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他家钥匙的,不请自入的前科也有好几次了。
「我知道你放假……我无聊没事做不行吗?」又是没好气。
口是心非是她习惯的说话方式,他早已了解。
看到她站起身,刚才坐的地方铺了一张超市的特价单。她总是注意这种小地方,特别怕脏。
打开门让她入内,他道:
「妳把钥匙弄丢了?」
她脱鞋的动作一顿,嘴里念念有词,把东西放在桌上,背着他好似自喃又好似在回答:
「我妹妹昨天借了一套漫画回来,我平常是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的,不过因为早上跑了两所学校面试很累,就跟她拿过来看一看……」
「重点?」他接过她拿在手里磨磨蹭蹭的洋葱。
「重点——重点……」她暗暗咬唇,然后很快说:「要对方亲手给的才有意义。但是我的就已经是我的,我也不会还给你。」
……她是在说他家的钥匙?
他虽然有些想笑,但她逞强的侧面却更让他心头轻荡。
「妳的就是妳的,我不会跟妳要回来。」
帮她把袋子提到厨房,他留下耐人寻味的话语。
「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门铃却响了。「啊,喂喂,我……我去帮你开门了喔!」叫他没有响应,她只好自作主张了。
搞什么,她可不是佣人啊……虽然碎念着,但是却又有些偷偷的欣喜。
上前打开木门,望见外头的人,李维芯却忽然瞪大了眼。
「啊,学、学姐——」
她脱口而出的僵硬称呼,让对方稍微怔了一下。
「妳好。我找林铁之。」美丽的女人这般说着,身上是窄裙套装,手里拿着全罩式安全帽。态度和语句一样俐落。
李维芯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回神,她觉得喉咙发不出声音,耳朵却听到自己说:
「请等……等一等……」
「妳来了。」林铁之出现在后,沉稳地将早已准备好的纸袋交给她。
袋子相当轻,里面是几件衣服,是三弟搬出去时忘记带走的。他不觉得自己弟弟是个会要求女性来跑腿的人,不过上个月搬家时,她也来帮忙了。
也许是她自己主动的。
「谢谢。」美丽的女人道谢,拿了东西就走。
林铁之回过头,李维芯仍是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小心异常。
「怎么了?」他发现她的异样。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瞪着地板。
「学姐的装扮虽然改变了,但还是那么漂亮……」她有些恍惚。
「学姐?」他并不知道她们认识。「妳……」
「我不舒服!你今天自己吃饭吧!」她忽然生气地大声说话,也不管有多突兀,就要直接走人。
「等一下。」林铁之拉住她的膀臂,算是颇为难得的动作。「妳哪里不舒服?」他审视着她的脸色。
「全身上下!」她就是不看他,在他再次开口前,还很快地先道:「我不用你送!」
似乎不是真的是身体上有问题。他点点头,放手说:
「那妳回去吧。」
才刚刚过六点,天甚至没黑,她一个人应该可以。他不解她为何忽然如此变化,但是冷静下来才能问清楚原因,而现在不是好时机。
虽然是自己先拒绝他的,不过他的反应却教她气得连拳头都抖了起来。
她气自己说不出真心话,更气他这么轻易就让她走。
「你这个——这个——这个白痴笨蛋!」她还是火山爆发了。
穿鞋子的时候还差点跌倒,她气呼呼地想甩门,他却伸出大掌阻止。
「到家打电话给我。」新的电话是在半年前重新装上的。
她妍丽的脸孔稍微扭曲了一下。跺脚道:
「我才不打!」随即转身跑下楼,人影随着高跟鞋的声响消失。
他不确定她究竟为何忿怒,不过了解她的情绪来去总是相当快速,而且藏不住心事,过几天理由就会自己出现了。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六岁的距离,或许是个性上的差异,又或许是成长背景和经历的不同,观念以及价值也都是两个模式。
她对自己的执着究竟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自从那年她泄漏了自己的感情,他就持续思考到现在。
他不会无聊的自卑,只不过,如此年轻的她,真的已经确认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在他的立场而言,无法不去斟酌另外的事情。
*** *** *** *** *** *** *** ***
那天,她果然没有打电话,却拐弯抹角地叫老二告知已经到家的讯息。
「大哥,你管管她,叫她大小姐不要把别人给拖下水嘛!」
林铁之听到话筒那方的调侃,面无表情地挂断。
之后几天,她都没有来找他,他自己也因为要处理餐厅的某些事情而相当忙碌,整整三个星期,他们完全没见面。
以前好象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
她或许在等待他能够安抚她,但他却不可能丢着工作不管。这种无法咬合的部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更凸显两人性格之间的回异。
十点之后打烊,他独自在餐厅里做最后的整理工作,她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听到门口风铃声响起,林铁之正想说明已经不是营业的时间,却看到李维芯戴着顶遮阳用的帽子站在门口。
帽缘压得很低,几乎盖到她的眼睛,及肩的中长发不见了,或许是全部塞在帽子里。
她绷着脸不肯说话,宛如为了什么在对峙,他也就沉默着。
良久,他走近她,长满厚茧的掌心抚摸她的头。
「我送妳回去。」
他转身走进更衣室,正打算换下制服,她却用力一把将门推开。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二十四岁了,你不要老是摸我的头好不好?」
林铁之正脱掉上衣,健美的体魄裸露,她不像以前那样尴尬逃跑,反而明目张胆地看,恶狠狠地看,犹似要把他吞吃入腹地看。
「我、我听你们家的痞子说你工作的餐厅快倒闭了,你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再去当无业游民的话,很悲惨又难看!反正服务生这种工作没有就算了,你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你很会煮咖啡不是吗?现在有那种行动咖啡馆,自己做老板的,成本也很低,我可以……我可以借你钱去做,不过,你当然要加倍奉还!」
他皱着眉头,在她眼中,自己的表情大概被解读成困扰。所以,她迅速地红了睑和湿了眼眶。
「我知道!你有很多人能够帮忙,你那几个弟弟,还有……学姐她、她现在是科技公司里的高级主管,年薪好象超过一百万,我想她不会看上你这种人的,你还是赶快放弃!失业加上失恋,你如果自杀上社会新闻头条,我一定会笑死。」她胡言乱语着。
他睇视着她低垂的脸,不解道:
「妳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她忽然抬起头,怒气沸腾地冲向他。
好象是打算把他扑倒,不过身材和力气实在相差太多,她推了他几下,他却文风不动。
「你坐下好不好!」
她气恼地捶他胸膛,真的是用尽所有力气,一个拿捏不稳,她自己往前跌倒,他才在保护她不受伤的情况下,往后坐进休憩用的沙发里。
一阵混乱中,她的帽子掉了,遮掩也失去了。
「……原来妳把头发剪了。」
他搂住她的细腰,看着她将近齐耳的学生头。
「你别误会!我不是学漫画里面去剪的,我真搞不懂他们的逻辑,头发和恋爱哪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只是烫坏了……」
自己的辩解好象很多余,她讨厌这样!咬着唇,她道:
「学姐不会喜欢你这种做作野蛮人的,你少自讨没趣了。」
「学姐是谁?」
「就是徐学姐啊!那个很漂亮很美丽的,她不是去你家吗?你们一定认识很久吧,熟到可以拿东拿西还毫不介意的地步。」
她撑着他结实的胸,激烈的语气彷佛他多么狼心狗肺。
「妳没来找我,是因为这件事?」他平静地道。
「才不是!你真的很自以为是。我是在考虑要做什么工作,虽然考上教师资格了,但是现在景气这么不好,你没看新闻吗?就算老师也很难找到职缺,我之前面试那么多所学校都没人要用我,国家考试虽然放榜了,但是我还是没兴趣,我只吓过想要好好思考一下……所以我到美容院去,想要换个发型,换个心情!本来决定要烫卷卷的大波浪,小姐说不适合我的脸型,我一气之下就还是烫了,烫出来果然很丑,所以我更生气,又剪了……」
她大概没有察觉自己的表情多么脆弱。
林铁之望着她,忽地伸出右手,拉开她一边嘴角,阻断那种哀伤的发泄。
她错愕地愣住,清丽的脸庞顿时变得滑稽。
「妳在说什么?」他重复问。
「你——你干嘛!」实在太可耻。她愤恼地打开他的手。
虽然试图让两人贴合的身体不要那么暧昧,显然不太成功。他轻缓抚摸她细致的面颊,低沉道:
「我跟她没有关系,就算有,也不是妳想的那样。」
肌肤上太过陌生的亲昵,让她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就跟你说了不是这件事——」
「她是我弟弟的女朋友,以后大概会是我的弟妹。」他简洁解释。
「咦?」
「妳不必特别为我改变装扮。」他忽然说。
「我才、才没——」
「如果妳不喜欢作菜,也可以不用勉强。」他再补充。
她这次真的是瞪住他了。
「我不会讨好妳,但也不会强迫妳做不习惯的事。」
他直接迎视,毫不闪躲。
「你……」她从他的黑眸里看到自己的惊讶。「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我讨厌作菜的?」
「妳第一次就把糖和盐弄错了,盐罐也被妳打破。」上方缺了一角的盐罐还在厨房柜子里。
她的不耐烦,其实都被他看在眼底。
林铁之挺起身体坐好,然后将她安放在大腿上的位置。她起初有些诧异和惊慌,意思意思地抗拒一下之后,才乖乖不动。
「我真没想过会被妳压倒。」
他说得平淡无波,她却听得面红耳赤。
「才不是压倒你好不好!是因为……你长太高了,这样很难说话。」
他定定地望着她又羞又急的模样。
然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的发梢。
「你别——」她缩了缩,因为他碰到她敏感的耳朵了。
从柔软的耳垂,再到眉眼鼻口,虽然指尖接触的面积那么地微小,她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强烈地快要失去控制。
最后,他停在她小巧的下巴上轻捏。
「我不玩小孩子的恋爱游戏。」
他沉沉地说道,眼神深邃。
「没有礼物,没有好听的话,妳大概还会再生气。」
李维芯只听到第一句就变脸了。
「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谁又在玩游戏?你才玩游戏!你要讲礼物是吗?我告诉你,前阵子我碰到以前的学长,他是有名的法律顾问,穿名牌西装,还送了好大一束花。他说我变成一个好女人了,其实他也不是第一个说我好的人,但是至少比什么都不讲来得好,我已经二十四岁,也变成熟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次,我……我会被他追走也不一定……」
变成熟?虽然她的年龄的确有所增长,但只要面对的是他,就还是会回复到最原始的自己。
那个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