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比张永德和李重进更合适的人选了。想想看,两人一个是郭威的女婿,一个是郭威的外甥,两人能力相当,数岁接近,就连资历都差不多,不是他们又是谁?何况非常奇妙的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张永德还有一个特殊的小毛病,能让这两个不该成仇的人一定交恶,从而达到郭威的目的……
张永德有着好几张脸,他对上司非常恭敬顺从,堪称忠心不二;他对下属也仁慈宽厚,非常有德有量;可是对与他平级,资历威望权力都相差不多的人,他就变得心胸狭隘毫厘必争了(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也相当不少,大家想想看,身边都有些谁)。
而李重进的条件是多么的理想啊,简直是事事都符合,条条都达标,再也没有这么般配的了。于是,张永德利用所有可能的机会,一直在柴荣的耳朵边打小报告,就算在淮南江北之地与南唐倾国交兵的时候,他都没让李重进好受过。
最严重的一次,在公元956年11月,他居然派使者携带“密表”进京上奏柴荣,说李重进有“歹心”。这让柴荣怎么办?又得让马儿跑,又不能让马儿互相咬。难哪,柴荣最后的反应是既不相信,也不追究,更不做调解。
他以一种强者的姿态让两方面都明白,老实点干活儿,别闹事。但就算是想闹事,本皇帝也不在乎,只要你们敢!
但战场上的气氛还是变了,战士们各自拥护主将,变得人人敌对。这时候李重进表现得很是男人,他把部下们都留在军营里,自己单人匹马来见张永德,在张永德的地盘里两人喝了一顿酒,才算把危机勉强渡了过去。
但不管怎么说,李重进都不会善良到健忘的程度,有仇不报,都会影响心理健康的!!
于是机会终究来了,李重进干就干了个狠的。“点检作天子”,除张永德外没有第二个人,而最奇妙的是,柴荣不会因此而询问张永德,问了能问出什么?而张永德就算知道了有这回事,而且柴荣很生气,他都不敢主动去解释……就等着柴荣什么时候气不顺,来一次全面大总结吧。
而这个机会还真的让张永德自己给争取来了。这实在没办法,怪不得任何人,事后张永德如果要后悔的话,只能说——好人难做,自己找死吧。
那是在柴荣因病退兵的时候,路过了他最初的发祥之地澶州。柴荣一反常态,非常留恋,他不走了,谁也不见,把自己单独关在行宫,默默想自己的心事。可时间一长,外面的大臣们都慌了,他们不知道病中的皇帝是死是活!
这时候,只有张永德能进柴荣的行宫里问安,大臣们就托他给皇帝带个话——“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诸侯惟幸京师之有变。今澶、汴相去甚迩,不速归以安人情,顾惮旦夕之劳而迟回于此,如有不可讳(多可怕的五个字,那是说一旦柴荣死啊),奈宗庙何!”
张永德想了想,觉得这些大臣说得对,想得很周到。于是他就进去把这些话都对柴荣说了。
柴荣静静地听完,然后问:“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谁使汝为此言)
老实人张永德觉得皇帝这是听高兴了——本来嘛,这些都是为皇帝着想的好话嘛!而他不能掠他人之美,于是就直接承认了是所有大臣共同的想法。(永德对以群臣之意皆愿为此)
柴荣接下来的样子让张永德摸不着头脑,就见柴荣对他打量了好久,尤其对他那张本己看得太熟的脸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看了又看,才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是有人教你这样说,可惜啊,你怎么会不了解我的心意!不过我看你面相穷薄,不足以当此富贵!”说完柴荣就立即起床返回了京师。
(世宗熟思久之,叹曰:吾固知汝必为人所教,独不喻吾意哉!然观汝之穷薄,恶足当此!即日越驾归京师。)
从此,柴荣对张永德彻底绝望了。他再不担心什么“点检作天子”的木条,这样毫无心机,头脑简单,直接被别人当枪使,问皇帝生死大事的人不足为惧。不仅如此,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后大事交给此人,此人也不堪重托……
可是舍弃张永德,又能托付给谁呢?
李重进吗?
柴荣苦笑了,如果说张永德还有些许的慈悲之心,能不杀他的小儿子的话,那么李重进的强悍嗜杀就让他寝食难安了,根本就不能让李重进留在京师,还谈什么交付托孤大事!
张、李不成,那么下面还能是谁呢……
机关算尽伤聪明
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张、李之下,那个幸运儿是赵匡胤。但是当年33岁的后周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本人,却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喜讯惊喜莫明。
喜,喜从天降啊,想想看,从都指挥使一跃升为都点检,看着好像只升了一级,但是咫尺天涯,从全国军队的二把手升到一把手,那是不知多少人一生都迈不过去的门槛,而他居然在这么年青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就迈了过去,怎能不让人高兴?
但是惊,一样的触目惊心。要知道此次出征幽州,在后周一方无论是谁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劳——因为没打什么仗,3关3州18000户都是以皇帝之威千军之力压制而服的。功劳属于全体官兵,怎么算也算不到赵匡胤的头上。
而现在最大的彩头却凭空地落到了赵匡胤的头上,这对一般人来说,可以摆酒庆祝了。可对赵匡胤这样的聪明人来讲,就应该把这个头衔当做块大砖头,没道理的凭空而落,脑袋会被砸破的。
唉,富贵险中求,拿着刀上战场砍人是冒风险,回到京城升官发财一样会要人命的……多么明显,这是个政治需要下的官职变动,里面大有玄机的。
是的,后世学者,在这团迷雾一样的玄机里,本着谁犯罪谁受益的原则,也得出了张永德被三尺木条终生砸倒的幕后指使人是赵匡胤的内幕分析报道。持这一观点的主要是张其凡先生的《赵普评传·陈桥兵变的指挥者》和台湾的学者蒋复璁先生的《宋代一个国策的检讨》等文章。按他们的说法,赵匡胤才是那个神秘的木匠,原因有四:
1,赵匡胤在此前是张永德的手下,虽然实力已经不容小觑,可是要挤掉张永德,取其位而代其职,却遥遥无期,而且基本绝望。因为他硬件就不行,他不是皇帝国戚,禁军是国家安危命脉,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外人,凭什么一步登天?凭他的军功和英勇?见鬼去吧,这种事你越强悍才越不敢用你。不然何不选李重进?
所以赵匡胤只能耍点阴谋诡计,才能脱出张永德的阴影,彻底独立。
2,就在这一年里,枢密使王朴死,皇帝柴荣重病,让赵匡胤野心极度膨胀,让他有了非份之想,而张永德正是他的第一块绊脚石,必须得尽快踢开,于是就做了一把木匠。
3,用这种含糊不清也解释不清的办法来搞倒搞臭张永德,同时也给自己日后登极做理论铺垫,一箭双雕,不亦乐乎。
4,柴荣北征期间,赵匡胤一直率军拱卫左右,大有做手脚的机会。因此,蒋复璁明确指出——三尺木之来,实属可怪,代者为太祖(赵匡胤),不是有很大的嫌疑吗?
我想,以上这四点疑问,也会引起广大的共鸣吧,因为无论如何,赵匡胤真的是最后的受益者。但是很可惜,综上所论,破绽多多,请看逐条反驳:
1,就算搞掉了张永德,受益人也不见得就肯定是赵匡胤。军中比他资格高,功劳大的人大有人在。用这种损阴德的下三滥招数给别人作嫁衣衫,想必赵匡胤没有多大的兴趣。
2,根据《旧五代史·周世宗本纪》以及《宋史·太祖本纪》中记载,这块写着“点检作天子”的木条出现在“世宗不豫”之前。那时候赵匡胤是玩了命都要好好表现,以求当柴荣的好员工的。而且以柴荣之强,33岁,才开始了富贵之路的赵匡胤就于敢野心膨胀,用这等险招阴谋造反,我不知道赵匡胤是什么动物变的。
想想吧,在之前,赵匡胤冲锋陷战,每每在必输必死的情况下反败为胜,这是把自己当下任天子必须珍惜身体的表现?而且为了给柴荣打好工,他还把自己得病的老爹关在城外喝一夜冷风……再这么说他,可真是太不厚道了。
3,柴荣北征,赵匡胤是不离左右,可是他身为武将,要在四方进奏给皇帝的文书中做手脚,就那么容易?那可不是一封薄薄的用纸写出来的信,那是一块三尺多长的木板子!史书记载,柴荣精明非常,身必躬亲,赵匡胤敢动这样的手脚,他可真是活腻了!
所以,在柴荣死前,赵匡胤绝无篡逆之心。人的心都是在逐步地因势利导地变化着的,到哪山才能唱哪歌,当然,也有那些不知死的鬼,不管局势如何都要去犯罪,但是在以理智、宽厚著称的赵匡胤身上,如果也这样的话,那可就真的让人无话可说了。
临死之前提拔了赵匡胤,这是柴荣大有深意的一招,是他维持朝廷权力平衡的绝妙创意。只是他犯了聪明人都容易犯的错——想把机关算尽。
为了生存,谁不计算?但是谁又能真正的把机关都算尽呢?
柴荣乃至后来的赵匡胤,都在这上面复制着悲剧。没办法,算人者人恒算之,有来必有往,天道总是好还的。
第十一章北宋诞生记
不管天上掉下来的是砖头还是馅饼,最后赵匡胤还是走马上任了——殿前都点检啊!换你你不干吗?!可是当他坐上了这后周第一军人的宝座之后,他才发现,做柴荣的敌人是多么的不舒服。
他发现自己被已经死了的柴荣给耍了,他是第一军人没错,可是没有任何命令是他能独自颁发且立即生效的。京城之中高官多如牛毛啊,不说别的,他头上先压了三位大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后两者也还算了,那位姓范的哥哥可实在是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范质有才且执拗,而且此人非常的专横,敢于做任何决定——柴荣临死时,招见范质等人进宫受遗诏,柴荣曾说:“翰林学士王著,系朕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召他入相,幸勿忘怀!”
可范质转身出宫,立即对身边同行的大臣说:“王著日在醉乡,乃一酒徒,岂可入相?此必主上乱命,不便遵行,愿彼此勿泄此言。”
看到了吧,不管范质是否是为了朝廷着想,至少把王著的宰相给抹平了。连还没咽气的柴荣都敢欺瞒,小小的一个刚刚上任,没有根底资历的赵匡胤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不仅如此,就算在军队里,赵匡胤都发现自己实不符名。
真正的军权已经到了殿前司的死对头——侍卫马步军指挥使司的手里,具体来说,就是侍卫司副都指挥使韩通的手里。韩通深受柴荣的信任,每当柴荣出征,他都会配合王朴留守京城,此人鲁莽,暴躁,人送外号“韩瞪眼”,可是却有一个人所不及的长处——他忠心耿耿,绝不会变节投敌(这一次柴荣是选对了人的,韩通真的没有辜负他)
这样,再加上对赵匡胤的任命,柴荣才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那就是朝中大事,由范质等三位资深宰相作主;军队之中把张永德和李重进都调出京师,出守边疆,禁军由韩通掌握,而为了牵制韩通,又任命了赵匡胤为侍卫司的死对头,殿前司的首领。而赵匡胤虽然冒升极快,但是资历太浅,且年纪太轻,就算想做怪,也没有什么号召力,他的威胁可以暂时忽略不计。等到他也资深时,七岁的小皇帝想必也已经长成了。
就这样,军政体系中每一个环节的都完成了互相牵制,使它们既能运转,又不会勾结成一团。
看明白了这些,赵匡胤变得非常郁闷。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年青啊,皇王心数不可测度,柴荣真是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现实版的政治理论实践课。但是他也没有绝望,34岁的柴荣能一战击败死敌刘崇做稳了江山,他赵匡胤今年也33岁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后周世宗皇帝柴荣当年6月份去世,赵匡胤7月份就离开了京城开封,到外地工作生活去了。他的理由非常的正当,让人无可挑剔——去归德府,那是他的属地,那儿有许多许多堆积如山的日常工作需要他去处理。
对他这个请求,无论是范质还是韩通,都没有丝毫的异议。
这很好,京城之中有你不多,缺你不少,最好你能在归德府那儿多待些日子,回来得越晚越好。当然,你可以尽量地把你的人都带走,比如说你的幕僚,什么赵普啊、楚昭辅啊、王仁赡之流,统统带走,别留在京师里给我们添乱。
但是,最关键的一条你可别忘了,得把你的家人都要留下来。
这样才合乎规矩。
面对种种苛求,赵匡胤一一照办,只求能到工作单位正常上班。于是他就扔下了全体家小,在当年的7月到归德府(今河南商丘)报到了。此后,在历史记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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