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原因都是投鼠忌器。王峻这只耗子虽然可恨,但是他现在却蹲在了珍贵的花瓶上,总不能逞一时之怒把花瓶连同王峻一起都打碎吧?那样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就要再次动荡起来了。于是郭威选择了忍耐忍耐再忍耐,他一心盼着也算是见多识广的王峻能自行醒悟,及时收敛,但是无情的现实让郭威的和平之梦彻底破灭了。
那天郭威看着志得意满的王峻旁若无人地走出了他的大殿,离他越来越远,他终于明白了,王峻已经不能再留,就算这时的王峻仍然没有篡逆之心都再也留不得了,因为形势和惯性,已经让王峻再也收不脚。如果还要退让,那就真的不是宽容而是怯懦了。
一时间郭威觉得愤怒,但心里夹杂着更多的是悲凉。王峻,你为什么就忘了当年我是怎样当臣子的呢?你都亲眼见过的,面对小毛孩子刘承佑我都小心翼翼、谦恭谨慎,你为什么就敢这样的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好吧,看来再次动刀的时候已经又到了。
可是……唉,人生里有多少事是当事者所参悟不透的啊,不管这个人是多么的聪明机警。一天之后,仅仅隔了区区一夜,王峻就将看到,剥下他显赫的后周宰相兼枢密使兼平卢节度使的华贵外衣后,其实他这时的角色与当年的那个屠夫肉霸没有任何不同。
他极其可恨,平心而论郭威非常想亲手一刀宰了他。但是他比那个肉霸幸运的是郭威现在已经是皇帝了。让这时的皇帝郭威再回到当年的菜市场,郭威顶多只会拍拍那个肉霸的头,说你老实点,不是人装装人,好好工作给我多上点税,不然我杀了你。
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在郭威的眼里,所有众生都是一个样——我的子民,给我干活儿的人。你们都是有用的,我都会珍惜。只是,千万别调皮捣蛋,不然我就只好杀了你。
这于王峻也是一样。不管你立了多大的功,或者你的老板是多么的宽宏大量,其本质都是一样。
第二天,寒食节过去了,郭威很早就起了床上朝办工,而所有的朝臣在王峻的带领下也都来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要怎么形容呢?是很严肃认真的?还是非常滑稽搞笑的?我宁愿认为是后者。
因为不可一世的王峻一下子就垮台了。郭威只是坐在行政大厅里当众宣布了他在这两三年里的种种混账讨厌事儿,然后就把他就地免职了。什么事都没费,什么多余的插曲也没有发生。那些平日里对王峻毕恭毕敬,唯王峻马首是瞻的群臣们连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的都没有。
悲哀呀,真是悲哀!直到这时王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面对无比残酷的现实,他开始后悔。看看郭威,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要么不动,要动就干净利落,绝不给敌人反把的机会。而再回头看看自己呢?已经是群臣之首了,军权政权一把抓,可是还要贪图一些蝇头小利,还要对郭威三五不时地随意敲打,更可恨地是还联络了各地的节度使耍什么欲进先退、欲擒故纵的蠢把戏!
真是死催的,这些都能让郭威怎么想?
这是在不停地试探,就像狐狸过冰河,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走一点听听地下的冰凌是不是响了,再走一点再听听,如此走走停停,不停地推进,等着它觉得没危险了,它就会突然加速,三步两步地跳到河对岸去!
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所以郭威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不管他的这些作为是不是真的如同上面的狐狸。
就这样,了不起的员工王峻终于被憨厚无能的老板郭威给开除了,人人都以为郭威要扬眉吐气,痛打落水狗了,却不料郭威突然哭了起来,他面对朝臣哭得非常伤心,并且就近抓住了老滑头冯道的手,哽咽着说:“这都是王峻欺负我,我实在受不了才这么做的!”(峻凌朕,不能忍!)
被深深感动了的冯道连忙代表全体后周朝臣表示了完全体谅皇帝的苦衷,且拥护陛下的英明决定的立场,并劝郭威千万别再伤心了,王峻是纠由自取罪有应得,应该立即把他正法以正天下视听。
但是郭威再次摇了头说NO,他怎么能杀了自己的王哥呢?他绝对不杀,而且还郑重地强调王峻虽然犯了错误,但他仍然期待着老同志能改过自新,不能把任何人一棒子打死……于是经过讨论,作为必要的处罚,作出了对王峻降级留用,贬到了商州,任命其为司马,以观后效的处分决定。
但是结果是令人万分遗憾的,王峻完全没有体谅郭威的苦心,他到任不久后就突然死了。历史给出的死因是王峻越想越是没面子,无论如何都想不开,自己跟自己较劲给憋屈死的。
唉,你说郭威该有多么的伤心啊……
不管怎样,随着王峻的死亡,后周又避免了一次可大可小没有具体当量数值的爆炸危机。而郭威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且没有阻碍地发展后周的国计民生了,这时据记载是公元953年之初,一年之计在于春,后周的春天终于来到了。
当年三月,早春时分,有一行人从澶州远来,进入了都城开封。柴荣,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郭威身边,身份从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变成了简简单单的晋王,具体的工作是做开封府尹。
晋王、兼开封府尹,请注意,从此这两个看似一般的头衔成了以后极为显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储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在其后160余年的北宋史上,几乎每一位帝国接班人在正式上班之前都拥有这样的地位和职权,其重要性和象征意味就像西方的大不列颠及北爱兰联合王国的威尔士亲王一样。
这时的柴荣34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而郭威时年51岁,也未见衰老,父子同心同德绝无猜忌,在他们的治理之下,后周风生水起,众国来朝,渐渐地恢复了中原大地在原有的全国政治格局里的地位。要说明的是,现在郭威和柴荣所占据的地方,在几十年前,就是举世无双的大唐的根基所在,辉煌灿烂强盛繁荣的大唐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接受着周边所有国家的朝拜敬仰。虽然其后伟大的大唐消亡了,但是它280余年的威势和积累下来的文明经验,仍然让这里成为了中国理所当然的中心,无论是谁占据了这里,当时中国其它所有的“国家”都会对之称臣纳贡,这就是先天的优势所在。
你永远不要提什么南方人北方人谁更优秀,为什么由北方人来统治南方人才合情合理,或者中国历史上为什么总是由北统南而由南统北仅有明朝的朱元璋一事一例的问题,因为历史就是这样安排的。上天让黄河流域先期发达了起来,是黄河最先成为了我们民族的母亲河,她丰腴的胸膛最先哺育了这一片的中国儿女,无论是之前的刘邦、杨坚、李世民、或者还是现在的郭威、柴荣、赵匡胤,他们都是中华民族在这里出生的子民,命运让他们在各自的时段里出生在这片大地上,而且也只有在这片大地上,才能让他们统一全国,屹立在人类和世界之巅。
这就是命运。
而命运也同时让赵匡胤在三年之后再次回到了开封。这时他不再是禁军东西班行首了,而是滑州(今河南滑县东)兴顺军副指挥使,这是他作为柴荣最早的班底的奖赏。而且命运之神从此之后开始真正的对他垂青了,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卷里,他的名字将第一次出现。
后周的寒冬
终人一生,无论他是谁,总会亲历一个终点和一个奇迹的,那就是死亡。到那时,我们就会真的知道生命的真相,以及它到底还会走向何方。
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速流逝,还是在公元953年,这一年欣欣向荣、百废待兴,所有的人都以为后周已经走上了正轨,正带着它的人民奔向幸福的彼岸,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它突然间就停顿了。人们惊愕地发现,原来庞大的帝国及其无数子民的福祉竟然是这样的脆弱,它们完全仰萦着领导人的健康。
郭威突然间一病不起,这时距离他登极称帝才不过短短的三年,一切都是这样的苍促,帝国、人民还有柴荣,都还没有准备好,他真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病倒!
后周的这片土地,注定了要由真正的强者来统治。它四通八达,你强盛了固然是四方拥戴,而你衰败了就是四面楚歌,哪个方向都冒出来必欲你于死地的仇敌。请看,这个时候它南边有南唐、吴越、闽、楚、南汉、荆南、后蜀等各割据国;北边有死敌刘崇的北汉以及雄踞朔方抚有大漠的强悍契丹;在西北还有党项、吐谷浑这些在唐朝就已经极为强盛的部落。在这三年之中,郭威已经与后蜀、南唐发生过磨擦,而北汉和契丹就更不用说了,北汉是不死不休的冤家对头,而契丹则要到近50年之后才与北宋达成澶渊之盟,现在一切都没有和解的盼头。
于是郭威只有强支病体,每天照样上朝办工,让天下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子民和他的敌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我——郭威,仍然还活着……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我倒下!
就这样,他熬到了公元954年的元旦,五十一岁本未衰老的郭威按照惯例盛装出行,咬紧牙关登殿举行了朝庆大典。在最最庄严的地方,他身着皇帝服色向他的臣民们宣布今年为显德元年,愿吾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并大赦天下。
当天郭威圆满地完成了自己在大典上的任务,一直端正地坐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直到大典结束他才站了起来,慢慢地自己走回了皇宫内院,从此他永远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郭威病情马上加剧,再也无法支撑。弥留之迹,他把最重要的一些朝臣叫到了病床前,紧紧地拉住柴荣的手,交代了最后的遗言。
——我死后,尽速发丧,不必久留皇宫内院,孝不孝不在这上面。我的坟墓务必要俭素,所用人力,一定要雇用,不计远近,不许差役百姓。我的坟墓不用石柱,也不要石人石兽,你要用瓦做棺椁,用纸做我的丧衣,临入葬之前,当众揭开遍示百姓,切不可以人畜殉葬!你只需要在我的坟前立一座石碑,在上面刻写:“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你若不听我言,死后阴灵不见。
还有,把我心爱的盔甲、刀、剑分别埋在我作战过的地方,作为我活过的纪念。
就这样,郭威死了。翻阅史书,面对上面的遗嘱,我实在想不出还要再说些什么。纵观中国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称帝起,到公元1911年宣统帝退位止,2131年的时间内,共产生的230位皇帝里,在乱世中短暂称帝,随即死亡的郭威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但是我想说,郭威是一代人杰,是一个极少有的既是皇帝又同时是一个人的罕见结合体。
深沉与机谋,坚忍和决断,这是他的特点。也许通过我的记述,大家会认为他是一个太凶险,太冷静,太杀人不流血了的伪君子。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一切都要用刀子去血淋淋地获得,像暴徒朱温那样横扫一切生命才算是理所应当吗?
历史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证明他自己,就这样吧,郭威,你来过,你做过,你的生命已经留下了千年不灭的印迹,这些就足够了……
第六章天下英雄他最强
郭威死了,后周的天塌了。按照惯例,皇太子柴荣在郭威的棺前即位,成为了后周王国的第二任国王。众朝臣举哀的同时也向新皇帝恭贺叩拜,只不过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这就像同时向两位死者致哀一样。
因为这时的柴荣离变成一具死尸也并不遥远了。
柴荣,他让每一个人都想起了另外一个已经死了三年,本应该被彻底遗忘的人——后汉未帝刘承佑。而且柴荣现在所面临的局面比之当年的刘承佑更加不如,刘承佑有过的优势他一样都没有,而他这时的危机,却是刘承佑从来都没有面对过的。
首先是军心,还是这个最重要的问题。要知道刘承佑的父亲刘知远当皇帝之前已经领兵打仗了好多年,带进开封的都是多年的嫡系,包括郭威。这些人马在他死后都臣服于刘承佑。而柴荣呢?他的人马在三年前还不姓郭呢,这个致命的弱点在不久之后马上就显露了出来,差点让柴荣立即崩盘。
第二,刘承佑没有死敌,即位之初的平叛就像是一出戏开唱前必须的过场一样,不过是个点缀。而柴荣面对的却是不共代天的死敌。这时后周的百官们看着他,都极其自然地想到了另外一个姓刘的人。
北汉、刘崇……柴荣注定了马上就要见到这个人。
而柴荣面临的最大危机还不是这些。他现在最急需的是威望,是能让手下文武百官为之听令卖命,令行禁止的威望!没有这个,他就什么都做不到。
没见过被员工奚落的老板,被伙计欺负的东家吗?柴荣现在就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