他进入新法集团后,脑筋超级清醒,第一时间提出了变法的核心问题所在。

他对神宗说,当此变法大计时,皇帝一定要让臣民知道“主不可抗、法不可侮。”要确立威信,不然大臣们不服命令,比如富弼在自己的辖区内不推行青苗法;小臣们随意议论,反正言者无罪。这样的氛围下,根本没法改革。

这样的意见让神宗很惊喜,王安石很喜欢。他平步青云,到王安石第一次罢相时,他是三司使。己经是国家第三把手,堂堂的计相了。这么高的位置,突然间变法领袖离职了,大家想想看,曾布的心情是怎样的?

他怕了。

之所以能爬到现在的位置,都是因为变法。现在王安石倒台了,权力层必将重组,那么他曾布要给王安石作赔葬品吗?不,这绝不行。曾布想了又想,决定重新站队,他要让皇帝知道,他和从前也不一样了。

开封城内这时的矛盾焦点就在“免行钱”和“市易法”上,这两条彻底断了皇族、贵臣财路的新法被疯狂围攻。在王安石离去,变法派空前弱势,最急需团结的时候,曾布选择了向内部开炮。

炮打司令部,攻击的就是掌管市易务的吕嘉问。

吕嘉问,字望之,寿州人。不管他以后怎样,在当时他是一个变法的坚定拥护者。说来这一次被曾布攻击,毛病也就出在了过份积极上。他火上浇油,本就闹得天翻地覆的免行钱,他违反规定,多收了。不过没贪污,而是全部上缴国库。

这么做,明显的是追求业绩,讨领导欢心。

曾布不管这些,只要你是违法就好了。他展开弹劾,直到这一刻,他的真面目才暴露了出来。因为他弹劾的不止是违规的吕嘉问,他的重点是王安石的新法。

——免行钱、市易法这两项法令,自从秦、汉两代以来,连最衰弱混乱的时代里,都没有出现过。他曾布在大街上随便叫住几个人,询问看法,行人居然是流着泪来控诉!

他这么说,惹火了两个人。第一个自然是宋神宗,不管他允许王安石辞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本人都是喜欢新法的。证据极端确凿,因为终他一生,都在坚持着新法。

还要别的证据吗?

所以呢,有人攻击吕嘉问没问题,攻击王安石也没问题,但别拿新法说事。尤其是改革集团内部的成员。神宗火了之后,命令由吕惠卿去调查此事。这一次,皇帝可真是找对了人,他怎么就不翻翻老黄历,找一下各位同志历年工作的恩怨关系呢?

吕惠卿早就看曾布不顺眼了,很早的时候,他就认定了曾布和他唱对台戏,一心颠覆他的地位。

那是在改革初期,最紧张的时刻吕惠卿家里出事了,他的妈妈病故,按历必须守孝。可新法的进程不能被耽搁,于是之前叫“置制三司条例司”,后来改成“司农寺”的新法核心部门就换了主管。由曾布暂时代替吕惠卿。

在吕惠卿来想,这只是代替。等他回来后,官职照旧,权力照旧,他还是改革集团里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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