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殷若闲起身走到床前,脸上神气明白写着不信。「哪一国的御医会有你这么大的胆子,看见皇亲国戚也不参拜,还敢大模大样躺着不起来吗,嗯?」他唇含讥笑,忽然伸手掀开了被子。
「啊啊啊!」池重楼呆若木鸡。
殷若闲也愣住,原本只想把这藐视他的青年男子拖下床教训一番,谁知被子下面竟是具不着寸缕的躯体。不过……
眼眸在池重楼匀称修长泛着浅淡蜜色的身躯上溜转两圈后微微眯了起来。之前跟池重楼打过几次照面,都没留意,现在凑得近,才发现这男子貌不惊人,目光却温润清亮,皮肤也极有光泽,肌理细腻,不输给他府里的那些男侍……还有那头铺在枕上的长发,又黑又亮,宛如匹上等的绸缎。
一股淡淡的药草幽香,不知是来自池重楼发间还是身上,沁人心脾,令殷若闲情不自禁地弯下了腰,想要找出这股幽香的来源。
「干什么?」寒气终于让池重楼头脑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成年后破天荒地在人前赤身裸体,不由面红耳赤,夺过薄被将自己裹成个粽子,含怒望着殷若闲道:「二皇子,请你出去。」
他脾气温和,即便对待最下等的奴仆也都和颜悦色,下到逐客令,已是动了真怒。但这副生气的样子落在殷若闲眼里,竟似在向他耍小性子,他心神一荡,反而坐到了床沿,轻笑道:「这里是我的王府,你凭什么要我出去?」
池重楼哑口无言,只瞪着殷若闲,却见这二皇子居然伸出手,抓起他一缕头发放到鼻端嗅了嗅。「奇怪,那股药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你身上带的?让我闻闻看!」他俊目流盼,笑吟吟地低头,朝池重楼的脸凑了过去,手也紧随其后,想摸一摸这青年的皮肤是不是和他想像中一样的柔滑。
这风流浪荡子,竟然把他当成府里的娈童调情戏耍!池重楼气结,抓过枕头往面前一挡,道:「二皇子,请自重。」
殷若闲既起了念,早把来木屋的初衷抛诸脑后,只想逗弄池重楼一亲芳泽。池重楼越是抗拒,他兴致越是高昂,推开枕头,双眼凝视着池重楼,柔声道:「你不想我好好待你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告诉我。」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可自他口中说出,含情脉脉,直叫人心房微颤。目光更是温柔多情,简直能溺死人。
池重楼活了二十五个春秋,还是第一次碰到这阵仗,明知对方在捉弄他,仍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面颊也发了热。怔忡间殷若闲俊美含笑的容颜再度逼近,他最终吐出一声叹息,扭头望向墙壁,静静道:「二皇子,你这么戏弄我,很有趣吗?」
「你!」殷若闲目中闪过丝窘态,本以为这青年老实巴交,他略施柔情,定能手到擒来,想不到池重楼居然不受他诱惑。几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但见池重楼这一扭头,颈中牵出道诱人线条,竟别有风情,他仍不死心,凑上唇在池重楼耳根处飞快轻啄一记,笑道:「你皮肤真嫩……」
「啪」的一记清脆巴掌,打得他笑容就此僵硬。
池重楼生平初次动手打人,手掌也发了麻,怒视这轻薄无耻之徒,早忘了自己如今人在屋簷下,叱道:「出去!」
殷若闲俊脸铁青,对池重楼瞪了半晌,终于连说几个「好」字,腾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出了木屋。
两扇小门在他身后开得笔直,寒风涌进,将那点微弱的蜡烛火焰也吹灭了。池重楼无奈,只得裹着被子下地关紧屋门,再回到床上却已没了睡意。
刚才怒中出手,现在头脑冷静下来,不觉有些懊悔。万一那二皇子恼羞成怒,他性命堪忧,可想到殷若闲那轻薄嘴脸,又觉得自己还该再甩上两巴掌。
算了算了,打都已经打了,多想也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甩掉胡思乱想,安然梦周公去了。
***
「那个兽医竟然不识好歹敢打二皇子?」
凤羽瞅着殷若闲颊上那五道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指痕,惊讶之余忍不住好笑,又不敢露出笑意,强忍住脸肌抽搐,道:「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是赤骊国的人不懂规矩,连皇族也不放在眼里?」
「我瞧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殷若闲哼了一声,一把拉过凤羽。「你想笑就笑,这么憋着做什么?」
凤羽这才「噗哧」笑出声,顺势坐到殷若闲腿上,摸着男人难得扳起的脸,问道:「二皇子不是想杀了他吧?」
美人在抱,殷若闲心情总算舒畅了些,淡然道:「我要是想杀他,当场就一掌劈死他了。」气归气,贵为皇族,他的傲气也不容许自己去跟个仆役计较,可那记耳光绝不能白挨。
最可恨的是,从来都是美人们争相讨好他,那面容平凡的男子却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大伤他的男性自尊,不可原谅!
他揽在凤羽腰间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收紧,听凤羽呼痛才惊觉自己失态,松手哼道:「我就不信收服不了他。总有一天,要他乖乖躺在我身下,哭着来求我。」
他双目闪动着属于征服者的好胜光芒。凤羽想到了殷若闲在床上的风流手腕,脸一红,附和道:「是、是。二皇子想要的,一定跑不了。」
殷若闲低笑,轻咬凤羽唇…瓣,满意地听着少年逐渐急促的呼吸声。「还是你这小鬼最会说话,呵……」
凤羽被殷若闲伸入他衣内摩挲的手掌弄得痒痒的,扭着腰身左躲右闪,腋下仍给殷若闲攻佔,他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把头枕在殷若闲肩上不住讨饶。
满室,春情暗涌。
***
池重楼自从甩过殷若闲一巴掌后,日子倒是风平浪静,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也就把这事淡忘了。这天清晨用过碗薄粥,直往马厩走。
青空正在前面的空地上给几匹骏马刷洗。墨辰也在其中,牠已经完全康复,见到池重楼后,欢鸣着奔了过来,噗哧噗哧直喷热气。
池重楼拍了拍马脖子,对青空道:「府里你有没有相熟的大夫?能替我借些医书看吗?」再这么整天无所事事,他都快闷出病来。
青空顿时面现难色,他粗人一个,目不识丁,哪会跟那些大夫有交情。池重楼见他为难,倒有些过意不过,道:「我随便问问的,没有就算了。」
身后,突然响起殷若闲慵懒带笑的声音:「想要医书,跟我说就是。」
殷若闲穿着一身藕荷色金线滚边紧窄锦衣,背负长剑,越发显得潇洒俊挺,朝池重楼微微一笑,温煦如春风,似乎全然忘记了那天曾给池重楼打过一记耳光,「你想要看医书,明天我就让下人带你去府里的藏书楼。」
池重楼看着他,不出声。这二皇子忽然出现还大献殷勤,着实惹人生疑。
殷若闲知道池重楼对他心存戒备,也不以为忤,笑着摸了摸墨辰,翻身上马,向池重楼伸出了手。「来吧!我带你出府,看看永稷城外的山水风光。」神秘年谁
「不敢劳驾二皇子。」居然还想来纠缠他?池重楼压下心头反感,不亢不卑地一口回绝,转身就走。
「重楼殿下,你就不想知道,贵国如今出了什么大事吗?」殷若闲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像把钩子,将池重楼刚迈出的脚步吊在了半空。
他回头,殷若闲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在马背上再度弯下腰。「上来吧,重楼殿下。」
池重楼心念转了两下,道:「我自己会骑马。」走去马厩牵出那匹红马胭脂,上了马。礼乐射禦,都是赤骊皇族子弟必学之术,他虽然喜静不喜动,对武学也没什么天赋,但勤能补拙,在宫中武师指点下,骑术也算学得有板有眼。
殷若闲略觉意外,看池重楼文静温吞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书呆,没想到池重楼骑马的姿势十分老到。
这青年男子,倒是越来越出乎他预料……殷若闲眼内笑意更浓,轻提砩懦刂芈コ隽烁
***
永稷城位于句屏疆土东部,郊外多是平原,被几座小山岭和两条江河环抱着。冬风迎面吹来,尽携湿润的泥土和落叶气味。
池重楼和殷若闲出城后,又走了一阵,身边景色荒凉不再见人烟,只有数头白鹭,拍水飞过瓦砾滩涂。他清了清喉咙,正想向殷若闲打听赤骊近况,殷若闲却先勒停坐骑,招呼他下马小憩。
「前面没山岭阻挡,风势更大,我们就在这里歇脚吧。」殷若闲解下披风铺在河滩边,让池重楼坐下,又捡了些树枝生起火堆,给他烤火。
池重楼穿得还是那套粗布衣裳,确实觉得有些发冷,烤着火,对殷若闲的反感不由减退了些。心想这二皇子人虽轻狂,却满懂得照顾人。
「那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他等了半晌,殷若闲只是含笑看着他,池重楼只能先开口。
殷若闲拨着火笑道:「卫应侯那么看重的人,绝非等闲。我事后当然要派人查个清楚。」他一正面色,凝望池重楼,诚恳之极地道:「重楼殿下,那晚是若闲太过冒犯,得罪之处,还请重楼殿下海涵。」
池重楼不记仇,又见殷若闲郑重其事地向他赔罪,反觉不好意思,腼腆地道:「重楼那晚出手伤人,也有不该,也要请二皇子别放在心上。」
殷若闲肚里暗自好笑,这赤骊大殿下果然是老实过了头,被他三言两语就驱走了敌意。他脸色却更加正经,道:「是我鲁莽在先,该打。重楼兄,你我相隔数千里,能相遇相识,也算有缘,若不嫌弃,叫我若闲即可。」
池重楼犹豫了一下,拗不过殷若闲期待的目光,点头叫了声:「若闲」。
猎物,是一步步接近陷阱了。殷若闲在心中得意微笑。
两人随即通了年岁,池重楼竟还比殷若闲年长一岁,他在赤骊当惯了兄长,自然而然便将殷若闲那晚的举止归为年幼胡闹,脑海里最后残留的那些微不快也就此烟消云散。问起赤骊近况,得知池雪影远嫁玄龙,却在大婚之日惨死炎雪质子剑下,不禁错愕万分。「玄龙皇帝怎么没保护好雪影,还给人闯进喜堂行凶?」
殷若闲摇头道:「重楼兄你有所不知,玄易非但没有救护贵国储君,事后还袒护凶手,不肯处决炎雪质子。所以令弟四殿下才修书给卫应侯,要我句屏出兵襄助赤骊,威逼玄龙严惩凶手。我皇兄已经应了卫应侯之请,同意助贵国向玄龙讨个公道。」
池重楼恻然点头。池雪影虽然不是他的亲妹子,对他还算恭敬,就这样客死玄龙,令人扼腕。皇母又对雪影寄望极深,一定为雪影痛彻心肺。
他越想越担心,思乡之情一经勾起,便无休止,试探着问道:「若闲,你能不能送我回赤骊?」
「眼下可不行。」殷若闲见池重楼的眼神因他的拒绝黯淡下来,忙道:「重楼兄千万别误会,若闲绝不是要囚你在句屏,只是句屏赤骊和玄龙极可能开战,到时兵荒马乱的,句屏到赤骊又路途遥远,若闲怎放心让重楼兄你涉险。重楼兄你就安心在我府里住下,等时局太平些再归国,若闲绝不会阻拦。」
他说得头头是道,池重楼竟无从反驳,只得默然颔首。
第三章
两人又在河滩边闲聊了半晌,渐近正午,日头当空,清澈的水面如同被撒上一层闪亮金箔,波光碎碎粼粼,几头白鹭徜徉水中,悠然自在。
殷若闲有心要攻陷池重楼,自然施展出浑身解数,口若悬河从句屏风土人情谈到天下局势。池重楼自从离开赤骊后,都没什么人与他聊天解闷,倒也听得入神,直等自己腹中发出声鸣叫,才觉饥饿。
两人出发时并没携带食物,殷若闲正想借这机会卖弄身手博池重楼好感,拔下背后长剑道:「重楼兄,不如我来猎只白鹭,也正好让你尝下句屏的野味。」
手腕一振,长剑已化作道白虹脱手飞出,凌空穿过一头白鹭的身体,又在空中打个回旋,带着白鹭飞回,斜斜插进了两人面前的滩涂边缘,剑身嗡嗡轻颤。
「好剑术。」池重楼由衷赞道。他没学武,但二弟三弟都是身手不凡,又见多了侍卫切磋武技,知道殷若闲这手功夫,没多年苦练绝达不到。
「重楼兄你过奖了。」殷若闲得意地一挑眉,伸出右手去拔剑,倏地迸出声惊叫,面庞煞白。
一条头呈三角花纹艳丽的小蛇,不知何时已盘绕到剑上,一口死死咬住了他右腕。殷若闲瞳孔猛缩,他最怕蛇类,竟忘了动弹。
「三步花环。」池重楼也变了脸色,蓦然伸手,飞快捏住小蛇七寸,将蛇身往石头上用力一摔,蛇头顿裂。他才松了口气。
他在医书上看到过这类蛇,体型幼小,对血腥气特别敏感,而且毒性强烈无比,医书上记载过曾有中此蛇毒者三步倒毙。这条蛇应该是在河岸泥穴内冬眠,却被白鹭滴入水中的鲜血所诱爬了出来。
一看殷若闲右腕,已被咬破两个小孔。池重楼毫不迟疑抓起殷若闲右腕,吸出一口暗紫色的毒血,吐到地上,又凑上去再吸。一连吐掉七八口毒血后,伤口流出的血才转为鲜红。
殷若闲这时才如梦初醒,望着池重楼说不出话来,这个温吞的大殿下,抓起毒蛇来居然连眼皮也不眨。
池重楼见他脸颊嘴唇还透着青气,将殷若闲扶上黑马,道:「这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