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旦轻轻说,“我的父亲早已经死了。”
电话响起来,“明旦,我是苏英,在你家门口,给你送礼物来。”
“我马上回家。”
明旦一抓起大衣披上,赶回家去。
苏律师从车尾箱小心翼翼取下一只大盒子捧进屋内。
明旦说:“天气像是回暖了,这件大衣可以报销。”
“里子都扯破,肩夹处脱线,早应扔掉。”
明旦笑,“对,现在随时可以买十件新衣。”
“猜猜盒子里是什么。”
打开,是那具天文仪。
明旦小心放在近窗处。
“它是十九世纪末的英国古董,原本是中学教材,所以完整的不多,很有一点价值。”
明旦点头。
“为什么净挑这具天文仪?”
“看到九大行星都不过是浮在半空里的小球,心胸会比较广阔。”
苏英笑了,“会吗,那是你性格豁达,与人无尤。”
“祝懋祯怎样?”
“他亲手把礼物捧上我办公室。”
“然后呢?”明旦趋向前去。
“我斟一杯咖啡给他,我们谈了一会儿,他很坦白,同我说他十分幸运,原先以为父亲会再婚,他无缘享用他的财产。可是现在他顺利承继一笔财富,他打算开一家电脑动画公司。”
明旦听了,心里一动。
“对於祝昆,他没有太多感情,原来自十岁起,他便在英国爱萨克斯寄宿,祝氏并非一个好父亲。”
明旦轻轻说:“可是他照顾到每一个人。”
“也许的确是不应苛求了。”
明旦问:“你们可有订下一次的会?”
“他约我看电影,我推却,我不喜欢戏院,一走进去黑黑墨墨。不见天日,他又约我听音乐,我答应下来 。”
明旦第一次听苏律师絮絮说私事,十分高兴。
“对他印象可有好转?”
苏英点点头,“他很坦诚,这是难得的。”
明旦说:“苏姐,我有一件事同你商量。”
“可是要用钱?”
“什么都瞒不过苏姐的法眼。”
“要来什么用,要多少?”
“苏姐,我想开启一间音乐社,专做广告歌曲——”
苏英面孔已经沉下去。
“这是一门生意,一间小小写字楼即可。”
“一年蚀百来万,十年一副身家。”
“苏姐别一味泼冷水。”
她冷笑,“你是怕平原昆仲无聊吧,我不赞成,但钱属于你,归你作主。”
“苏姐,这主意完全属于我,他们一句话没说过。”
“明旦,世上最厉害的骗子全待人自动入壳,他卖了你,你还帮他数钱。”
“苏姐; 平原二人不是骗子。”
苏英光火,“再说下去你会撤我职,明旦,你手上只得这一点你生母用毕生幸福换来的资产,我不许你大笔取出做毫无把握生意。”
“好,好,稍安毋躁,这不过是一个建议。”
明旦斟一杯冰水给苏律师。
隔一会儿她说:“家母的幸福什么也没换到,只不过是这个男人忽然天良发现而已。”
“对不起,明旦”。
“我的想法同祝懋祯相似,原先以为父荫与我无缘,谁知又分享三份一遗产,真是不幸中大幸。”
苏其轻轻说:“搞音乐社也许蒋学正是内行。”
明旦抬起头。
“我会与她商议一下。”
“谢谢苏姐,有商有量,也许会谈出一个结果来。”
“我真有你一个这样懂事的妹妹就好了。”
明旦吁出一口气,“我多怕你生气。”
苏英告辞。
这时,忽然一阵风把窗户吹开。
天气回暖,风不似先头那样尖刻,明旦没有立刻把窗门关上。
天文仪上九大行星的溜溜转动起来。
明旦抬起头来,轻轻问:“是你吗,祝先生。”
客厅里清风流转。
“你来看我?”
室内静寂一片。
明旦叹口气,“我生活得很好,你大可放心,我想办一间音乐社,一则可以帮到朋友,二则自己做老板,
自由发挥,想你也会高兴,还有,你已知道母亲会逐步恢复健康了吧,西医真奇妙,肺部有毛病,也不去医治 ,索性另换一具好的,如常运作。”
她的声音低下去。
到底年轻; 明旦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深夜,她门口仍停着一辆黑色小房车。
司机看看手腕上的三问金表,“守候整整一天,什么也没得到。”
那人的助手说:“她完全乾净,与一般少女无甚不同。”
“她比她们漂亮多了。”
“可是一般无脑,仍然同曹家两兄弟厮混。”
“这也证实她与祝昆的脾性完全不同。”
“祝昆那样脾气,其实也不会把生意往来同妇孺商量。”
“可是他那张联络网名单在什么地方?警方已抄匀全世界,将整间贸易处电脑全抬回去检查。”
那瘦子失笑,“现在哪里还有人把重要资料放电脑里。”
“他用手写?”
“他是老式人,他不是电脑一代。”
“继续监视还是怎样?”
“耐心点,三天之后也许有答案。”
“天天换一辆车。”
“明白。”
他们看到永明旦排舞、练嗓子、拍硬照,闲时整个人挂在曹原身上,又专会扭着曹平使小性子。
监视的人累极。
“她真确什么都不知道。”
“曹氏兄弟统共没有工作,吃什么?”
“照这几天看,开销亦不大,永明旦可以负担。”
“吃女人?”
“老兄,世上只有三种做法:一是男人赚钱给女人花,可是你又会说女人是败家精,好了,她争口气,给男人花,你却嫌那男人吃软饭,她自己赚自己用呢,是个凄清的老姑婆,倒底怎么做才对?”
助手放下手中一本武侠小说,“我替永明旦不值。”
“她那样开心,你不用为她委曲。”
“那样年轻; 升学还来得及 。”
瘦子说:“我倒是羡慕她自由自在。”
“成了名,盯梢的怕不止我们,还添大群记者。”
“可怕。”
“祝懋祯祝懋宁兄妹有什么行动?”
“他们已决定出售大宅回去西方另起炉灶。”
助手诧异,“那即是说,无人对祝氏的生意有兴趣。”
“你说得对。”
“祝氏不做,自然有人做。”
永明旦不知那是什么生意,她另有主张。
她兴奋地同曹平说:“大哥,苏律师有一个建议:我们投资,借尔信的管理人员,组织一个音乐社,由你做主持,负责作曲作词,先接小生意做,你说怎么样?”
“投资,我何来资本?”
“你投资你的才华。”
曹平失笑,“我是个洋琴鬼,半生在夜总会混饭吃,何来才华。”
永明旦甚有辩才:“所以要把握机会证明你有头脑呀。”
他想一想,“明旦,你是老板?”
“不不,音乐社叫紫色平原。”
“那样过气名字谁敢用。”
“你听哪个过时的人说紫色平原过时?那些人连过时的资格都没有,过气指当年曾经时兴过,他试过流行吗,我不相信,这种人说什么,何必理他。”
曹原站起来,“就叫紫色平原。”
明旦笑,“老外的乐队,有叫毒药,叫误杀,叫活死人,叫后巷仔,叫和音……相形之下,紫色平原不知多悦耳。”
曹原说:“大哥,别固执。”
明旦说:“大哥,我们已经接到工作,紧急服务中心希望有人做义工为孩子们写一首歌,教懂他们有要紧事打三条九,你做不做?”
曹平发呆。
“这首歌将拿到所有小学去唱,喂,同夜总会生涯有很大分明可是?”
曹原说:“我来试一试:九九九,会帮到你。”
明旦笑:“——九九九,救援到。”
“别咬文嚼宇,孩子们听不懂。”
曹平说:“的确需要好好动脑筋。”
明旦收起一只只酒瓶,“那拜托你好好构思。”
“用吉他伴奏,老师可以和唱。”
“好主意——九九九,帮到你,有急事,九九九,火警,流血,记住九九九号码……”
明旦与曹原大笑起来。
对街监视的两个中年人可以在窗口清晰看到他们欢笑。
瘦子惆怅,“是什么今他们这样高兴,我敢说,他们有的我全有,为什么我享受不到那样快乐?”
他的助手轻轻答:“因为你不再年轻。”
也许是。
明旦日以继夜灌录新唱片,在录音室做得烦了,推门出去透气。
“曹原,载我到山顶兜风。”
工作人员追着出来,“明旦,你去何处?快完工了,回来是正经。”
“半小时。”
“三十分钟一定要回来。”
明旦一上车就诉苦:“那些歌难听死了,只听见并并蓬并并蓬,震耳欲聋。”
曹原微笑,“路很长,忍耐一下。”
明旦惋惜说:“这样半心半意乱唱,听众一下子发觉,会不高兴。”
曹原嗤一声笑,“你真可爱。”
“我坚信还有听歌的人。”
“我们回家去拿蜜糖水润喉。”
“来得及吗?”
“你是主角,他们一定会得等你。”
回到曹宅,全无灯火。明旦说:“大哥不在家。”
曹原取出锁匙开大门。
本来进厨房取了蜜糖瓶就可以回录音室,可是明旦一眼看到沙发边有一双血红色高跟鞋。
她脸色沉下来。
曹原拉她,“我们走吧。”
明旦听若不闻,咚咚咚向睡房走去。
曹原急得叫:“明旦,你干什么?喂,他在自己家的睡房里干些什么,与别人无关。”
他拉不住她。
明旦怒火中烧,嘭一声踢开房门,开亮灯,“滚出来!”
床上两个人跳起来。
曹平愕然,“明旦,是你。”
永明旦扑向前。把床上女子拖下来,扯住她头发骂:“滚出去,走越远越好,否则我挖出你眼珠。”
那女子身上只有内衣,跌跌撞撞,脸上捱了两个耳光,金星乱冒,顿时以为是人家妻子找上门来,不敢声张,抓了大衣赤脚逃命。
屋内乱成一片。
曹平连忙穿衣服追出去,他大叫:“这是什么事?”
那女子已经像狗一般奔上车,发动引擎疾驶而去。
明旦撑着腰喃喃咒骂。
两兄弟同时瞪著她。
明旦转头大声反问:“看什么?”
曹平说:“那是我的客人。”
“淫妇。”
“或许是,但与你无关。”
这四个字叫明旦呆住。
是。与她无关……
曹平回屋去关上门; 这次上了锁。
曹原走近,“永明旦,你怎么了?”
“我们回录音室去。”
“不,你一个人回去,冷静,想清楚。”
明旦双手与声音一起颤抖。
她犹自倔强,“想什么?”
“你爱的一直是他可是?”
明旦反问:“你说什么?”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爱他。”
明旦上车。
曹原还在路旁喃喃自语:“我真笨,我一直没发觉,你不过是利用我亲近他。”
明旦回到录音室。
工作人员松口气,“好了,回来了。”
她的声音发抖,工作到黎明才完工。
门外有人等她。
明旦哑看嗓子叫他:“曹原。”
那人转过头来,却是曹平,“他不是同你在一起?”
明旦颓然。
“你俩吵架?”
明旦不出声。
“吵些什么?刚刚否极泰来,三人都有工作,大家有饭吃,又吵架?”
明旦脸色煞白。
忽然她靠在曹平肩上饮泣。
“我负责去把他找回来。”
录音室工作人员看见,拍着她肩膀说:“大功告成,喜极而泣。”
不是。
曹平问:“昨夜你可是喝多了?”
明旦不知如何回答。
曹平叹口气:“我也发过酒疯,记得吗?”
明旦的手提电话响起来,明旦没有机会解释。
“明旦,我是苏英,急事找你。”
苏英的车子十分钟便驶到。
她让明旦上车,“找你一夜,只说你在录音室。”
明旦点头。
“怎么了,双目清肿,似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