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睡觉时居然会需要这种东西,才觉得暖和。’
‘我也不认为我需要,.但是奶奶说如果我不带着它,她晚上会睡不着觉。’
‘史奶奶?’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使得一个推二轮车的男孩,一直盯住这个用笑声照亮夜晚女孩背影。‘不是。她是艾奶奶,那也是我的名字,你呢?’
‘大卫!’他简洁的说道:‘原来你是以你祖母的名字命名的。恭喜你,对一个女孩而言,这实在不是个寻常的名字。’他很高兴听见她再度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那么荒谬嘛!艾是我的姓!你实在很坏,不赶紧告诉我你知道尹小姐住在哪儿,却一直寻我开心。’
那金发男子暗自惊奇他居然那么容易就赢得她的信任。这足以证明她是非常天真、无知,因此才那么容易相信他要带她去尹莎菲住所的话。
‘我承认我是很坏。’他们走过一圈路灯下,他的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要提醒你,你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愈以为你是羞于告诉我。你到底是叫...贝茜?艾蜜?’
‘才不是呢!’一个肩膀上扛根大面包的男人,横冲直撞的穿过他们,使他们暂时被隔开。
‘贾瑞?’当那男人走过,他们又走在一起时,他问道。
‘那算什么名字嘛!’
‘噢!怎么不算。我看你一定没研究过印度文。’
她眼里闪过一抹怪异的神采。她斜瞄她身边的同伴一眼。‘我承认我没有,难道这样也值得你非议吗?’
‘暂时不会,我很有耐性,你到底学过什么?绘画吗?你知道柯普是谁?对的,就是替裴匹太太绘像的那个织细画家。在咖啡店上面的那间公寓,就是柯普的家。’
很久,很久以前,这附近方圆十九英亩之内,都是西敏寺修士的花园,人们称之为:修道花园。但是后来,它转换成贝福德公爵的花园,接着又变成一座上流社会的交际广场。一位不知名的改革者独具慧眼的再度把这地区命名为修道花园,一直延用至今。
这位男士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他沿路向兰丝介绍这个属于历史性的地区,使她听得浑然忘我,她几乎可以想像出那个备受爱戴、轰动一时的女演员倪珍莹,站在她的住所上观赏一场游行,史都华复辟王朝的骑兵从马背上向她行礼的壮观场面。她身边这个男人,似乎是少数几个能把历史活生生的讲述出来,使穿梭在拥挤街道上的步行,变得有如探险般刺激、有趣的人。她以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人--如此活泼、自在、令人难以抗拒。
平时,兰丝并不轻易动心。但是,当她沿着查尔士街角,走下罗素街,到达詹姆士街,她才意识到他相当博学多闻、机智而又受过高深教育,相较之下,他比她世故、复杂多了。她告诉自己,我才不会因此被他威吓住。可是,当他们转过长亩街角,她却开始怀疑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和她交朋友,帮助她这种小人物?尤其她起先一直对他那么不客气。她记起他说过他跟踪她有两个理由,第一个是他担心她不能安全抵达目的地。兰丝心想:这倒是真的,若非他,她可能要花好大功夫,才能找到她姑婆的新地址。
‘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你说什么?’他问道,带笑的看她一眼。
‘你跟踪我的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他看着她,虽然不怎么惊讶她的问题,却有些好奇;他仿佛要修正先前的印象似的,仔细端详她的脸。当她开口说话时,他的眼睛灿烂而亲切。
‘艾小姐,你应该知道的。’
风吹松了她草帽下的系带,她一面走,一面重新系好。
‘可是,我并不知道。我们一路走下来,我突然想到你为什么要花间帮助一个街头上的陌生人。虽然我起先没看出,但我现在已知道,你是一个相当聪明的男人,不会凭白无故做这些事的。’
现在轮到他觉得有趣了。‘谢谢你,艾小姐。你对我真是太过奖了。你知道吗?如果你继续这么想,我就得修正我先前对你家乡的估计。难道以前没人引诱过你吗?’
引诱。她当然知道这个字,但在她的字汇里片这个字实在太少用了,以致她必须想一下,才能想起它的意思。
当她想起来时,她倒吸了一口气,简要的说:
‘没有。’
‘那倒是沧海遗珠。’像他这么经验丰富的男人,绝不会选择一个拥挤的街角,作为他解释欲望、达到亲密目的的场所,但若不理会她要他解释的请求,又显得是一种欺骗,与他坦白的本性不符。
当他注意到他们已快抵达尹小姐公寓的玄关大门时,一抹浅笑显上了他的嘴角--如果他现在说话触怒了她,她要索回箱子,也只需提一小段路就到了。想到这儿,他温柔的说道:
‘艾小姐,我想除了做朋友之外,和你作更进一步的交往。’
兰丝过去十九年的生命当中,一向致力于责任、服务。她不但要协助母亲抚养八个兄弟,担任爸爸的知己和心灵伴侣,而且还是她那位远离世俗、顾家的妈妈的侍从。除了她的兄弟外,她唯一认识的年轻男子就是渔村里渔夫的儿子,但是他们都太害羞了,以致没人敢追求这个可爱、聪明的牧师女儿。在艾兰丝过去的生活当申,不论是用恰当或不恰当的方式,都没有任何人向她求过婚;她或许偷偷幻想过正当方式的求婚,但却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去接受后者。而如今,这项声明实在来得太突然,艾兰丝一直到他适时的说出下面的话,才完全知道他真正的意图:
‘是的!艾小姐,我的意思正如你所想的。’
若说她被这件事吓倒了,似乎还嫌轻描淡写;实际上,她简直是愣住了。从来没有人让她觉得自己是漂亮的,因此,她也从不存有这种幻想,如今,居然有个男士对她有此观感,而这男士,显然并不缺乏女性伴侣,她忍不住觉得很惊讶,但是,她的惊讶立刻化为一股无名怒火。
‘我想。’她颤巍巍的说道:‘你以为我让你在街上和我搭讪,你就可以侮辱我,是不?’
戴着那顶蹩脚的棕色草帽,隐蔽在清教徒式道德观下的她,对他有古朴的吸引力。此刻他们已抵达尹小姐的房子前,他把她的箱子搁在门口的矮玄关上,双手捧起艾兰丝飞红的脸庞,强迫她注视着他那双闪亮的绿眼。
‘绝对不是,小儿科。’他平和的说道,在兰丝眼里,却觉得他真是镇定得可恨。‘难道说你告诉一个女人说她很迷人,你想和她...,是一种侮辱...’
艾兰丝竖起带手套的手想掩住双耳,不听他继续说下去,但她的帽子太大了,以致她无法成功的遮住耳朵。她拼命向后仰,想把脸从他的掌握中移开,但因用力过猛,差点摔倒,还好他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不论怎么说。’她愤怒的说道:‘这种事永远是一种侮辱,除非它是在婚约的盟誓下进行。’
松开她的肩膀,他走向那厚重的橡木门,替她打开。艾兰丝跨步穿过门,发现他们正进入一条狭窄的通道,墙上贴着黄、棕二色的大理石壁砖。入口处右边有一扇房门,一座木头楼梯在一盏灯的照耀下,一直通往上面的平台处。他提起她的箱子进入门槛,在身后把大门关上。
他又开口说话了,笑容里同时含有自怜与同情。‘小儿科,那是我不玩的游戏之一。我怀疑我是否能对任何一个女人作出这种承诺。老实告诉你,甜心,我不太可能会娶你。’
艾兰丝简直是气极了,立刻还以颜色道:‘我更不可能嫁给你。’她像海啸似的冲向右边那扇门,用拳头在上面猛敲。
他很有趣的看了她一会儿,方说:‘尹小姐住在楼上,小儿科。’
兰丝立刻停止敲门,这时候门却开了,她简直窘得要命。只见一个身穿红丝晨褛的男子,走到通道上来。那男人大约廿出头;虽然他的容貌不似金发那男子那么令人叹为观止,但也一样会使许多年轻女子心慌意乱。他的头发是棕色的,头发卷曲成古典的式样;一双蓝眼锐利而活泼。他好奇的打量着兰丝,接着蓝眼里绽发出笑意。
‘请进!’他热烈的说道,做了个夸大的欢迎手势。
艾兰丝突然记起:原来这个人就是她那可恨的护卫所说的‘亲戚’。她猛转过身,抓起皮箱,开始跌跌撞撞的提起来,二步并做一步的上楼去。那男人一脸迷糊,鼓起勇气说: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然后他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第三者存在。‘喃!大卫!你好!’他指指艾兰丝,她正爬到一半楼梯,每走一步,皮箱就有规律的撞击着。‘是你的朋友吗?’
皮箱的撞击声盖住了蓝大卫的回答。
‘我们该不该替她拿皮箱?’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尝试。’蓝大卫饶有兴味的回答他:‘因为你很可能会被摔个耳光,挡回来。
第二章
艾兰丝被一位结实,围着花边围裙,相当重听的女佣,引进她姑婆尹莎菲女士的公寓。大声的重复好几遍,兰丝终于让她听懂了她的名字,以及她想见尹小姐的请求,于是她立刻将兰丝请入一间挂有蓝缎帘幕的会客室。这是一间小房间,由于一座又大、又热的大理石刻花炉台,和各式各样的家具夹杂其中,显得它的空间更小。有银色布套的高背椅,碎木茶几、托住水果磁盘的三角架,把原本狭窄的空间分散得更零碎,整个屋子显得好拥挤。兰丝小心翼翼的穿过家具,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大约过了半小时,她对大卫先生可恨的言行已渐渐淡忘后,莎菲姑婆才出现在会客室门口。
‘比吃晚饭时前来造访更糟糕的。’莎菲姑婆一面走进来,一面说:‘莫过于在换装更衣、准备进餐时,有人来访。你是艾家的哪一个啊?’
‘最大的女孩,夫人,我叫兰丝。’兰丝只有在九年前见过她姑婆一次,不过那次的印象至今仍非常鲜明,她发现她姑婆并没有变太多。兰丝绝不敢冒犯形容她姑婆为‘肥胖’,但她忍不住记起她那顽皮的弟弟吉姆说过:莎菲姑婆简直就像干草堆一样庞然,双下巴比希腊合唱团女高音的双下巴还要厚,还要多层。今晚,莎菲姑婆穿了一件水仙黄的晚礼服,轻松自在的穿过挤满家具的房间,有如一艘缀满花朵的军舰航进挤满渔船的港口。和她的年龄及流行趋势完全不相符的是,她头上竟然戴了又长又直,垂悬的棕色发饰,太阳穴两边则是白色的,她还特别在耳后插了一朵水仙花,强调它的效果。
兰丝继续说道:‘很高兴能再见到您,而且您看起来很好!抱歉突然来打扰,但我实在来不及通知您我要来。昨天晚上我才决定这么做,今天清晨我就搭公共马车出发了!’
‘那么,兰丝小姐,你现在所需要的是茶。你简直像只大桅帆一样苍白。’莎菲把手伸到身后,手中拿起一个话筒,清晰的说出一个字:
‘茶!’
那个女佣端着一盘精心切好摆置的桃子,走了进来。她看看她的女主人,一脸迷惑的神情。
‘我已经把‘糖’放进去了。’她说。
莎菲姑婆摇摇头,指指兰丝,咬字清晰的慢慢说道:‘她要喝点茶。’同时作了个喝水的手势。那女佣会意的看看她,赶紧走出这房间,莎菲姑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那是海莉。’她指指那个走开的女佣,说道:‘她是个难得的好佣人。’当莎菲在兰丝身边的高背椅坐下时,椅子呻吟了一声。‘你带着皮箱来,是不是离家出走啦?’
‘不是的!姑婆!我是想来帮助爸爸!’
‘帮助他?’莎菲回答道:‘你是说现在终于有人要说动他去接受廿一年来,你叔叔--安伯大主教一直要他担任的大学名誉校长职位?’
‘爸爸绝不会愿意离开海滨山的!他的工作在那儿,存在于他的教民当中。除非...姑婆,难道说安伯叔叔没有告诉您发生了什么事吗?’
‘除非我被骗了,否则我才不会接近他。我大概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那您就不可能会知道。’兰丝说,灰褐色的眼睛转为严肃。‘爸现在在布里斯托的国王监狱里。’
‘你父亲?那个圣人?连说教都那么客气的人,我真想像不出他会做什么坏事!’
‘那是一项阴谋,姑婆,一项最可怕的阴谋!您知道沿海有人走私的事情吧?从外地来的人到海滨山去,贿赂村人,利用他们的船去载运走私物品。那实在很可怕--我们所认识的那些诚实、善良的渔民--后来都变得贪婪、堕落!于是爸爸开始在讲坛反对这种事,并把村民组织起来,严格抵制这种贿赂行为。我本来也以为他成功了,可是那些走私者的头目,人称‘蓝幽灵’的,却捏造一个不实的罪名,加到爸爸头上。’
莎菲在她手肘旁边的水果盘里,找寻一个熟得恰到好处的葡萄。找到之后,她一面咬下去,一面说:
‘他们怎么做的?’
‘他们在讲坛下面藏了一大桶私酒。’
莎菲姑婆咯咯笑了起来,差点被那颗葡萄呛到。
‘我们。’兰丝僵硬的说道:‘我们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