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死时,边关河朔等地百姓们自发送他棺柩回乡时的眼泪,以及此后近10年的朝廷严加管束……飞鸟己尽,良弓早藏,宋朝的武人们,你们的冬天到了,要看清楚自己的命运。
而在这一点,聪明的文官们早就看清楚了,残唐五代时委曲了百十多年的文官们己经不满足于锦衣玉食了,他们有更高的追求,其中就以聪明绝顶的王钦若王大人为代表。
权力是场游戏,王大人玩得很开心。请看他仅仅以一些轻松随意的语言,就把一个个政敌都搞倒搞昏的超强技术。
第一场,王钦若VS寇准。这己经是过去时了,相信大家都己经看到,寇准是怎样被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抹杀了盖世的功勋,被踢出朝廷,到边远地区站岗的;
第二场,王钦若VS赵安仁。这就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了,因为前翰林学士,现参知政事赵安仁并没有什么得罪过王钦若的地方。何况一个是东府副宰相,一个是西府的枢密使,不搭界啊。但里面另有玄机。
话说有一天,赵恒春风得意地从后宫出来,直接到政事堂去找宰相,问题很老套——怎样才能让刘娥当皇后呢?很不巧,那天政事堂里静悄悄,首相王旦请病假了,只有赵安仁值班。
赵恒就问,赵爱卿,给朕想想,这事儿怎样操作?
赵安仁直接摇头,幸福的文人己经变成强硬的文人了。“刘氏出身卑微,恐怕不宜做皇后。”
赵恒很愤怒,但他没办法。于是只有起身走人,再走几步,到西府枢密院去找知心人。那边王钦若正在辛勤地办工。君臣见面,赵恒开始诉苦,把赵安仁怎样骂他老婆的话重说了一遍。就见王大人没什么反应,仍然轻飘飘地说:“陛下,那就问一下安仁兄,他认为谁当皇后比较好呢?”
赵恒好脾气,第二天果然就这么问了。奇怪的是赵安仁也真的是马上就回答:“陛下,德妃沈氏是前朝宰相沈义伦的后代,她做皇后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赵恒想了想,觉得说得对,但更加郁闷了,难道刘娥就真的没有皇后命?他散步直到枢密院,把刚才的话再次复述给王钦若听。却看见王钦若笑了,很不经意似地说:“果然如此,陛下不说,我也知道他会这样。安仁兄以前是沈老宰相的门客嘛……”赵恒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你个赵安仁,欺负我年青,不晓得你们的老关系?
当面欺君,罪无可赦!赵安仁就此被踢出政事堂,而且在领导的心目中形象全毁,终赵恒一朝,再也别想高升。
这是西府的枢密压倒了东府的宰相,有点以下犯上。不过王大人的表演才刚刚开始,赵安仁不过是个副职,他连德高望重的首相王旦都敢欺负。
第三局,王钦若VS王旦。
话说在宋朝的史书中,王旦和宋真宗完全是一对言听计从,亲密无间的同志加战友。两人一起上前线,再一起去拜神,谁也没法离间他们的真挚友谊。
但王钦若能。
在公元1012年,宋大中祥符五年,王旦鉴于翰林学士李宗谔工作认真,业务出众,要把他提拔为参知政事副宰相,报表都己经填好,就等着明天上朝时递交。但是被无事不知的王钦若知道了。事情就出在当天的夜里。
王爱卿是随时都可以见到皇帝陛下的,闲聊神功再次发动。陛下,跟您打个赌,李宗谔就要发财了,但实际上是王旦就要发财了,可真正的底蕴却是皇上您要丢钱了……超级绕口令让赵恒有点懵,王爱卿,你在搞什么搞?
很简单啊,王钦若就稍微解释了一下,说李宗谔欠了王旦很多钱,根本没法还,可王旦还急着用钱,怎么办?于是王旦就要利用职权升李宗谔的官,让他俸禄加倍,不就好还钱了吗?但说到底,吃亏的就是您了……
赵恒深深地呼吸,转身就去睡觉,养足了精神等待着第二天的早朝。结果当天上班,王旦真的就把那份升职报表给递上去了。
后果很严重,王旦的印象分被扣了些还不怕,因为分数实在是太高了,但李翰林的宰相梦就此搁浅,从此终老于翰林院。尤其可怕的是,空缺出来的那个参知政事的位置不能总空着,必须得给一个人上岗。就这样,好运气凭空而落,被原三司使丁谓得到了。
丁大人的由计相升入东、西二府的关键一步,就是这样的轻而易举。
这时总结一下,这件事对王钦若有什么好处呢?他恶搞王旦,毁了李宗谔,到底得到了什么?回顾历史,他什么也没得到,还是当他的枢密使,而丁谓也从来都不是他的人。这就暴露了他的最深层本质——小人。损人不利己,但只要别人难受他就高兴,为别人的痛苦而努力,是一件多么刺激兴奋的事啊!
不过这也把他自己引向了深渊,王八蛋都是招人恨的,有人早就对他手心发痒。
第四局,王钦若VS马知节。
马知节,字子元,北宋开国功臣马全义的儿子。7岁丧父,赵匡胤收入宫中养大,赐名“知节”。但此人是个硬汉,虽然有这样的背景,却完全靠自己的功勋升入宋朝的顶级官场。
18岁从军,一直转战边关,东北边的天雄军、定州、贝州;西北方的秦州、延州等地都有他战斗的遗迹,尤其以刚直、决不阿谀闻名。于是他差点死在了这一点上。
他跟着十全大太监王继恩入蜀平叛,结果老毛病发作,不买王继恩的帐。大太监就给了他个美差,带着300个老弱残兵去守彭州,可攻打彭州的起义军却有10万人!这下子马知节就算是马超也没辙了,一天之中他的就兵死伤殆尽,自己一个人突围出城。这时王继恩的诡计得逞了,就等着他逃到大营,然后一刀砍掉了事。
可没承想马知节就近招来了援军,转身就杀回了彭州,不仅夺回了城,还把起义军杀伤大半。就这样他一步步迈进了大宋朝的权力中枢,直到这时成为王钦若的副手,枢密院副使。王钦若的所作所为他都看了眼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马知节的老毛病再次发作。
干掉王钦若!但是办法却实在不大好想……马知节想来想去,王钦若上有皇帝下有党羽,根本立于不败之地。怎么办呢?最后只有来个最狠的——同归于尽!
从此王钦若的倒霉日子来临,马知节就像他的影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形影不离;又像是他的应声虫,你说什么就跟着聊什么,只不过意见完全相反。而且有理有据,那些君臣之间不能说、不好说、没法说的事情都从他的嘴里滔滔不绝地发射了出来……天哪,赵恒都忍不住发抖,这日子没法过了,赶快把这一切都结束!
公元1014年7月20,宋朝西府枢密院王钦若、陈尧叟、马知节这套班子被全体罢免,最聪明的人死在了最蛮横的办法之下,一点技术都没有,可王钦若就被扳倒了。
王钦若倒台,人人拍手称快,不过更爽的还在后面,上台的人居然会是深得人心、永远都精彩新鲜的寇准!这真是让人兴奋,但稍微深想一下就会立即泄气。
王钦若另有新工作,去主修《道藏》了,在不久之后,这部《道藏》就将达到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规模,为宋朝的文化事业以及后来“道君”皇帝的修行之路指出光明大道。并且眼下这工作就妙不可言,王钦若可以随时与皇帝就彼此都深深沉醉的道教神灵的各种奇异事件交换心得,感情更加深厚,知己更加知己。
这样的后果就是不久之后,王爱卿就会卷土重来,并且登峰造极,变得前所未有的辉煌显赫。但他现在得忍着,老对头寇准正在金光四射呢。
寇准是表里如一的,就算在落难之中,都是亢龙不悔的。他在陕州忍了这么多年,小的不说,有三件事就流传千古。
第一,虎落平阳被犬欺,寇准被死冤家辽国人给鄙视了。他在陕州知天雄军时,有辽国的使者路过,慕名来拜访这位名震北国的南朝宰相。照例吃喝,可席间该使者突然问:“寇公,您德高望重,为何不做宰相,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满座惊怒,这是明目张胆的嘲讽,专挑寇准的伤疤下手!众目睽睽之下,寇准哈哈一笑,“朝中无大事了,我大宋天下太平,只有这东北边的大门,要由我寇准来把守才放心!”
硬朗还击,以牙还牙,不过寇准的心却被严重地刺伤了,多年郁积的不平、愤懑变成了放浪和荒唐,才有了接下来的第二件事。
第二,寇准当皇帝了。
在一次过生日时,寇准突然穿出了一件新衣服,那是地地道道、既黄色且绣龙的皇帝制服——龙袍!而且他大摆筵席,广邀宾客,在所有人面前穿着龙袍簪花上马,四处炫耀……这样的消息立即就传进了开封京城。
真正的那位皇帝把宰相王旦叫来了,只问了五个字:“寇准乃反耶?”
还用再问吗?在任何时代,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王旦却不动声色,此时寇准的命运就在他一念之间,但历史有定论,他在仁厚的方面,要比当年的长者毕士安还要慈悲。
他静静地看完密奏,突然笑了:“寇准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不知轻重。可笑可叹,臣立即写信,骂他一顿,要他谢罪。”
宰相的轻松感染了赵恒,是个笑话?那好,就当个游戏去办吧……危机渡过,可是紧接着寇准就出了第三件事。
第三,私发军饷。
还是辽国人惹的祸,不知是哪一批的辽国使者,在回国时照例要由宋军派兵护送(当然更是监视)。寇准一向慷慨,他没经请示,就擅自给护送的宋兵们发了津贴。问题是发就发了,你倒是慷慨到位啊,可寇准居然又写信给皇帝,要求报销。
这下子赵恒真是又恨又烦,寇准也算是进士出身吧,没有学问还没有记性?前首席军人曹彬是因为什么倒的霉?不就是私自拿自己的工资给边关的将士发津贴嘛,居然有样学样,给朕的北方重镇天雄军的士兵们也来这套!
是可忍孰不可忍,赵恒的反应是一边儿向朝臣们冷笑:“寇准喜好收买人心,博取高名。你们看,这事儿就是证据。”一边儿给寇准回了个批条——你有钱,你付帐,朝廷不认,彻底自己掏腰包吧!
命令发出,满堂嘘声,这就是处罚?赵恒,你真是丢你老爹的脸,参照曹彬的例子,继续贬寇准的官啊。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你想所有的人都登鼻子上脸?
但赵恒有自己的算盘,此人从来没有失去过理智,近10年以来,他都是在绝对清醒的状况下搞的天书封禅。寇准一来有群众基础,全国的百姓官员都服他;二来有工作经验,他最早工作的科室就是西府枢密院。这些优势加在一起,超级大奖就意外地砸向了东北方的陕州。
公元1014年7月,宋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寇准重回权力之巅,任西府枢密正使。在他身后,是全国官员百姓们殷切期待的目光,盼着他能扭转乾坤,让宋朝恢复到活人生存的社会;在他的身旁,是微笑着的首相王旦,他多希望寇准能助他一臂之力,以刚直、无畏的个性,来做那些他不敢做,却真的想做的事。
但老天知道,寇准上任,直接倒霉的就是他……
寇准上任,完美的诠释了他的为官之道——政坛即战场,他变成了一个“战士”。何为战士?用千余年后,林语堂骂鲁迅的话来解释就再贴切不过了。
“……战士者何?顶盔披甲,持矛把盾交锋以为乐。不交锋则不乐,不披甲则不乐,即使无锋可交,无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
寇准也这德行,和平得太久了,快要把人闷死了,来,我们来运动一下,大家都捡起石头来互相砸!不过响应的人基本没有,但这并不防碍他砸别人的兴致。
上任第一枪,先就砸向了自己的老同学,大恩人王旦。
话说大宋朝东西二府在一般情况下互通议程,军政事物总要协调一下好商量。这一点就算在王钦若时期都没有停顿过,于是在寇准上台之后,王旦方面对枢密院的文件送交率就更高了些。
这明明是想趁这个机会,把宋朝的上层建筑盖得更好点,不过事后整个东府集团都要郁闷至死,这个寇准真是个疯子。
东府交过来的文件,寇准小心阅读仔细挑错,结果以他几十年执政经验,什么错误疏漏挑不出来?之后他的作法不是平静友好地把错处注明,再发回东府,让工作顺畅,让友谊升级,而是直接上报给皇帝,让赵恒看一下东府集团有多无能、多可笑,为什么还要让我呆在低了半级的西府,还不把东府的大权还给我?!
结果王旦,以及整个东府都被赵恒鄙视了一下,弄得人人狼狈,个个火大,于是全体人员聚精会神,来审阅西府送来的文件。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错误谁都有,真的发现了。大伙儿连忙上交王旦,大佬,报复的机会来了!
可王旦却安安静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