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一声叹息——唉,“雀鼠尚知人意,况人乎!”耗子和麻雀都能通点人性,何况你还是个人!
没说的了,这个孩子被惯坏了。寇准当场被贬官,从参知政事副宰相贬到了给事中。这仍然还是高等京官,按理说当天寇准就算是再猪油蒙心,也该见好就收了吧?
是的,当天他是消停了,不过一夜之后他就再次变本加厉,卷土重来。他居然在第二天把中书省里的各种帐簿搬进了大殿里。皇上,你不是说我处置不公吗?不是对冯拯那混帐压制吗?好,您查帐,看看到底有没有错……
滚!赵光义再没心思答理这个不通人性的毛头小子(寇准这时36岁了),滚到邓州当地方官去吧,再也不想见到你。
以上就是寇准第二次坐电梯的经历。不过别急,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会儿还回来。总体来说,他就是个远视眼。
好有一比,他和一大群宋朝同僚们外出,3000米之外有物体移动,大家看不清是什么,寇准能极肯定地告诉他们——那是一匹骡子。
为什么不是马、不是驴,一定是骡子呢?所有的同僚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寇准目射神光地解释——因为我看见了,那畜生比驴大,耳朵比马还小……3000米外看清耳朵,视力就是这么的惊人!推衍到政治上,他就是能见人所不能见,为人所不能为,拥有绝对出众的能力。
但是,这群人继续再往前走一步,他突然就不见了。眼前就有一个大坑,谁都看见了都能躲过去,他却偏偏就掉了下去,就是看不见!
以翻天覆地之功升官,再以鸡毛蒜皮之事落地,这人就是这么的神仙……
所以这时寇准还是离京城远点的好,新皇帝暂时不需要轰然巨响,躺倒一片的手榴弹,而是一把计算精确,创口面极小的手术刀。
以无厚入有间,现在讲的是技巧。再不是开国创业时了,可以大刀阔斧;也“没有”你死我活的政变,血淋淋的东西开始不入流。治理这样一个超级庞大、内蕴丰富的帝国,需要一个怎样的帝王呢?
内蕴更加丰富、心智超级庞大……
赵宋的第三位帝王就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看他,绝对不能只表面化。比如说从他最初发布的几个命令里。
照例他先封赏。
从他最亲爱的“妈妈”开始,他选择完全失忆,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转眼就忘。原李皇后的身份被正式确认为太后,同时为了尊敬,让她老人家仍然居住在原来的西宫嘉庆殿;之后他才给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己去世的李氏追尊为贤妃。有了这个基础封号,才能再进一步追封为元德皇太后。
之后大面积封赏亲族,他的四个弟弟一齐封王。元份、元杰本来就是越王和吴王,这时改封为壅王和兗王,实际待遇提高。元偓和元偁之前不过是节度使,现在一个是彭城郡王,一个是安定郡王。而且来日方长,亲王指日可待。
要着重提一下的是他的同母兄长赵元佐。被贬为庶人,幽禁深宫的元佐这次成了他的政敌,不管是否有意,都真实地威胁到了他的皇位。但是赵恒毫不介意,他封亲哥哥为楚王,并且要进宫去探望。可是元佐拒绝了,说就算你来了,我也不见。
这一年,赵恒29岁,元佐只有31岁。他们真的从此终生再未见面。
这是为什么呢?也许当年主动放弃皇位的哥哥,认为弟弟不应该、也不配当这个皇帝吧!无声的抗议,就像当年装疯让父亲失望,不得不抛弃他……
以上是对内,对外也像是照本宣科,完全重复新皇帝登基的程序。比如说大赦天下,宋朝的官儿们都晋升一级,首辅宰相吕端加封为右仆射,身份更加尊崇。自己当太子时的宾客李至、李沆提升为参知政事,马上开始办工,等等等等毫无新意。
并且最没劲的是,他对自己的死敌都过于温柔客气了。原参知政事李昌龄仅仅是调动了一下工作,当年的调令原文是“责授忠武节度行军司马”,只是责备了一通之后就封了节度使的高官,并且还是行军司马。虽然很遗憾,这都是虚职了,再没了实权;
看王继恩,是“责授右监门卫将军”,然后均州安置。注意“安置”,这在宋朝的犯官条例中,是说“指定地点居住,行动有一定限制。”它比“编管”轻(编管相当于双规),比“居住”重。完全就是个呵护型的处分——请你到外地去养老,只是别离开我的视线!
最倒霉的是原知制诰胡旦,此人被注削户口,流放去了浔州,彻底被打入下水道。
总体来看很明显,造反的行情变了,新皇帝心慈手软,是个见不得血的软蛋。
真是这样吗?
一点都不,只要换个角度,就会看到赵恒的另一面,他做事非常突然,说得严重些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从他即位开始时的名位大赠送说起。话说活着的亲戚都有份了,死去的呢?除了他的亲妈以外,他还记起了亲叔叔和两个叔伯哥哥。
赵廷美、赵德昭、赵德芳。
德昭、德芳也就算了,毕竟他俩是“意外”死亡。可是赵廷美却是犯了大逆谋反之罪才贬官流放的,这是遇赦不赦的重罪,不能再大了。何况孝道讲究的就是“父死子不改其规三年”。三年?两个月之后赵恒就追封德昭、德芳为太傅、太保。三叔的追封更离谱,是直接恢复其生前最显赫的爵位——“秦王”。
“秦、晋、楚、壅、兗、襄”这些都是王爵里的头等大位,是绝不轻易授予的。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加封,不仅是下官雨,降低了国家封赏的规格,更加是明显地抽了他父亲一记耳光。
当初是有大罪才贬的,现在突然恢复,到底当初是有罪没罪?如果真的没罪,他老爸逼死亲弟弟的名声是不是很动听呢?
很刺激,但是比起下一个,这个就显得太人文,太温馨了。
话说四年前,有一位叫武程的仁兄,本是雍邱县的县尉,官儿很小,可是肯定大有来头,因为他给当时的皇帝赵光义上了一奏,说“愿减后宫嫔嫱。”也就是说,皇帝老儿你屋子里的女人太多了,希望你放出来点。
是不是很诡异?一个县尉居然能知道皇宫里现役女人的数目有多少,而且敢于以正式的公文方式传达。但是更诡异的是,连当时的宰相,著名的良善老人李昉都看不过去了,大骂武程是个不入流的贱种(微贱)、突然说胡话又疯又瞎(辄陈狂瞽)、给他点厉害降职查办(宜黜削以惩妄言)。可是皇帝本人却不生气,他很正式地回复了武程,说皇宫里啊,现在只有300个女人,都是后宫里管事的,离了哪个也不成,所以不能放……
这里要注意,300个,这个数字可真是不多。赵匡胤以节俭、不好色著称,他晚期的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加起来大约是230人左右,多了70个,很大的事吗?而且那天赵光义郑重保证,说自己绝对不会像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强抢良家女子,去作离宫别馆的嫔妃,一切请放心,我也很不好色。
事情就过去了,武程平安无事,赵光义表现得非常仁君。但是赵恒小同志刚刚上任,就突然有一天,对大臣们当众说:“宫中嫔御颇多,幽闭可闵,朕己令择给事岁深者放出之。”
好多的嫔妃宫女,一直关着好可怜,我己经给放出去了……前后只有四年,不会是赵光义临死前发春,强抢了那么那么多的美女吧!
爷俩肯定是有一个说谎的,是谁呢?
但是这都不重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赵恒这样做的内核就是六个字——“安反侧、释宿怨。”谁都不要再担心什么了,一切的陈欠,都己经随着我老爸的死亡而消散。
让我们重头再来。
同样,透过事物的表象,去深挖一下这时宋朝的本质,就会发现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己经生成。皇帝再不以前的皇帝,宰相也不再是以前的宰相了。
记得刚刚有宋朝的时候,第一代皇帝赵匡胤把宰相的军权、财权分离,使军、政、财三权鼎立,把宰相专权的隐患一举清除;到第二位皇帝赵光义当政,他更彻底,换宰相的频律就像换家具,不仅权力小了,而且连业务都别想熟悉。
这样就造成了一个事实——宋朝的宰相无论如何都别想对皇帝说个“不”字。别看赵普和吕蒙正都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皇帝听自己的话,使唤自己推荐的人。但反驳权牢牢控制在皇帝的手里。
毕竟他们只强迫了皇帝一次,皇帝却天天都在强迫着他们。
但是到了赵恒时,情况变了。看上面的记载,大恩人吕端首相位置不变,加封右仆射,并且历史记载,赵恒对他始终毕恭毕敬,两人每次见面,就算在大殿上,皇帝都会站起来,对宰相大人“肃然拱揖”。并且为了能让满身赘肉,行动迟缓的吕端上殿,皇帝还特意命人把大殿的台阶都改造了……这仅仅只是恩宠和礼遇吗?
再看看两位参知政事副宰相,李至和李沆。两人都是老资格并且都是他当太子时的宾客,说白了就是老师加谋士。就是从这时起,宋朝的宰相大人们变得尊贵无比,他们挺直了腰,板硬了脸,对自己的皇帝上下打量,左右端详,不仅仅是国家大事,就连私生活都会每时每刻的关心指点,稍不如意就会上纲上线!
而且随着时间的增加,这种趋势变本加厉,直到宋朝覆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之所以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一般性质的史书上解释,是说赵恒小朋友天性就是善良型的乖宝宝,他没脾气,喜欢听不同的意见,所以惯得大家都没了大小。可事实上呢?非常简单,他倒是想威严(注意他的后半生),不过他没法像他伯父那样顶天立地,自己打出来的江山,谁敢不服?也没法学习自己的父亲,他老爸当开封府尹好多年,早就是宋朝当时的天下第一能吏。
他从当皇子起就是个没法与人竞争的人,上面的两个哥哥,一个是文武双全的嫡长子,另一个计谋深沉,连老婆都剧毒无比,他从小就习惯了低头做人。到了长大,完全是命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像当年的李煜一样,是被强迫着当了皇帝。
这就是赵恒的本相,先天不足的软胚子,全世界都等着看他出洋相。
不过那就真得等了,赵恒的一生几乎每一次都是硬生生地把全世界的盼望都拧弯——东边好是吗?我偏西;失败好是吧,我偏成功;至于盼着我成功嘛,“知其白而守其黑,知其雄而守其雌,损之又损,知足而不辱……”
不明白是吗?没关系,很多事赵恒自己也不明白,并且老天作证,这世上绝对就没人明白!但他也都做出来了。所以,我们只能像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人一样,安静地旁观,看着他走上舞台,把世界变得加倍的多彩绚烂。
赵恒走上了舞台,这时他非常清醒,近30年来不断地由最正统、最出色的私人教师给他上这世上最正统、最仁德的课本,让他明白除了把好处分给亲族和大臣们之外,更要让他的老百姓们得到实惠。于是,他就开始了苦闷。
打赏得给钱,可是上哪儿去弄钱呢?
他和他老爸一样的发愁。打开遗产证书,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寒酸,堂堂的大宋朝在赵光义晚年时财政己经濒临破产,北边、西边、国内、国外同时打仗要钱,不断地打仗要钱,己经入不敷出了,这时还要再给老百姓点甜头,真是谈何容易,从哪儿去变钱呢?
这时幸福突然出现,人才自己找上了门来。准确地说,是他没向任何人说起,他要办这件事,就有人替他想到了这件事。
王钦若。
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先于一步明白领导最盼望什么,这就是王钦若最强的地方。事实上就在赵恒还是开封府尹、皇太子时,王钦若就救过他一次了。
那是在至道二年时,赵恒刚刚当皇太子多半年,他的开封府下属17个县都报告发生严重旱灾,粮食颗粒无收。于是他下令,免税。很仁德是吗?但是突然有人上报给他父亲,说开封府夸大的灾情,免税是因为皇太子要收买人心!
赵光义立即警觉,他下令马上调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赵恒开始发抖,他老爸就在半年前还在叫唤“四海心属太子,欲置我何地?”他就来了个调买人心,成心逼着老爸抓狂下狠手吧?!
但是天可怜见,赵恒的运气非常好(他一生都很好),派下去调查的官员们回报,灾情基本属实,尤其是其中有一位是这样说的——陛下,灾情非常严重,开封府对这些县减免的税赋还不够。
赵恒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王钦若。再看看这时,王爱卿再次出现,又给他带来了急需的好东西。贵而不费,一点不费,但是黎民百姓和他本人,都因为王钦若的一个小念头而受到了极大的恩惠。
王爱卿,让我怎能不爱你,你真是我的贴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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