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抬头调整呼吸的频率。然后低头看看她,又轻轻地拥她入怀。
她默默地依偎在他胸前,静止片刻忽然问道:“太上皇后走了么?”
赵构又几乎大笑出声,说:“你既然如此怕她,我带你去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可好?”
“好呀!”她笑道,但转瞬间双眸又黯淡下来,说:“但我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赵构点点头,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心想,即便你是太上皇后的宫女我也要设法把你要了过来。也不再多话,牵着她的手穿小路而行。
她也不问他要带她去何处,只一味无心无思地跟着他走。
他们穿行于树影婆娑的林间,踏着松软的松针分花拂柳而行。阳光斑斓地洒在他们身上,赵构不时侧首看她,只觉光影中的她生动而轻灵,同时却有点莫可名状的飘渺意味,像是害怕她突然幻化成光成影,赵构更紧地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到了,转头看他,巧笑倩兮。
通过山路绕过流碧馆、巢凤阁、挥云厅,再越过漱玉轩、清斯阁,他们来到了万竹苍翠掩映下的一处宫院,那是赵构在华阳宫中的小憩之所——萧闲馆。
这宫院只是供他白天在宫中休息所用,晚上是不能住在这里的,因此没安置什么宫女在内服侍,只有两个太监守门。现在是午间,那两人正躲在门檐阴影下打瞌睡。
正准备牵她进去,却注意到她移步间有叮当声频频响起,其实刚才已经听见,可现在在这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尤其刺耳。他低头去看,瑗瑗知道他的意图,便轻轻抬起一支足让他看她穿的鞋。
那精美的三寸绣鞋后跟上居然缝着几个小巧的银铃。
和她人一样可爱的鞋。赵构一笑,伸臂一下把她拦腰抱起——虽说她只是个小宫女,但被人看见他在宫中带她入室总是不好的,他不想任她叮叮当当地走着惊醒那两个太监,故此决定抱她进去。
她表现得很柔顺,并没有任何不悦和反抗的意思。进入馆中,他把她放在了书房里的贵妃榻上。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依然好奇地睁大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见她如此纯真无辜的模样,赵构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卑鄙,像是刻意诱骗她似的。不过又想,这有什么所谓呢,他很喜欢她,他从没如此渴望得到过一个女子如今日这般强烈,她是宫女,自己完全可以去跟太上皇后要求,纳她为侧妃的。
所以他俯身又开始吻她。这对她而言大概是个新发现的游戏,所以她带着练习式的兴趣不反对这样的接触。然后,他悄然解开了她的衣带,拉开她的衣领,自她脖子上一路吻下去。
有点惊讶地发现,她姣好的左乳上方有一粒艳红的胭脂痣,现于雪肤之上,像一颗落在白玉上的红宝石。
他很喜欢这点突然出现的装饰物,低头去吻,动作很轻柔,她却似忽然感到痒痒,“噗嗤”地轻笑出声,挣扎着起来,然后,他听见她说:“不要,九哥,我是柔福!”
他惊愕得无以复加,怔怔盯了她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于是,她清楚地答道:“九哥,我是柔福,你的二十妹。”
他被激起的欲望完全湮灭,一下坍坐在地上,脸刷地红了,又羞又恼。
而她居然还不知轻重地笑着,好似根本不知道她险些诱惑他做下那么可怕的有悖伦常的事。他看着她的笑颜,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把她捉起来打一顿屁股的冲动,几乎是恶狠狠地问道:“我问你叫什么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很认真地回答说:“你是问我叫什么,又不是问我是哪位帝姬。”
他有点啼笑皆非,道:“前几天看见你穿的是宫女的衣服,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帝姬?”
她又格格地笑了,说:“穿成那样容易蒙混着跑出来玩呀,要是穿平常我自己的衣服,就算跑出来了也会很容易被人发现抓回去。”
他摇头道:“这两次你都完全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但你称呼我为殿下,分明是故意想隐瞒。为什么?”
“这是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九哥的妹妹九哥会怎样待我。”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微笑道:“九哥你知不知道,自从你扬眉吐气地傲视敌酋平安归来后,宫中的女孩都很喜欢你呢。喜儿和婴茀都不喜欢我那状元哥哥了,成天在我面前说你怎么怎么好……”
她说的状元哥哥是指她的同母哥哥,赵佶第三子郓王楷,能诗擅画,文才在赵佶所有皇子中最为出众,还曾在政和八年的科举考试中考中过状元,后来赵佶觉得应该避嫌,才命人另取他人为头名。因相貌英俊又有翩翩风度,他一向是宫女们恋慕的对象。
赵构没好气地再问:“喜儿和婴茀又是谁?”
柔福说:“是服侍我的宫女啊……婴茀你见过的,就是上次跟我踢毽子的那个女孩。”
“好了,我送你回去罢。”他郁闷之极,也不想听她继续说她的宫女们的事,见她理好了衣服便想立即送走她。
出了门,本想像进来时那样抱她,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缩回了手,转而低头两下扯掉了她鞋上的铃铛,然后牵着她的衣袖领她出去。她蹙蹙眉,有些不满他这略显粗暴的行为,但见他脸色发青,极为难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偷偷吐了吐舌头。
送她至龙德宫寝宫后门前,她依然笑笑地向他道别:“九哥再见。”
他只“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
她便朝门内走去,他忽然想起一事,马上叫住了她。
见她回头,他却又踌躇了,犹豫良久才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她点头道:“当然,我知道这是秘密。”
见她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宫门内,赵构心底五味杂陈,无奈叹息,掉头而归。
第一章 高宗赵构·华阳花影 第七节 王妃
从那天开始,出使而归的喜悦逐渐淡去,生命中充满了突来的郁闷和不思议的烦躁。华阳宫春色依旧,樱花开后八芳盛放,永远是一派太平和美景象,而他再看却有些意兴阑珊,隐隐感到他心里有某种珍视的东西还未完全绽放就已开到荼蘼,就如在金国虎视阴影下的艮岳繁华。
他的母亲看出了他的不快乐,把他唤来,温言建议道:“你应该正式纳妃了。”
她当然不知道赵构与柔福的这段插曲,只是觉得一个正妻会给年轻的儿子温柔体贴的照顾和心理上的帮助,在他消沉阴郁的时候,或许婚姻会使他重拾有关生活的乐趣。
赵构一口答应。此前他已收了两个宫女为妾,因成长中必然出现的需要,谈不上有多少感情,而她们对他的态度也始终是毕恭毕敬的,那层主仆关系并没有因亲密接触而改变,这令他觉得兴味索然。他的正妃人选早已定好,是朝请郎邢焕的女儿。他很快决定接受母亲的建议与邢小姐完婚,虽然这并不代表他对这段婚姻抱有多少期待与憧憬。
婚礼那天,经过一番繁琐的仪式后,他把王妃嘉国夫人邢氏迎入寝宫,揭了盖头便默然坐在她身边,久久不发一言。邢夫人先是一脉娇羞,低垂着头也不说话,但见他如此沉默,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轻声问道:“殿下因何不悦?是我做错了什么么?”
他摇头,却不好面对她的双眸,目光闪烁游离,忽然落在了她微微探出罗裙的绣鞋上。
她脸一红,忙把脚缩回裙下。
他想起母亲曾跟他提起这位小姐的双足非常纤小,便问道:“你的足也只三寸罢?”
她羞涩地颔首。
他心微微一颤,便对她呈出一丝温柔的笑。
于是画眉点唇,出双入对,人人看在眼里,都称康王与王妃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靖康元年八月,金太宗再次发动大军攻宋。金军以斡离不为左副元帅,沾没喝为右副元帅,分东西两路进兵。到了九月初,斡离不率兵攻破太原,随即又与沾没喝汇合,于十月初攻下了河北真定府,并继续南下,目标直指汴京。
赵桓惶恐之下忙派遣刑部尚书王云出使金营与斡离不议和。王云回来后传报金人的几项要求:割三镇之地予金国,奉皇帝衮冕、车辂给金主,宋皇帝尊金主为皇叔,且上尊号。此外还有斡离不特别提出的一项额外要求:下次宋派使臣入金营议和,必须遣康王赵构,否则免谈。
原来上次斡离不放赵构回去后,又多方打听,得知他的确是赵佶的儿子、赵桓的弟弟,不折不扣的宋室亲王,再回想他在营中锋芒毕露的举止,顿时懊悔不迭,心知此人与其余懦弱皇子不同,如此年轻便已有这般胆识,以后势必会发展成金国一大劲敌。所以这次点名要他再度出使,意图从此将他扣押,带回金国囚禁,决不再像上次那样纵虎归山。
赵桓见金军已渡孟津,形势迫人,朝中大部分大臣也力主割地求和,也就只好答应。又把赵构召来,恳求他再度出使金营为国议和。
赵构也没犹豫,立即应承下来。赵桓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自是大喜过望,忙下诏书封他为议和正使,王云为副使,定于十一月甲子前往斡离不军中议和。
韦贤妃得知后自又是伤心欲绝,而这次又多了个女人陪她落泪——赵构的新婚妻子邢夫人。她自得悉此事后便终日以泪洗面,但又怕丈夫看见,每次赵构回府总能发现王妃是在匆匆拭去脸上的泪痕后,才强颜欢笑地相迎的,然而她眉间凄楚之色却无论如何也消抹不去。
赵构观之恻然。一夕凉夜,风冷露重,他望着一轮残月拥夫人入怀,对她说:“早知如此,我便不会娶你了。你我新婚不过数月,我此番离去若有不测,岂不误你一生。对不起。”
邢夫人掩泪道:“殿下切莫说这等话。我此生最感庆幸的事,便是能嫁予殿下为妃。即便相聚惟一日也虽死无憾。我相信,殿下吉人天相,必能平安归来。”
赵构点点头,取出一只金环亲自套在她手腕上,说:“见环如见我,我离去的日子里,暂且让它与你相伴罢。”又叹道:“我一定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的。你也一定要保重,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还有许多美好的日子我们要一起度过。”
邢夫人抚着金环,无语凝咽,只频频点头。
赵构拥着她,那一瞬忽然想起了柔福,不由地暗自思量:“她若得知我要出使的消息,可会如王妃这般难过?”
第一章 高宗赵构·华阳花影 第八节 笄礼
这些天赵构并无再找柔福,甚至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即便入了艮岳也不过是去见父母及皇帝哥哥,商议一些关于出使的事,再不涉足凤池池畔和竹林中的萧闲馆,习惯于议事之后立即回府,以一户朱门将华阳宫的繁花魅影拒之门外。
不想有一日,柔福的同母哥哥郓王楷亲自登门拜访,给他带来一个关于柔福的消息:“三日后瑗瑗在龙德宫行笄礼,她希望你能前去观礼。”
三日后,那是他出发去金营的前一天。赵构觉得突兀而异样,问:“我记得瑗瑗要到明年春天才满十五岁罢?为何选在三日后行笄礼?”
“是她向上皇和太上皇后要求的。”赵楷一笑,道:“她说论虚岁她已满十五,三日后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比她生日那天还利于行笄礼。另外,还特意提出请你去观礼,说希望这及笄之喜能带给你好运,佑你出使之后平安归来。”
赵构一时并未答应,但望着帘外暮烟沉默不语。
赵楷侧首以一种观察的姿态注视着他,唇角的笑意意味悠长:“照理说帝姬行笄礼除父皇母后外只有嫔妃、姐妹、宗妇等内眷观礼,兄弟很少参加,可瑗瑗指定请你观礼,并将行礼日期定在你出行前一天,倒像是特意为你安排的一样。你们平日经常接触么?”
赵构微有一惊,却未形之于色,只断然否认:“不,我上次见她时她还只有五岁。”
赵楷颔首:“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自九弟上次出使归来,宫中少女莫不钦佩仰慕你英勇气概,瑗瑗虽与你并不相熟,但想必对你也更加敬爱,而今对你竟像是比对我这亲哥哥还要亲几分。”
“三哥此言差矣。”赵构淡然道:“难道我就不是瑗瑗的亲哥哥么?”
赵楷一愣,随即大笑开来:“不错不错,是三哥失言了,九弟当然也是瑗瑗的亲哥哥。”
“请三哥转告瑗瑗妹妹,那天我会去观礼的。”赵构终于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