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明旦上车,“找你一夜,只说你在录音室。”
明旦点头。
“怎么了,双目清肿,似哭过来。”
明旦不出声。
苏英问曹平:“可是贤昆仲叫她难堪?”
明旦抢着问苏英:“找我什么事?”
“祝懋祯有事与你说。”
“我与他没有关系,我不会见他。”
“明旦,凡事你一定先说不,唉,这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对方必是敌人,拒绝了再说,你想长生不老吗,不,你想名利双收吗,也不!”
明旦只得跟苏律师走。
曹平看看她离去。
明旦问:“苏姐,祝某找我干什么?”
“大屋已售出,他收拾杂物,发现一些东西。”
“珠宝、照片、遗嘱,都与我无关。”
“不,他说不是名贵物件。”
明旦觉得奇怪,在祝宅,即使是不起眼的摆件,也相当名贵。
苏英陪她到了大宅,祝懋祯在门口等,明旦微笑,这是在等她吗,当然不,他等苏英。
不知怎地,在芸芸众女中,他对她情有独钟。
“请进来。”
大屋里起码有五六个工人在包装细软杂物,预备付运。
祝懋祯说:“家具笨重全不要了,家母只吩咐取走一对花瓶。”他伸手指一指。
那是一对孔雀绿的闪光玻璃瓶。
苏英嗯一声:“罕见的铁芬尼玻璃。”
祝懋祯问:“明旦,你还想拿什么请不要客气。”
明旦摇摇头。
“在一格抽屉里,我发现这个。”
祝懋祯取出一只樱桃木盒子,打开。
明旦探头过去一看,呆住,盒子里放着三包不同牌子未曾拆开的香烟。
明旦莫名其妙拾起头来。
祝懋祯也十分困惑,“三包普通香烟,为什么放在盒子里,盒子又藏在柜里?”
明旦轻轻说:“我没有兴趣知道。”
他笑了:“懋宁也这样说,你俩口气真像。”
他当着同父异母妹妹把香烟拆开,小包里头,的确是香烟。并无异样。
他很公平。
他说:“万一是三包钻石,我不打算独吞。”
明旦说:“你比你妹妹大方。”
“其实懋宁比我更不计较财富,她只是气忿父亲锺爱你。”
明旦不出声,他对妹妹很好,事事护她。
“你抽烟吗?”
明旦答:“不,家母年轻时吸得太多,健康欠佳,我很警戒。”
“看样子你同我一样,对生父并无了解。”
明旦心一动,她用案头打火机点著一支,吸一口。
小时为母亲点烟,也是先吸一口,才递上去,明旦经验老到。
“十足是普通香烟,不含杂质。”
祝懋祯耸耸肩,走开与苏英去低语。
明旦按熄香烟,抬起头。
工人进来拆水晶灯,她避开他们,顺手把木盒捧在手中。
片刻苏英请完话,同明旦说:“你来我办公室签几个名字。”
祝懋祯过来与她握手道别,“明旦,这是我的地址及通讯号码,有事找我。”
明旦点点头,走上车去。
他还有话同苏英说。
只见苏英轻轻摇头。
他忽然掏出一只小小盒子,郑重递给苏英。
明旦浑忘自己的烦恼,伸长脖子,管闲事,看风景。
只见苏英把头摇得更加厉害,祝懋祯的脸色渐渐灰败。
终於,苏英上车来,吁出一口气,一声不响,把车开走。
明旦问:“他向你求婚?”
“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心里另外有人?”
“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你甚至不去发掘可能性,可见一定另外有人。”
苏英忽然笑了。
她开车回公司,取出文件给明旦签妥。
明旦这才发觉那只樱桃木盒子还在她手中。
回到家,她顺手放在桌子上。
电话录音机上有母亲留言。
“——仍是零下三十度吗—你时时不在家,我已出院在家休养,据说,捐赠器官的人是一个大学讲师,最近,我好似对阅读比较有兴趣,是因为受他影响吗。妈妈。”
明旦微微笑坐下来。
母亲这条命总算捡回来了,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明旦忽然想起曹平见多识广,她打算叫他看看樱桃木盒子有什么稀奇。
电话没有人听。
明旦想一想,明天才去找他们吧。
第二天大清早,她到曹家,刚想按钤,发觉大门半掩。
她推门进去叫人,心中暗暗惊慌。
没人应她。
明旦刚想退出,却听到有人呻吟。
明旦大着胆子走近浴室,看到曹原正在洗脸。
明旦放下心来,“曹原,是你,大哥呢?”
她忽然看到洗脸盘里一片殷红,她吃惊抬头,发觉曹原左眼角爆裂,正在流血,脸颊又红又肿,青一块紫一搭。 明旦吓呆。
他不去理睬明旦,自顾自在眼角贴胶布。
明旦停停神,声音颤抖,“我陪你去医生处缝针。”
曹原仍然当她透明。
“眼睛会瞎,非小心处理不可。”
他夺门而去。
明旦正想追上,又听见呻吟声。
她找到沙发角落,看到曹平躺在地上,右肩受伤流血。
明旦本能过去扶起他,他咬紧牙关说:“叫救护车。”他痛得满头冷汗。
明旦连忙拨三个九宇。
“警察来了,只说是意外。”
明旦只得点头。
“千万不要提曹原两个字。”
明旦又点头。
他右肩被破玻璃瓶插中,碗大一个伤口,血肉模糊。
又一次,他为著她的缘故,到医院缝针治疗。
医生出来同明旦说:“你是他妹妹?放心,只是皮外伤,取出碎玻璃缝了廿多针,过几天可以出院,不过,伤者坚持是意外,我看是醉酒打架,你劝劝他,以后戒了酒才是好汉。”
明旦走近病床。
病人别转头去。
明旦轻轻说:“我知道:好好一个家,好好两兄弟,直至遇上永明旦。”
曹平不出声。
明旦走近,“你们两兄弟竟要取对方性命?”
曹平仍然一声不响。
凌晨,曹原大醉回来,双眼通红,大声对他喊:“你与我争永明旦?你明知我只有这个人,你竟不放过我们?”
他不知如何回答。
“怪不得乃婵出走,你毫无表示,她一早知道你心毒,悄悄退出,你便为所欲为。”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兄弟把他自沙发上拉起来,曹平挣脱,用力把曹原推到一边。
曹原不肯放手。
他一拳揍到曹原眼角。
他痛极,抓起酒瓶敲破,重重插过去。
两个人都喝得太多,把半生怨忿发泄在对方身上。
直至看到鲜血,他们才停手,两人战栗地坐倒地上,只会喘气。
曹原挣扎起来,悔恨交逼。
“我送你去医院。”他说。
他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面孔,他的酒醒了,幸亏没有母亲,否则她一定伤心欲绝。
刚用冷水敷面,永明旦来了。
曹原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她,夺门而逃。
曹原不想再争。
曹平在病床上鼻酸,幸亏没有母亲,否则一定伤心欲绝。
明旦不识向,探向前去,“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忽然漆黑一片。
曹平愕然,转过身来。
随即听见走廊有脚步声,“通知病人别怕,停电,后备发电机会立刻启用。”
曹平松口气,正想坐起来,忽然觉得软而糯的嘴唇碰到他的嘴角,电光石火,他知道这是永明旦。
她的脸颊湿润,显然是哭了。
那三两秒钟时间,长得像一生似,叫曹平迷醉。
她轻轻离开。
灯光又恢复了,一室通明。
医护人员互相走告:“好了好了,有电了。”
“发生什么事?”
“发电站故障,已在抢修。”
曹平睁开眼睛,发觉永明旦己经不在房里。
他哽咽起来。
明旦在街上游荡一会,回家休息,半夜惊醒好几次。
蒋学正不住找她:“明旦,在什么地方?你得来化妆,下午开记者招待会。”
“我马上来。”
“马上是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
“半小时。”
“准时是任何行业的首要守则。”
“明白。”
明旦去探访一个人。
在一条消防车通不过的小路顶,有一栋旧楼,外墙剥落,屋里却相当舒适宽敞。
明旦按铃。
立刻有人开门,半晌,那人笑出声说:“明旦是你,贵人踏贱地,有何贵干?”
那是一个中年人,外型有点邋遢,可是笑容热诚。
明旦进去坐下,“刘叔你好。”
这正是把她介绍给紫色平原的经理人大刘。
“记起刘叔了,火百合好吗?”
客厅墙壁挂满二三线歌星演员的签名照片。
有人写“刘叔:恩同再造”,又有人乖巧地写“刘叔,身体健康,财源广进”,就差没有“马上封侯,百子千孙”。
大刘说:“既然来了,替我签一张照片,挂在当眼之处,以壮声势。”
“是,刘叔。”
大刘取出张十乘八照片。
明旦想一想,这样写:亲爱的刘叔留念,万世师表,永明旦敬赠。
大刘高兴得笑起来:“哈哈哈哈,明旦最乖巧。”
他满意到极点。
明旦四周围打量一下,“师母呢?”
“回乡探亲去了。”
大刘把照片挂在墙壁正中央当眼地方。
“市道好吗?”
“差极,三两千都有人唱一场。”
“记得我吗,”明旦说:“八百一场。”
“那时你还不是明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刘叔最有趣。”
“火百合好吗?”他再一次问候。
“她在美国接受治疗,大有起色。”
“那多好,我还以为她红颜薄命,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母凭女贵,否极泰来,明旦,有钱可使鬼推磨,你说可是。”
大刘那一连串成语叫明旦啼笑皆非。
“明旦你将成为大明星了。”
“托你刘叔的鸿福。”
她放下一个信封。
“咦,这是什么?”
明旦很坦白,“请刘叔吃果子。”
“好,好。”
“刘叔,多谢你一次又一次帮我们母女。”
“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呢。”
“刘叔,当年,母亲与我生父为何分手?”
“火百合没同你说?”
明旦摇头。
“她不说我怎好意思讲?”
明旦笑了,“你们上一代真有操守口德。”
“你同火百合长得一模一样,”大刘感慨,“但是运气好得多。”
这时蒋学正的电话来催。
明旦说,“刘叔,改天再来看你。”
大刘送她离去,关上门,转身说,“好出来了。”
曹原从一间房间里缓缓走出来。
他垂著头,眼角已经缝针,一道黑疤像条蜈蚣。
大刘问:“都听到了?”
他点点头。
“她知道你躲在房内。”
曹原不出声。
“永明旦至聪敏不过。”
曹原颓然坐下。
大刘说:“打死不离亲兄弟,去,与大曹道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曹原喃喃说:“她倒底喜欢谁?”
大刘嗤一声笑出来。
曹原狐疑地抬起头。
大刘揶揄说嘴,“一人一生其实只能爱一人,若果两个都爱,你说呢?”
曹原明白了,轻轻答,“一个也不爱。”
“谢天谢地,灵魂入窍了。”
“她只是乐得与我们作伴厮混。”
大刘笑,“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讲过什么。”
“本来,紫色平原是酒吧区最受欢迎的一组乐队。”
大刘说.“是是是,先怪女人,再怪社会。”
“我们的生计不错。”
“阿原,钢琴与色士风已近尾声,若非永明旦加人,你俩早已结业。”
“我不相信”
“没有一个走下坡的艺人愿意相信,统统以为染红头发,换件时装又可重头再来。并且认为新人千万酬劳 ,全属夸张。”
曹原悲哀地说,“我们还没有老。”
大刘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