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满清人入关之后,就是用这一招来扭曲汉人的心灵,从最根本处把一个种族的斗志和尊严给毁灭的。想想那是怎样的屈辱,又是多么的恶毒,但那总归是人民外部斗争,怎么搞都没有约束。可李元昊是在自己民族内部折腾啊,他为什么?
理由很辉煌,因为他是鲜卑人的子孙,伟大的鲜卑祖先们一律都是秃头,我们复古一下有什么不好?或许鲜卑的强悍就会觉醒,像五胡乱中原时那样成功地虐待汉人,不是件超爽的事情吗?
于是就此秃头,党项山河一片秃,瞬间全族假和尚。但这才是开始,李元昊的梦想是那么的全面细致,他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党项提升到所有游牧民放的毡帐本色之外的另一种全新模样,从此独立于民族之林,和谁都不一样。在任何方面,都绝不弱于契丹和宋朝!
那么……为了这个宏伟的目标,就继续折腾吧。
第二件事,换服装。
伴随着李元昊的秃头出现的,是他的一身新衣衫。只见他上身穿雪白颜色的紧身窄衫,(下身怎样史料未载,估计他也得穿点什么)头戴一顶红里毡冠,冠顶后还垂着一条红色的结绶。红白相衬,鲜艳华贵。
自此这就是党项王族的制式服装。
接下来规定文官要戴幞头、着靴,穿紫色或者红色的衣服,执笏;武将按官位高低,戴金帖起去镂冠,银帖间金镂冠、黑漆冠等各色帽子,衣服一律是紫色襴衫,下垂金涂银束带,垂蹀躞,着靴。至于手里的家伙就变得多种多样。
你可以根据喜好带短刀、带弓箭,只要不太长,就随你的便。真正的限制落在平民的头上,以及下级官员。低级官员没帽子,大概得四季光头,平民们只准穿青或者绿的衣服,颜色杂了就杀头。这样的效果就非常的好,只要李元昊登高一望,立即就能看到自己的国家里谁是谁,只要不是色盲就绝对不误事。
前两件事像小丑,可第三件就绝对的非同小可了。李元昊创制了党项文字。
时至今日,我们应该很清楚,一个民族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古,哪怕早己灭亡,都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自己的名字,其要点就在于要有自己的文字。其中的对比就像汉人和匈奴、突厥之间的区别。试想能与汉、唐两代角胜数十百年之久的民族会没有他们光辉灿烂的历史吗?那其间隐藏着汉武帝和天可汗的敌人。但转眼即逝,就算留下些模糊的传说,也不被史学家承认。
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文字。
而李元昊排除了重重困难,不经过自然衍化,就硬生生地创制出了一种全新的文字。这种文字照例没法脱离汉字的影响,它运用了字形体构造的“六书”,即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等六种构字原则,但会意字占大多数,具体的笔画比汉字繁复,撇、捺等斜笔多,没有竖、钩,整体的形象就像一棵棵没有经过修剪的野生树。
主杆太少,枝杈太多。但无论怎样,它出现了,并且从最开始就形成了12卷之多的“蕃书”。李元昊极端重视它,创造成功后就命名为“国字”,颁行之日举国欢庆,立即向民间推广,并且成立了“蕃书院”和“汉字院”,不分种族择优选才,毕业生专门用来把汉字和党项字互译。
从此国内的法令文书都用“蕃字”,与宋朝、辽国的外交文件也分成了正副文本,副本用党项字存档。再之后岁月悠长,党项人的美感也与时俱进,他们的党项字出现了汉字中的真、草、篆、隶等变体,那些就都是后话了。
李元昊继续忙碌,一个必不可少的,比文字还重要的东西等着他。可以说是之前任何一个党项人都不敢梦想的东西,但李元昊敢,只不过手生了点,刚做就摆了个大乌龙,让他回家连洗了三天澡——呸,真晦气!张元、吴昊,还有那么多的蕃、汉谋士们,我不懂你们也不懂?开业第一件事啊,就触了这么大的霉头。
党项人从拓拔思恭开始,就把自己牢牢地定位在臣子的位置上,唐朝就算沦落到只是朱温手里的一根草,他们都谦卑地自称我姓“李”,并且汉人一但中兴,就立即遣使上贡,向赵匡胤臣服。这种世代的臣服意识直到党项枭雄李继迁兴起都没有消散,连带着他的儿子李德明也不敢逾雷池半步。
有帝王之实却不敢称帝王之名。
但李元昊不,他刚刚即位就要在精神层面上与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拉平,其作法就抛弃了宋朝的年号,将“明道”改为“显道”,随即又改为“开运”,就此自立门户。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年号啊年号,把他跟后晋时期被耶律德光抓到漠北不知所终的倒霉孩子石重贵拉到了一起,那是后晋的亡国年号!
呸,真衰……马上再改,变成了“广运”。不过千刀万剐,不和头一把,党项人的好运就此开始,国祚绵长,他们的年号一直独立留存了189年,拥有了自己的体系。
年号之后,李元昊的精神建设继续进行,张元、吴昊的讥笑终于可以抹平了,他为整个党项王族改姓为“嵬名”,宋、辽所封的官职也一律抛弃,他再不是什么西平王或者西夏国王,他是“兀卒”,党项语里的意思就天子克汗,是游牧民族所能想象出的最尊贵崇高的称谓!
但“兀卒”的谐音怎么念就有了大讲究。契丹语失传了,不知道含义怎样,但在汉语里,它的音译叫——“吾祖”……该死的,就算有一万个党项翻译一起解释这是误会,宋朝的君臣们都难免把它跟一句骂人话挂上钩——我是你爸爸!
以上种种,李元昊走过了多种多样的秀场之后,终于想起要做些实事。他把党项官场的职称和权限规范了一下,宏观上来看,他照搬了辽国官制,细处着眼,他仍然复制了大宋。
官制分为党项官和宋制官两个系统,理论上互相平行,没有高下。其中党项官分为宁令、谟宁令、丁卢、素赉、祖儒、吕则、枢铭等,不容任何外族人插手,纯种党项才能担任;而宋制官就太熟悉了,中书省、枢密院、三司等重要国家部门的权限甚至名称都完全保留,下面分出的16司也彻底照抄。
这时就要回首看一眼当年“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绮为?”的豪言壮语了,人们总喜欢拿某一伟人幼年时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举动来解释他之后的一生,其实那有多荒谬,以李元昊为例,汉人的锦衣绸缎尚且不要,汉人的文字制度为什么还要照搬?是他当年说这话时少不更事,根本啥也不懂,还是说志大才收疏,他想独创却没那个能耐,只好表面说得硬气,暗地里还得老实学习?
试想既要偷东西,还得表现得英雄神武,不可一世,这是怎样扭曲又可悲可笑的心灵啊。但是没办法,不论是国家还是个人,从低往高走时,往往都需要一张厚脸皮(原谅我说实话,人世间有太多的例子了)。
做完了这些,李元昊的目光开始向南望过去,多么肥、又多么软的宋朝啊,我现在既成功地梳理了内部,又手握一支长胜不败,在10年之间击破吐蕃、回鹘,兼并整个河西走廊的军队,还等什么?宋朝乃至辽国都早己腐朽,现在是党项人的天下!
但是他的谋士们却集体对他叫停,这里要提一下他们的名字,算上刚来的张元、吴昊,还有6人,其中除了嵬名守一个党项人之外,全都是汉人。他们叫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这批“汉人”面露微笑,在党项人的铁血本性之外,又涂抹了一层诡秘难言的暗色。
李元昊的狡诈凶狠被提升到了雄才伟略的高度……
——您要攻打宋朝,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要直接出兵,并且别先动手。要联合契丹人,让他们先在宋朝的河北开战,然后党项才出兵关右,占领关中平原,向中原腹地挺进。这样宋朝就会两面受敌,“一身而二疾,势难支矣。”
李元昊听得两眼放光,马上就要行动。但又被拦住。
——且慢,您是不是又忘了点什么呢?您要明白,一但向大宋开战,就会生死攸关,是一生的事业,更是一生的大敌。您的背后都清理干净了吗?回鹘和吐蕃,并不只有潘罗支吐蕃或者甘州回鹘,那么多别的分支,您都处理好了吗?
……是唃厮啰吐蕃,还有沙州回鹘。李元昊深深地呼吸,后者也就算了,前者是远远比六谷部潘罗支吐蕃强大得多的吐蕃赞普!
赞,雄强之意;普,藏语男子,这是历代吐蕃皇帝的称号。自从唐末吐蕃分崩离析之后,这个尊号己经极少出现,但是唃厮啰就得到了它。
唃厮啰,这个名字在吐蕃语中是佛子、王子的意思,但他的真名本叫欺南凌温,流传至今的藏文史料可以追溯到他真的是吐蕃赞普的后裔,可是他被发现时,己经流落到了高昌国(今新疆吐鲁番)。在12岁那年,他被一个大商人(异族吕不韦啊)发现,带回到河州(今甘肃临夏东北),当时被称为“河湟”。
河湟是各部吐蕃的聚集地,地大人杂,一直在争,却争不出谁是首领。欺南凌温刚一出现,立即就被利用。被一个叫李立遵的宗哥吐蕃僧人,和邈川(今青海乐都)的吐蕃酋长温逋奇推举为至高无上的赞普。但实际上,他只是个无依无靠,没有半点势力的傀儡。
但历史证明,有从奴隶身份崛起的将军,更有从傀儡角色夺得政权的皇帝。唃厮啰是位难得一见的人杰,他在近20年的光阴里低头忍耐,利用各种时机,把李立遵和温逋奇一一击败,变成了真正的高原之王,吐蕃人中的赞普。
李立遵倒台,纯粹是他自己找死。这个蕃僧贪心不足,当上了河湟吐蕃的论逋(藏语宰相)还不满意,为了压倒温逋奇,他想出了一个超现实计划。
派人到宋朝讨官。
开价是要得到赞普的封号,本钱则是他可以替宋朝教训李德明。不过他命苦,要是早些年或者晚些年,宋朝都会答应他,可是当时李继迁死了、李元昊还太小,一个非常乖的李德明为什么要去招惹?何况宋朝当时的皇帝是宽仁厚德的真宗赵恒,而且己经进入了著名的“大中祥符”年号,拜神还来不及,傻子才去开战。
于是李立遵就向宋朝开战,他需要的只是个胜利,来升高他的威望,至于对手是谁,他才不管。于是他在公元1016年(宋大中祥符九年)带着三万吐蕃骑兵攻进了宋朝的西北重地秦州,这一次他终于转运了,那是宋军最强的将军曹玮的防区!
决战发生在三都谷(今甘肃甘谷),当天吐蕃人扑天盖地而来,曹玮却忙着吃饭,直到敌人进入一箭之地,他才掷筷而起,率军出击,但人数只有6000。而且这还是困难重重,像要小钱一样冲朝廷争来的。这之前,曹玮准确地预判出战争必将爆发,进而皇帝请兵,但是赵恒的反应是询问了一位大臣——我把曹玮撤职,你看怎么样?
拥兵自重的军人要不得,曹玮在变坏!万幸的是那位大臣是李迪,李迪以身家性命担保,曹玮言不轻发,必须马上增援。这才有了三都谷外,曹玮野战争雄的本钱。
没有逗引埋伏,更没有迂回包抄,曹玮军中冲出了100名骑兵,正面直奔吐蕃主将。临近目标,突然散开,最后面的一位骑士张弓搭箭,一箭正中敌将。历史记住了他的名字,是骁将李超。之后曹玮驱兵大进,吐蕃人全面崩溃,败退20里,一路死伤万余人。此战之后,吐蕃人终北宋一朝都不敢与汉军争锋,近百年的和平,是曹玮血战的功劳。
而这一战也给唃厮啰带来了命运的转机,失败的李立遵威信尽失,唃厮啰迅速向温逋奇接近,在公元1023年(宋天圣元年)左右,他把王城从李立遵势力下的宗哥城(今青海平安)迁到了邈川,吐蕃的宰相也换成了温逋奇。
赞普的力量在增涨,但仍然还不稳定,傀儡还是没有真正的兵权。在党项的汉人谋士集团要李元昊肃清西北敌手时,他和他的吐蕃仍然还是散沙,命运似乎正在对李元昊微笑。
但是世上有多少人,是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手里遛走的。商机就在那儿,但是本钱不够!这就是当年李元昊的伤心理由,雄才伟略也好,杀心难遏也好,一个民族的崛起需要时间,就算上面那些强制性的全民改头换面令是同一时间颁布的,人民总得适应,然后才能看到功效,战争的本钱才会渐渐积累。
公元1033年就这样过去了,对党项人而言,他们有了自己的年号、新衣服、新名字、新文字等等等等,但在历史层面上却要注意,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新皇帝。李元昊的“兀卒”头衔,只敢自称为天子克汗这样比较朦胧的解释。
时间还在对宋朝仁慈,仍然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但是回到开封,就会惊奇地发现,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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