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竦,前面提过,他是宋朝与西夏开战时第一位西北总负责人,三川口败后他被弹劾丢官,到内地生活去了。至于身世,他是个被捡来的弃婴,以养父的恩荫才当上的官。其实这里小有出入,现在就细说一下。
夏竦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史书记载他经史百家、阴阳律历、佛老释道,无所不晓。当年科考时,开封城的省试,即礼部试,共取100名,他名列第4。而且考官特意注明,他的诗赋水平要高于后来的状元陈尧佐,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了,所以才压制他一下。
那年他17岁。
刚好就在那时,他养父死了,他回家守丧。科考部门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在他的履历表里添了一句话。该生下次科考免省试。也就是说,他可以直接入围最后一轮,殿试。
夏竦当官之后,幸运迅速临头,那时赵祯年纪很小,由名相王旦推荐,他被选入资善堂讲书,给未来的皇帝上课。从这时起,就注定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赵祯是太念旧了。仁宗一朝,他的老师们颠簸不倒,荣宠始终。
但是夏竦很自强,没等到赵祯亲政,他就火箭一般的升了上去。在刘娥主政年间,他当了两次枢密副使,和一届参知政事。年纪轻轻,就把两府高官都当了个遍。至于怎么当的,他一边与宫里的太监张怀德结交,一边和宰相王钦若联系,内外结合,面面俱到。
赵祯亲政之后,他却一下栽倒了。原因是后院起火,夫人实在过于强悍。话说才子配佳人,该佳人却美而有才,夏夫人写得一笔好字,史书里记载比男士们还要遒劲有力。字由心生,她的性格也霸道了些。具体表现就是嫉妒。
她要独占夏竦,彻底实行一夫一妻制。这就有点早熟了,女权运动过早地出现,其结果只能是被拒绝。结果夏夫人一怒之下,把事搞大了。
她叫来了自己的弟弟,把夏竦做过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报告给了开封府,一时间闹得满风雨。夏竦惨了,他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婆居然玩起了大家一起死的游戏。这还了得,但更刺激的在后边。他的老娘怒了,大骂儿媳混帐愚蠢,不是人养的。
却不料虎女焉能有犬娘?夏竦的丈母娘瞬间抓狂,跳出来替女儿出头,两位老亲家打得不可开交,热火朝天……于是夏竦只好既丢人又丢官,带着这一大家子你死我活的“亲”人,出京到外地混。直到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他才返回京城,以户部尚书的职位当上了三司使,负责全国的钱粮。
好日子开始了,夏竦的精品生活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要说有知识的人就是有品味,夏竦无论在哪方面,都比晏殊、欧阳修享受,至于其他的蠢物们,更是不值一提。
衣、食、住、行。
衣是官服,这没的选择;住是官宅,大同小异。先说他的行与食。吃的方面,夏竦天赋异禀,每天清晨醒来时全身冷如寒冰,得由美丽的姑娘偎抱良久,才会渐渐地复苏。后来证实,这与他吃的有关。他每天都要喝两碗石钟乳粥,这东西是有毒的。其毒性就像魏晋南北朝时的士大夫所吃的“五石散”差不多,身上忽冷忽热,得用各种措施,才能恢复正常生活能力。
至于好处嘛,据说是快乐似神仙,跟吸鸦片、扎海洛因差不多。
行。这是夏竦最有特色的方面。他出门,要把两辆豪华马车联起来,中间用价值数千两白银的锦帐遮蔽,组成一辆超奢侈加长型房车。夏竦就躺在里边招摇过市,就算在行路其间,也跟在家里的温香软玉、罗绮丛中一样。
现代的劳斯莱斯汽车能有这个气派吗?
可惜好日子不太长,只两年之后宋、夏战争就暴发了。他被派往前线。怎一个痛苦了得,我那可爱的、美丽的京都生活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你的怀抱呢?
这个愿望从此贯穿了夏竦的心灵,成了他最大的追求目标。但是非常遗憾,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阻碍他实现。
其中就有御史台和知谏院罕见的一次联手。
这里要顺便提一下,本来新政开始时,范仲淹是完全可以把御史台划归到自己的的势力名下的,因为御史台长官王拱辰和欧阳修的关系实在是非同一般。首先两人都是天圣八年时科考中的举,是亲爱的同年,并且渊源不比旁人。
那时欧阳修顺利地拿下了省元,放眼一看,当届的考生水平、声望都没人能与他相比。很高兴,他给自己做了身新衣服,就等着殿试成功,穿新衣当状元,人生焕然一新。不过高兴得太早了,王拱辰就是他这辈子的克星。这位同学不知从哪里突然间蹿了出来,二话没说穿上他的新衣服就走了。
欧阳修有点懵,但那时就有了君子的苗头,区区一件衣服嘛,拿走就拿走吧。随着这件新衣被抢走的,还有他的状元。最后一关殿试,他只得到了14名的成绩。
除了同年,两人还是连襟。他们都被当时的一位大佬选中,参知政事薛奎,就是那位薛出油。出油参政家里有五朵金花,欧阳修娶的是四小姐,王拱辰是姐夫,娶了三小姐。不过这只是开始,就算在娶妻这方面,拱辰兄还是压了他一头。薛家三小姐去世很早,他又把五小姐迎过了门。当时京城盛传“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拱辰兄艳福无边耶——
这是多么理想的工作生活关系,眼看着御史台和知谏院这两大谏官系统就合并成了一家,弹劾力量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宋朝文武百官最恐惧的噩梦就要开始了。完全正确,夏竦就首当其冲,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那是庆历三年,赵祯开始调整内阁成员时。我们记得,一共是调整三次,最后才定下了新政内阁,而第一次时,夏竦就被提名为枢密使,掌管西府兵权。
顶级高官,开封京城,多年的美梦终于成真了!夏竦快马加鞭往回赶,但进了京城,就冷水浇头,气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在他赶路途中,御史台和知谏院都快把皇帝给闹死了。
两大谏官系统倾巢出动,一共上了11道弹劾奏章,把夏竦从出身到现在,从军营到皇宫,所有的污点都统统放大。皇帝陛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要他当两府宰执吗?
仁宗不听邪,他是真正的尊师重道,不止是夏竦,后面还有贾昌朝、陈执中,好多好多,一直都在尊、重啊。
于是夏竦离京城越来越近,谏官们的危机感和愤怒也越来越深,终于集体暴发了。某天,先是知谏院的余靖出马。这时注意,这种场合你永远都别期望着欧阳修怎样,他当普通官员时抽知谏院和御史台的耳光,在知谏院时狠抽御史台的耳朵,在任何时候都不抽皇帝的耳光。
余靖上殿,发挥他的聊天特长。一座石塔被雷击了他都能聊两个多时辰,这种弹劾大事你猜他能聊多久?于是聊天在继续,仍然继续,继续继续,直到赵祯体力不支,决定退朝。这时御史台长官亲自出马,来了个决定性打击。
他疾步扑了上去,这时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寇准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伟大的宋朝暴戾型官员,王拱辰继承了光荣的传统!他把皇帝的袍子给拉住了,死不撒手。佬大,您还是改主意吧!
没办法了,赵祯非常抱歉,老师,您别进城了,直接去亳州报到,再做几年地方官。这就是夏竦被贬掉枢密使高官的经过。他创造了纪录,最快的贬官速度产生,还没报到,就被赶走。
最后他还是进了京城,理由很私人化,年纪大了,赶那么远的道,我歇会不成吗?在休息中,他把所有的弹劾材料都拿到手,一一细读,心潮在翻滚,愤怒在升腾,夏竦是珍惜名誉,尤其是心里敏感的人。他的身世,一个弃婴,就注定了他心细如发,受不得刺激。
何况是这种污辱!
他连夜写了1万多字的奏章,来反驳这些弹劾。但是交上去之后,得到的是污辱的加倍。新政君子们的回复是——“图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谤言莫若修实行。”
您少说废话,办点实事才能洗掉骂名!
夏竦被气晕了,他不懂,这就是君子?君子讲的是忠、恕之道,这样的凶狠刻薄,拿同朝官员当敌人砍,这是哪门子的君子啊……他有心忍了,但就在这时,另一位宋史里超级著名的学者暴发了,非常非常的有才,此人写了一首流传千古的诗,把夏竦彻底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石介,和他的《庆历圣德诗》。
石介,字守道,生于公元1005年,宋京东西路奉符县西旺村(今岱区徂徕镇西旺村)人。这是位非同小可的大人物,无论是他的学问,还是他的脾气。
说起学问和文人,在宋朝选代表,相信大家都会第一时间选苏轼苏东坡。没办法,坡仙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但是实际怎样,另有说法,等到他走上官场时,自有公论。但要强调的是,学问二字,绝不是指诗词歌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再好,它只是抒情小调,不是士大夫的本职工作和精神内涵。
学问者,博古通今、定国安邦、包罗万象、神化难明。在这方面,石介只在东坡之上,绝不在其下。
看履历,他是天圣年间中的进士,之后当过一些不大不小的官,之所以在历史上留名,尤其是文化史上有地位,是因为他在山东徂徕山下创办的“徂徕书院”,世称徂徕先生。
在孔圣人故乡讲学,你得有怎样的水平!这水平就让他在庆历四年,新政刚开始实施的三月时,由韩琦推荐,进入开封国子监任直讲。《庆历圣德诗》就是在这时写下的。
这首诗很有古风,四字一句,共954个字,以“于维庆历,三年三月。皇帝龙兴,徐出闱闥。”开始,到“皇帝一举,群臣慑焉。诸侯畏焉,四夷服焉。”结束,石介以皇帝的口吻对新政时所任命的宰执、谏官,一一称颂表彰。说这真是个开天辟地以来最好的时候啊,不仅是人类,就连天地人神、昆虫草木都非常的兴奋。
因为您把两位大贤人升职,就是范仲淹和富弼,他们俩是“一夔一契”。都是古代的大圣人;同时又把卑劣的小人赶走,就是夏竦。这个局面太好了,诗中说道,是“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
这首诗一问世,达到的效果让石介很郁闷。在他想来,这样热情讴歌新世界,是件多么及时又多么合适的事啊。这会大幅度地提高新政普及的势头,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新政君子的行列里来。
可是除了夏竦和众多的“小人”们对他咬牙切齿之外,就连新政君子系统内部,也对他一片茫然。石哥,你在搞什么?
第一个对他摇头是与他齐名的人物,“泰山书院”的先生孙复。孙复和石介的关系是同学,俩人都是范仲淹早年守母丧时,管理应天府书院时的学生。他叹了口气,说石介,你的噩运就从这首诗开始。
第二个痛苦的是范仲淹,范公所担心的不止是石介个人的安危,更是新政的全盘大局。他根本就不愿意让石介在这种时刻到京城里来。
难道还嫌不够乱的吗?
他早就给石介下过定义,此人不可大用,死就会死在这张嘴上。他说,石介刚正,天下知闻。但是性格有些缺陷,他走极端。要是让他当上谏官,肯定会拿超高的标准去要求皇帝,要是皇帝没做到,他就会“引裾拆槛,叩头流血,无所不为矣。”
这样的言官,谁敢去用?用了有什么好处?但是他亲爱的同事,年少有为的韩琦就把石介推荐上来了。事情迅速恶化,《朋党论》、《庆历圣德诗》,外加言官系统共11封的弹劾奏章,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表面上在加强着君子们高大伟岸的形象,真是春风得意,激扬岁月。
但同时,也在积累着可怕的戾气。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庆历君子们并不真的知道小人是种什么样的动物。就比如说是夏竦。真的要形象地比喻他的话,在历史中就有一个显赫的名字,跟他有点像——苏秦。那位战国时纵横捭阖,翻复乾坤的人。不说苏秦的一生,只说他的死亡。苏秦死于暗杀,凶手逃掉了,没法去找。可他临死时对当地的国王说。请车裂我,悬我之头于国门,说杀我的人有赏,就会抓到凶手。
果然如愿。这真的是个死后都可以杀人的人。
夏竦比他还要强些,得罪了这个人,你死后都别想安宁!
夏竦的手段,以文字对文字,简简单单的一封信,就让新政彻底瓦解,并且让君子们变成了叛贼。这是个大命题,要怎样做,才能圆满的完成呢?
夏竦沉思了很久,转身进了内宅。先要说明,他一定是和自己的书法夫人重归于好了,因为这件事做得真是大显家风。他找到了一个使女,再拿出了一封信。来,看这上面的笔迹,模仿它,给我改一个字。
只是一个字,就把通篇内容都改变了。
这封信,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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