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老少挤在道路边上翘首而望,就连屋顶和小楼的横栏上都坐满了人。
垂髫幼童身穿花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叫笑戏闹。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街头高处的一个阁楼顶上,坐着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个人都是四十出头年纪,一个生得高大魁梧,身穿黑衣,大冷的天竟然微敞着前襟。另一人剑眉长目,几绺短髯,脸色十分苍白,将一袭绛红色袍子紧紧裹在身上。
若叫老江湖看到这两个人,只怕要立时惊掉了下巴。
这两人乃是江湖上最大的帮派慕楚帮的两位堂主,穿黑衣的那个名叫风静寒,人送外号“风雷手”,穿红袍子的叫花逸尘,因为善使暗器,江湖人称“桃红乱落”,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风静寒居高临下看着街上“望霞山庄”的人端着大托盘沿路向人群分撒碎银糖果,引起阵阵骚乱,不由好大不耐烦,骂道:“就瞎折腾吧,惹火了爷爷今天就让你们迎亲变出殡。”
花逸尘轻咳了几声,道:“大哥,没事,我撑得住。”
风静寒望了一眼他煞白的脸,心里担忧,嘱咐道:“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动手,仔细你的内伤,赶紧养好了是正经。不过一群杂碎儿,哥哥一只手就收拾了。”
花逸尘唇角露出笑意,却道:“金陵冷家听说是冷乐山的师弟宋乐贤过来道贺,也不知到了没有。一会赶紧搅黄了咱们就撤吧。”
风静寒欲言又止,点了点头。这两年因为金陵冷家投了扬州一系,与慕楚帮时有磨擦,冷家的人风静寒都专门留意过,对上宋乐贤他自是不怕,但若就此被纠缠住,花逸尘新受伤的身体肯定受不住。
花逸尘抬手将咳意压回去,接着刚才的话解释道:“宋乐贤到没什么,肯定不是大哥的对手,不过咱们现在没必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官府与扬州一系越走越近了,搅了这桩婚事也好,缓缓看下形势。”
想起花逸尘此次莫明受伤,风静寒皱起浓眉,正要说话,身下这条街的喧哗声猛然大了起来。
此时,便听城北鞭炮声响成一片。鞭炮一响,顿时锣鼓喧天,喇叭唢呐一齐奏起。
街头一阵大乱,众人向前拥去,都道:“来了,来了。”
喧闹声中人潮涌动,渐都聚集到街头。
人群往两边一分,两队锦衣少年挑着鞭炮当前,三百吹鼓手在后吹吹打打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转到这条街上来。
轿旁一匹枣红马,马上坐了个二十上下的少年,浑身披红挂彩,头系红巾,胸前大红绸结。红袍子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茶花,身材修长,面容俊朗。那少年左顾右盼,冲路人微笑致意。
“这就是方云影那混账儿子方青树?长得到是人模狗样。”风静寒探着身子向下望。
“空有幅皮囊罢了。大哥,你看,他身旁的那个紫脸的汉子,对,就是穿大氅那个,是方云影的胞弟方云奇。”
风静寒早知道自己这兄弟对江南武林的人物了如指掌,闻言连连点头,道:“你快歇着,别操这心。一个无名小卒,不用管他姓甚名谁。”
花逸尘笑了一笑。
风静寒看着迎亲队伍越来越近,从房顶掀下一块瓦来在手里捏碎,道:“你看我给他们找点乐子。”
他一扬手,下方前队只听“叭”的一声,起了一团烟雾,当先的五六杆鞭炮同时哑了。
队伍一乱停下,方云奇和方青树叔侄催马赶上来查看,方云奇马鞭在地面一扫,卷起几块瓦粒,铁青着脸扬声道:“是哪位道上的朋友路过,还请现身指教?”
风静寒见他在马上一抱拳,目光炯炯往人群中寻找,不由纵声而笑。
迎亲队伍已然停下,街头一片寂静。
方云奇抬起头脸色阴沉,冷冷地道:“今天是我们‘望霞山庄’大喜的日子,朋友这日子还来捣乱实在有些说过不去,不过来都已经来了,又何需藏头露尾?”
风静寒长身欲起,却被花逸尘一把拉住。花逸尘指了指下面,道:“大哥,不急,先看场好戏。”
这么一耽搁,风静寒也发现对面街上有三匹快马正全速而来,便要转过街头与迎亲的队伍相遇。
马上乘客头系白绫,身穿麻孝,突见这街上人山人海都吃了一惊,三匹马奔得正疾,收势不住直撞上去。
吹鼓手一阵大乱,让出路来。
这三人将马带住,见是迎亲的队伍,脸上神情都颇有些不自然,互望一眼,带马退至路边。
方青树早便按捺不住,催马来到三人面前,厉声道:“你们受何人指使,这么一身鬼打扮来捣乱?”
方云奇皱了皱眉,也跟上前来。
这三人年纪都甚轻,腰间佩剑,其中一个黑面少年将头一昂,冷冷地道:“你娶你的亲,我们报我们的丧,赶紧的别耽误工夫!”
方青树怒极反笑:“你这混帐,是死了爹还是死了老婆,这么冲?”
三人闻言脸色大变,黑面少年伸手握住剑柄,厉声道:“你说什么?”
方青树斜眼看他,冷笑道:“要动手吗?”
方云奇温言道:“三位少侠,你们是哪家哪派的?”
三人中年纪最轻的少年开口:“我们是……”
黑面少年出言打断:“徐师弟,他们出言无理,不跟他们说。”那姓徐的少年十分听话,立时闭上了嘴。
中间为首那少年一带马缰,马上原地转了半个圈,皱眉道:“莫名其妙!杨师弟,徐师弟,咱们走。”
方青树挥鞭去拦那黑面少年,喝道:“说清楚再走。”突然寒光一闪,方青树缩手不迭,马鞭已落在地上。
黑面少年拔剑在手,啐了一口,道:“滚开。”催马便向前冲。
风静寒一直看得有趣,见了黑面少年的身手突然“咦”的一声,坐直了身子,神情凝重起来,道:“华山派的。华山派谁过世了?”
此时下面已经打作了一团。
方云奇一伸手,旁边有人递上他的穿云枪,他接枪在手,“呼”的一声便向黑面少年扎去。
黑面少年挥剑去格,“当当当”枪剑相撞,枪长剑短,黑面少年近不得他身前,大为吃亏,坐骑连连后退,黑面少年杀红了眼睛,一声怒吼,自马上飞身而起,凌空向方云奇扑去。
方云奇回枪不及,百忙中翻身滚下马去,刚一着地,那马嘶声悲鸣,已被那少年一剑斩为两截,血箭崩流,溅了周围众人一身。
黑面少年一跃而起,左手一抹脸上马血,挺剑再刺,方云奇“嘶”地抽了口凉气,单膝着地,回身招架。
事起突然,“望霞山庄”这边只有一个方云奇勉强可堪一敌,迎亲队伍登时被另两个华山派弟子冲得大乱,好在两人尚有分寸,没有多杀伤人命。
风静寒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二弟,你快瞧,啧啧,这姓方的一大把年纪了一套‘穿云枪’使得乱七八糟,华山派这小子若肯动动脑子想想枪长剑短,别去生搬硬套,那招‘芙蓉初生’之后便使‘玉龙横雪’‘苍松倾盖’,还不两剑立时要了他性命。嘿嘿,偏生那小子也是个只会蛮干的愣头青,两个人你扎我一枪我砍你一剑,真他娘的有趣。”
红袍人点头微笑,道:“大哥说的是。”
风静寒突然笑得更加大声,原来那方青树本正站在战团之外裹伤,华山派一个少年似是突然发现了他,挺剑直冲过去。方青树吓得转头就跑。
风静寒一手指了他向花逸尘道:“原本穆兄弟查‘望霞山庄’的底细,说这小子干了很多不上道的事,我看他眉清目秀的还有些怀疑,现在一看原来真是个大草包。”
花逸尘握拳贴在唇上止住咳意,取笑道:“原来大哥也有以貌取人的时候。”
就在这一团混乱的工夫,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不知那人离了还有多远,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风静寒止住笑,站起身道:“方云影来了。”
花逸尘也扶着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道:“闹这半天,他也差不多该得到消息了。大哥,不知道宋乐贤来了没,你去抢了新郎咱们便走吧。”
风静寒点头:“行,不耽搁了,你小心。”又笑骂了一声:“奶奶的,只听说有抢新娘的,还没听说过哪个抢新郎!”
话音未落,他凌空直扑下去,在空中好似一只鹰鹞张开铁翅,正落到方青树头顶,不待那方青树察觉抬头,便一把将他攥住,象提小鸡一样提着返身上房。
这一来一去如风似电,在场的人大多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何事,等风静寒到了房上示意花逸尘可以走了,街头才一阵大哗。
一路无人来阻止,估计“望霞山庄”得到消息作出反应还得一段时间。两人顺利地找到坐骑出了城。
待到了没人的地方,风静寒终于解开了方青树的穴道,抬手将他抛在马前,也不说话,只面带煞气望着他。
方青树连滚带爬向后退了几步,面露惊恐之色。
风静寒喝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方青树有些哆嗦,望望风静寒,又看了眼一旁的花逸尘,摇了摇头,颤声道:“两位前辈,不管你们是谁,还请饶命。小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前辈,请容小子赔偿弥补。”
风静寒重重吐了口浓痰,声震如雷:“方青树,你对金刀陈雄之女陈莹雪威逼利诱,始乱终弃,已是难容,怕给袁总兵知晓竟派人赶去杀人灭口,更是狼心狗肺,无耻之尤,还有什么说的!”
方青树身子一震,面露惊骇之色,大声道:“什么陈莹雪,我根本不认得。前辈,冤枉啊,小子是遭人陷害。”
风静寒见了他这语无伦次的丑态更觉厌恶,再看他那架势似要爬过来抱自己的大腿,直想一脚踹死他,好在方青树许是看着风静寒要杀人的脸色,终究没敢。连花逸尘在旁都微微皱起眉来。
风静寒脸色铁青,道:“陈莹雪被杀一尸两命,她的父亲和两个师兄半个月前失踪,你好辣的手!他娘的还是不是个人 ?'…'”原本风静寒还不相信方青树小小年纪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但他阅人多矣,短短接触已对这位少庄主倒尽了胃口。
方青树跪爬两步,口中不停辩解:“是她自己硬要赖上我的,前辈,你不能杀我啊,小子的舅父是金陵冷家的冷乐山。”
他不提冷乐山还好,这一提只听一声轻响,似是刀出鞘的声音,接着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冰冷的刀砍在自己脖颈上,“哎呀”一声,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第一卷 第二章 风雪洛阳(二)遇伏
花逸尘哭笑不得:“这就吓晕过去了?”
风静寒“唰”地将刀还鞘,骂道:“什么玩意儿,脏了爷爷的刀。”
他没理会晕死过去的方青树,伸手搭在花逸尘脉搏上,住了片刻,面有忧色,道:“那厮的‘截脉掌’如此厉害。二弟,你觉得怎样了?”
花逸尘苦笑了一下,道:“你兄弟有福,撑到‘大王集’见着凌兄弟以后,便躺个百十来天,找十来个漂亮的小姑娘前前后后侍候着。”
风静寒“呸”了一声:“都成这副德性了,还有心思说笑。”脸色稍晴,又道:“那小子跑得太快,不然捉着了让你好生修理修理。唉,哥哥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管这桩闲事,便不会大老远跑来,也就不会撞见那么多人围攻你。”
花逸尘微笑:“是啊,这次能死里逃生真是邀天之幸。”
他神色一黯,叹道:“这些年咱们风头太盛,这短短半月戴兄弟死在江北,胡兄弟在汴梁街头遭人刺杀,董家老小惨遭灭门,如此狠辣的手段,嘿嘿,留神不要栽在咱们手里。”
风静寒抬起手来想拍拍他肩膀,却想起他的伤来,停在了半空。
花逸尘抬头看看天色,道:“大哥,咱们走吧。”走到晕迷不醒的方青树身旁,拿脚踢了踢他,笑道:“这小子说的不错,冲着他舅舅,还真不能杀他。”
风静寒一弯腰,将方青树提起来扔在自己马背上,道:“这小子坏事做绝,先带回去,总要叫冷乐山声名扫地,有苦说不出。”
两人上了马,并辔西行。
风静寒突然想起一事,道:“刚才看华山派弟子那打扮,不知道是谁死了?”
花逸尘微微皱眉:“一身重孝,看来不是掌门‘春秋剑’华子峰便是他师弟司马烈,这两人的身体没听说有什么问题。”
风静寒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华山派出大事了?”
花逸尘沉吟道:“看他们那样子,到象是去给谁报信,咱们和连家、扬州鼎足领袖武林,总舵说不定也有华山弟子到了,这两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一阵风起,寒气陡盛,花逸尘不由打了个寒颤。
风静寒抬头望天,却见一大片乌云自西北缓缓移过来,天际处传来北风的低啸声,一时草木摧折,天地色变。
坐下马一声长嘶,风静寒但觉风刀割面,心头大起苍凉之感,暗忖:“看样子这场大风雪马上这要下来了。”挥手一鞭,高声叫道:“二弟,快些赶路。咱们到前面喝酒烤火去。”
两匹马并驰如飞,片刻间便上了官道。风鼓动马上人的衣裳,猎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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