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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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平原-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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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原悲哀地说,“我们还没有老。” 
      大刘接上去,“仍然可以工作,大曹可以继续做广告歌,你,上海你去不去?我有场子。”
      曹原不出声。
      大刘劝说,“忘记永明旦,有些人有些事,不属於我们,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想来无谓,不如脚踏实地 。”油滑如他,也不禁黯然神伤。
      隔一会,曹原低声说.“我无家可归。”
      “有人愿意收留你,条件是你得先求大曹宽恕。”
      “谁,” 
      这时有人敲门。大刘去开门,原来是嘉儿挽著食物上门来。
      大刘说,“是我叫嘉儿来看你。”
      曹原呆木。 
      他感觉自己的眼泪落到脚背上。 
      他诧异地抬头,他哭了?男子流血不流泪,为什么会哭? 
      他用手抹去泪水,轻轻说:“嘉儿,原来是你。” 
      嘉儿缓缓走近,“可不就是我。”
      不知怎地,她亦泪盈於睫。
      大刘说,“你们慢慢谈,我去买报纸。”
      他识趣地离开住所。 
      明旦到了尔信娱乐,只见一班工作人员像看到宝贝那样松口气,“好了好了,凤凰来了。” 
      这是在说她吗?
      但是化妆服装发型师一涌而上,替她打扮起来。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洋娃娃似任人摆布。
      粉一层层刷上,头发卷起来,又放下吹直,衣服一件件试穿。 
      每个人都满头大汗,只除出永明旦。
      她静心读小说。 
      妆扮好了?站到大镜子前一看,几乎不认得自己。
      一身最时尚打扮:烟雾眼,粉红胭脂、肿嘴唇、低腰技、小背心、彩珠腰带、小皮靴,但,这是永明旦吗? 
      比起她第一晚走进五十年代酒吧的时候,她是进步得多了,不过本相仍为脂粉遮盖。
      蒋学正进来看过,十分满意。
      她这样说:“各位,要人有人,要歌有歌。”
      明旦朝上吹出一口气,把遮住眼睛的刘海吹到一边,发型师立刻发觉了,替她拨回。
      蒋学正看看手表,“各位,时间到了,出发吧。”
      她一直各位长各位短,彷佛永明旦是一件集体创作,今午是他们精心炮制作品面世的时刻,所以特别紧张 。
      “上车出发。”
      一大班人跟着永明旦登上长身车。
      在车上蒋学正有点担心:“胸脯会不会太大”
      助手想一想:“世上没有太瘦钱太多或胸脯太大这回事。” 
      明旦骇笑。
      到了现场,原来是一艘白色百多尺长游艇,客厅并不小於一般住宅,沙发酒吧具全,还有一架小小钢琴, 琴师正在演奏明旦新唱片上曲子。
      这样的记者招待会、倒也别开生面。
      琴手是一个穿黑色紧身衣服的年轻女子,唉,明旦想,换是平原两兄弟就好了。 
      明旦到琴边坐下。 
      琴师向她笑笑。
      明旦说:“我喜欢你的衣服。”
      “上头吩咐穿黑色,莫抢永明旦锋头。” 
      明旦说:“一个服装设计师说过.穿得花梢是希望引人注目:‘看我!看我’,等到那人不在乎人家是否 
      注意他的时候:‘不看就别看好了’,人家反而最注意他。” 
      琴师笑:“说的好,你是永明旦吗?” 
      “是,我是宣传海报上的永明旦。”
      “你漂亮极了。”
      明旦苦笑,“这身打扮动都不能动,招待会还没开始,已经腰酸背痛。”
      “不怕,你年轻,你撑得住。” 
      蒋学正走近,“明旦,你在喝啤酒?快放下,你会水肿,快随我到后台补粉。”
      没想到游艇也有后台。 
      招待会准时开始。
      他们读出永明旦三个字,蒋学正把她轻轻推出去。 
      闪灯一起亮起。明旦双眼完全不能视物,她本能伸出手扶住一张沙发才能站稳。
      可怕。她心想。怪不得所有人在成名之后都设法躲起来不见人。
      眼前金星好久才消失,记者围上来细细钻研她全身,有一两个老实不客气把脸搁近到六寸距离,打量她眼睛鼻子,明旦只得朝他们笑。 
      这次,她乐得不说话,她无话可说。
      没有人问她对唱歌事业有什么盼望,唱的是何种音乐,怎样演绎歌词。
      “你三围尺码是什么?”
      “尔信付你多少薪酬,是否千万三年?”
      “听说你有后台老板,澄清一下可好?”
      “你身体各部做过矫型手术吗?” 
      “有没有亲密男朋友?”
      “歌星谈丽容的男友比她小十二岁,你看法如何?”
      “我有资料,你母亲也是歌星?你出身酒吧,此刻是否飞上枝头?” 
      明旦笑得有点累,揉揉嘴角,她一题也不答。
      忽然有人说:“有龙虾及石蚝,大家快来吃自助午餐。” 
      一班年轻记者立刻涌上甲板上去。
      琴师搔搔头。
      明旦轻轻说:“人家也是找生活。”
      “你真宽宏大量。”
      船慢慢驶出港口,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
      明旦轻轻唱:“借风吹向白云层,我劳你做一个送信人,把这首无言诗,一句句念给我的心上人……”
      琴师立刻伴奏,并且讶异地说:“哎呀,你会唱歌,唱片中的歌为何那样难听?”
      明旦也笑说:“你也会弹琴呀。” 
      “我们在这艘船上干什么?”
      明旦与她一起笑起来齐声答:“找生活。”
      半晌,琴师感喟说.“你的生活比我们的强多了。”
      幸亏船在附近兜一个圈子就回头泊岸,记者们酒醉饭饱,又带了纪念品,高高兴兴回去。
      蒋学正问明旦:“为什么不说话。”
      “他们一早已决定要怎么写,说也没用。”
      助手笑。“明旦,你这样年轻便洞悉世情,怕很难开心。”
      明旦真想回到酒吧,换上宽松长裙,随意哼出她喜欢唱的旧歌。
      蒋学正忙看回公司去调排唱片发行事宜。
      她在电话里吼.“什么,旺角已经有翻版出售?”
      回到家,明旦把舞台装束一件件除下,洗了三次脸,才把化妆洗净。
      静下来了。
      屋里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明旦十分珍惜这一刻,过去三年,她无时不在张罗一个家的开销。
      每次外出,总把小钱包抓紧紧,每张钞票摺叠整齐,生怕两张错当一张用。
      无论买什么,都小心翼翼,穷困的她心胸也难免跟著狭窄起来。
      这一刻她知道已经脱离了她的出身。
      那只樱桃木盒子还放在桌子上。
      明旦再一次打开,取出香烟细看。
      这一次,被她看出了破绽。
      她立刻带著盒子去找苏律师。
      苏英正在见客,明旦在她办公室等了一会。
      片刻苏英出来,“明旦,什么事?”
      “苏姐,这几包香烟有什么不同?” 
      “我不抽烟,我叫小耿进来。”
      那小耿进来一看便知端倪,立刻说:“我也抽这烟,比公价便宜三份一,何乐而不抽。”
      “为什么?”
      “小姐,你明知故问,烟包上没有完税印花,是私烟。”
      苏英变色。
      “是,”明旦说:“这是私烟。”
      小耿耸耸肩,“到处有得卖,十分猖獗,这种时势,谁不想省几文。”
      他出去了,办公室内忽然静寂。
      过一会,明旦低声说:“原来他做私烟生意。”
      苏英一声不响。 
      “难怪他一想退出,有人苦苦相逼。” 
      苏英伸手按着她,“明旦,不要猜测。”
      “苏姐,”明旦抬起头来,“他真的是自杀?”
      苏英压低声音,“你与他不熟,你无谓追究,一切由警方办理。”
      明旦的头越垂越低。
      “还有谁知道这事?”
      明旦摇头。
      “平原兄弟呢?”
      “他们没看出来。”
      “好极了,别向任何人提起,东西放我处,你回家休息,对了,蒋学正说招待会非常成功,恭喜你,新唱片已于今晨推出,销路中上,看明天新闻出来后走向如何。”
      明旦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苏英说.“明旦,别叫我担心。”
      “啊不会,苏姐,你放心好了。”
      苏英等明旦离去,把樱桃木盒子放地下,一连踏几脚踩烂,连碎木带香烟丢进废纸箩,她松一口气。
      明旦回到家门,发觉大门口的红泥大花盘有移动过迹象。
      她警惕地抬起头来。 有一个穿白上衣卡其裤的年轻人笑着走过来。
      “我是光明日报记者,可以说几句话吗?”
      明旦讶异,“不是在船上都说了吗?” 
      他满不好意思,“我睡过了头,没上船。” 
      “呵,那多不幸。” 
      他又说:“我怕被上司开除。” 
      “下一个约会记得早点起床。” 
      他只得讪笑。
      这时司机走过来,“永小姐,你叫我?”
      他怕这人纠缠她。
      记者恳求,“十分钟。”
      明旦问:“你想怎么样?”
      “三个问题,问完即走,绝不拖延混赖。” 
      明旦微笑,“请到后园喝杯热茶。”
      司机就站在不远处。
      后园是另外一个天地,林荫,小小木凳木椅,女佣捧出热可可与三文治。
      记者停停神,陪笑说,“天气已经回暖了。”
      “那么,让我请你喝冰冻啤酒,记住,三个问题,十分钟,你自己说的。” 
      “永明旦,从酒吧演唱走上明星之路,有什么感想。” 
      明旦抬起头,想了很久,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答,她说,“我不想高兴得太早。” 
      “听说你母亲是当年著名梅花歌舞团的主角之一火百合,她可有传授你什么工夫?”
      明旦这才发觉这貌作憨厚的记者不简单,也许这也是她学习独力应付记者的时候了。
      明旦答:“家母教我,睡觉之前,一定要卸妆。” 
      “你的亲密男友曹原,是一名乐队领班,可是事实?”
      “他永远是好朋友,今日是,明日也是,他教会我许多,现在我站台上,双膝不再颤抖。”
      这时,有声音笑,“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光明日报大记者姚维澄先生。”
      那记者一见是蒋学正,连忙取起相机,匆匆拍了几张照片,“我这就走了。”
      蒋学正说,“我同你老总说话,投诉你。” 
      记者也笑,“上头与我狼狈为奸,但求发掘独家新闻,谢谢蒋小姐,谢谢永明旦,后会有期。” 
      他连奔带跑走掉。
      明旦笑说.“蒋姐你怎么来了?”
      “司机说有陌生男子缠住你,我不放心。”
      “我正学习应付。”
      “这小姚是著名滑头,你以后要当心。”
      “一支笔必定活龙活现。”
      “你休息吧,明天有签名活动。” 
      明旦点点头。
      她与母亲通了一个电话。 
      卜医生正在她身边,同明旦这样说:“我明日启程返来,永女士喜欢这边宁静生活,康复理想,她与护士会再多留一阵。”
      “西医真伟大。” 
      卜医生大笑,“尽其所能罢了,有时未必有这样理想结局。”
      母亲这样说:“明旦,这里空气清新,没有搓麻将声音,真像香格里拉。” 
      明旦微微笑。
      “其实自小你一个人生活,后来又得扶著我走,现在你乐得轻松。”
      “我很想念妈妈。”
      “蒋小姐说你很忙,每天都有节目。” 
      明旦躺在床上,舒服松弛,渐渐眼皮抬不起来,她轻轻放下电话,转一个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司机捧来大叠报纸。
      蒋学正打电话来叫她马上翻阅。
      明旦打开报纸娱乐版,只见拳头那样大字:“永明旦身段出众”,“永明旦有条件走艳星路子”…… 
      她吓一大跳,一时没适应过来,想像中只有战争、天灾、人祸,才配有这样大的头条与图片。 
      永明旦做过什么?这可算浪费篇幅?
      她看看一大堆七彩图片发呆,明日,又轮到别人登场,如此人力物力,竟找不到更好标题。
      不过,今日得益的人是她。
      蒋学正十分兴奋,“明旦,照片中的你亮丽之极。” 
      明旦想一想,笑,“我看也是。” 
      “多点信心,耽会有人来替你化妆。” 
      “以后每次出去都得由专人妆扮?”
      “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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