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奇怪的是,他们的分手,也是这一次。不是因为回乡拜祖祭祖,吃住不好。而是,大年三十,给蓝一号祖先上坟。一路上,寒风凛冽。蓝一号对易安的要求,仅仅是给他的祖坟磕头,另外,给他家祖坟设计一组气派的浮雕。同时,根据他爷爷祖爷爷的
老照片做个雕塑,放在坟墓前。那天,凛冽寒风中,蓝一号跪在他祖先坟头前祈祷了很久很久,而且,还以命令的口吻,叫易安也跪下来,像他那样磕头。易安坚决不从,当时就流泪了。站在蓝一号荒凉的祖坟前,易安伤感地告诉他,这个头我不能磕。我父亲被造反派打死,在火葬场火化,他的骨灰洒到我们美术院校“五七”农场那片青松林里,我也没有磕头。蓝一号不允许。他说,昨晚,我们已经在我家老屋炕上睡在一起了。如果你和我还不是一家人,那我们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当晚,他们再也没有住在一起。易安也很难回忆,她和蓝一号在他们家老屋炕上,风雪弥漫的渭河平原——获得了什么乐趣。毕竟,他们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生命完全展开。他们后来都很坦然地面对生命中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也许,他们都满足了那么一点点人的固有的情欲,但他们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男人女人心心相印的温暖和爱情。但他们并没有因此闹僵,反而比过去看起来更加亲密。蓝一号继续给她以权力金钱的帮助和补偿,易安也非常投入地调动她的艺术智慧与热情,照常创作。当她得知乌溪小镇原土改征粮工作队队长老商,是蓝一号叔叔的时候,她主动给蓝家祖坟设计制作了一组隆重庄严气派的浮雕。浮雕上特别塑了一座年轻的雕像,模特不是别人,正是易安印象中的原乌溪小镇土改征粮工作队队长老商。郎天裁是老商和水灵的遗腹子啊!哦哦,难怪,蓝一号和郎天裁打得火热,原来他们就是这样的一家人?他们自己知不知道?——怎么不知道?后来,蓝一号东窗事发,郎天裁无脸面对生身父母,居然试图碰死在蓝一号家祖坟——老商的雕像下面!那时,蓝一号和易安的爱情障碍,并没有因而越堆越高,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可言。谁也不明白,从此,蓝一号心中那根女人的防线,彻底崩溃,而易安在他心目中变得越来越庄严、越来越神圣。
可是,人的心,就那样奇怪。当蓝一号和各式各样女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想着他心中有很强烈艺术家气质的女人易安。在一次和其他女人玩累了的时候,他喝了许多酒,跑到易安的雕塑工作室去,望着易安雕塑室里的那尊维纳斯雕像,热泪纵横。他甚至跪在易安面前,嚎啕大哭:“我还想体会一下,渭河平原上,那个孤独的小山村,在我家寒风凛冽的床上,我们度过的那一夜。那一夜,我家老炕下面的木炭火,烧得多旺多旺啊……”
当然,蓝一号也不是仅仅因为这次和易安的交往,便走上金钱、权力和女人铺就的道路和陷阱。和郎天裁镇长一样,他们都是非常正派、优秀的男人,而且,还是某某级别的劳动模范和优秀党务工作者。作为在乌溪小镇土生土长的郎天裁,他的身世,照我们一般人看来,也是根红苗正。虽然,“文革”时,他还是一个傻乎乎的群众专政队员,在万年台阅兵场批斗莫尚和易安,他也是积极主张把那对伤风败俗的画家,脱下衣服裸体游街的人物之一。要不是他外公柳如风的制止,那难堪的一幕丑事可能将更残酷狰狞地发生。实际上,那些夜晚,透过绣楼背后木板墙缝往里屋偷看实习女画家易安洗澡的人群中,就有郎天裁本人。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好人坏人上天入地往往就在顷刻之间。不久,郎天裁就带着乌溪河对岸桑树林家的六指姑娘,远走他乡。六指又黑又瘦。他们山中偷地瓜,地里砍甘蔗,……爬汽车蹭火车,跑到外面逃荒要饭。从四川跑到新疆。六指在一次偷爬火车过程中,摔断了腿。现在已五十多岁的六指,人称柳嫂。六指和郎天裁最好的作品,就是他们的儿子刚强。刚强初中没毕业,就被郎天裁送到边防线上去当兵。可是,当兵的儿子刚强,和郎天裁的感情历来不好。所以,刚强转业回来,在乌溪小镇红色旅游开发过程中,和他父亲产生的激烈冲突,就不难理解。郎天裁和六指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儿,早已没有读书,也在皂荚树下,帮着她的母亲经营小吃店。他们的儿子刚强是怎么出生的?镇上的人们有各种传说。六指在逃荒途中摔断了腿,同时也失去了生育能力。有人说刚强是在外面捡的,有人说是郎天裁镇长借别人的肚子生出来的。当然,这些说法都不十分可信,既然六指失去了生育能力,怎么会有他们的小女儿?他们那个家族的人员结构很复杂。这些也不能认为就是刚强转业回到乌溪小镇和他父亲闹僵的必然理由。虽然郎天裁和柳如风以及他们的歌舞厅、娱乐城,在乌溪小镇上修得富丽堂皇,生意很好,但他宁愿请人当经理,也不愿意让六指和他的女儿到歌舞厅做事。小镇河边,皂荚树下,饮食店的毛血旺和合水豆花,在六指的精心打理下,纯净、绵软、清香。青翠的葱花上漂着一层薄薄的油星,吃起来十分爽口,成了到乌溪小镇来参观游览的客人,必须品尝的一道名菜,一个品牌。那时,不算很黑也不算很瘦的六指,还没有完全苍老。郎天裁也还没有被瑁黧弄到泰国去嫖妓,他和柳如风、六指和女儿在吊脚楼上的日子还很平静,尽管那时他已当了好几年镇长。那是一种没有旅游、没有山区经济的镇长,只靠组织农民种田、渔民打鱼、山民采蘑菇,构成的自然和谐的乌溪小镇绵长的日月。郎天裁的政绩不是从那时开始的,只有蓝一号当上了我们那个城市的文化行政官员,到乌溪小镇参观考察之后,一个集红色旅游山区经济历史文化大开发的宏伟计划,经过论证策划确定下来开始实施,才打破了小镇特有的宁静。郎天裁的政绩就这样和蓝一号的升迁联系起来。省市中央的广播、电视、报纸、广告宣传铺天盖地。乌溪小镇、女儿峡、女儿泉瀑布一带,成为了投资新建旅游别墅休闲娱乐场所的热土。那时,莫尚在香港的生意做得很有名气。他也是在中央某报纸、电视上看到对乌溪小镇的宣传,这个红色小镇是他和易安有过不光彩的过去,却留下最美好记忆的地方。他赶紧派瑁黧回来参与招商。那时乌溪小镇和不远的万年台乡公所商贾云集。瑁黧通过蓝一号的关系,在这里掌握了招标投资的主动权。他们把废弃的土地集中起来,把土地的买卖权经营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几番转手,价格很快翻了几番。他们手中的钱大概已经上亿。至于这一笔笔交易是怎样做成的,为什么瑁黧能做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瑁黧把郎镇长弄到泰国去搞女人。安排那一笔肉体交易的黑手,不是瑁黧,而是莫尚。在这之前,郎天裁镇长完全是一个乡下土包子。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遵纪守法,不仅是选举他当镇长的时候,给全镇村民许下的承诺和保证,而是他从心里觉得应该遵守的准则。因为他本人在“文革”后期也坐过监狱,因为他带六指逃跑犯了奸污罪。他和六指结了婚就不应该算奸污。那么,他的罪,就是逃跑过程中参加了一个叫做“五·一六”的反革命组织,而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不知道“五·一六”是个什么东西。那时的所谓“五·一六”,就是整某人的借口,想整谁诬陷谁,就给他安上这个据乌溪小镇上的人们看来,纯粹怪头怪脑的名字。既然不知道“五·一六”是什么东西,那么他的罪名就转换为偷听了敌台,而且是在他家没有任何电器收音设备的情况下收听的,并且,柳如风也受到影响。专政干部把他们从乌溪小镇西头的吊脚楼里赶出来,住进了镇上的猪圈。那时要把某人关进监狱,总会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任何一个原因都可以置人于死地。郎天裁镇长和他们家族,继当年老商和水灵被点了天灯之后,悲惨的命运又一次降临。当然,郎天裁的平反昭雪和我们的这片土地上所有平反昭雪一样自然,而且他所受到的那点冤屈,和我们的国家那时的大人物比起来,远远算不了什么。后来,因为饥饿而引起的改革开放过程中,郎天裁终于成了乌溪小镇的英雄。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吧,他把乌溪小镇从自然原始的山区经济,通过旅游开发红色纪念、历史文化开发,带进小镇现代化的远大目标和奔小康的历史征程。可是,就在他前进路途上一派灿烂阳光、莺歌燕舞的时候,栽下马来。栽下马来的转折,应该说,还是瑁黧和莫尚,把他带到泰国以考察资源学习管理的名义出访……顺便玩女人。那次出访考察学习管理,从来就没有给郎天裁没留下什么印象,玩女人倒使他刻骨铭心。那是一个出产美女的国度。去泰国之前,五大三粗的郎天裁,从来没有碰过除他跛脚的又黑又瘦的六指以外的任何女人,他根本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能使他动心。他对手下年轻漂亮的姑娘,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或者,他把那些姑娘看成是他的下一辈,尊重、漠视、爱惜,或者至少没有性方面的感觉。我不知道郎天裁那时见到年轻漂亮女人的真实感受,不过从当初他和基干民兵专政队员,争先恐后地透过绣楼木板墙缝,偷窥上面来的女画家洗澡,那样一些轶闻趣事说明,他心中也压抑着别人不愿意看到,也无法看到的欲望之火。当时,绣楼木板墙缝留下过地图模样的液体,其中就有郎天裁的杰作。郎天裁镇长作为一个深深压抑了欲望的男人,进入泰国立即欲火中烧,如猛虎下山。因此,他和泰国那座海滨城市宾馆里恍如天仙的国际高级妓女,发生的故事才那样有滋有味。那是海边著名旅游胜地,莫尚和瑁黧的安排也天衣无缝。当看到穿得露得很透很媚的高级国际妓女,丰姿绰约地进入宾馆房间,又胖又壮穿着黑色皮衣的郎天裁,短发平头下面凹凸不平的粗黑脸膛,立刻放出红光。瑁黧和莫尚已付够了简直看不出实际年龄来的高级国际妓女的嫖资。那个年轻漂亮说不清国度的妖冶姑娘,蓬着的那头金黄瀑布,火鸟一样冲在脑后的头发,大而媚的眼睛,生动灵活,浅笑媚笑勾魂慑魄。而脱下披在她那娇好妩媚身躯之上的红纱巾,露出她那一身细腻光滑的肌肤和颤巍巍高耸的胸脯,郎天裁的眼前好像立刻升起了一团红云,宽阔的胸膛,狂跳不止,亢奋得浑身发抖。木然的脸,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整个身子不断膨胀,像充胀了气的大膘猪。突然,他从国际妓女身上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味,那种香味使他昏昏欲睡又飘飘欲仙,浑身着火似的燃烧,又好像要崩溃炸裂。接下来,在那个海边高级宾馆里,窗外是一片椰林掩映着的金色的黄昏,棕榈树背后传来一阵阵温柔的大海的涛声,郎天裁镇长和那个高级国际妓女赤身裸体地,慢慢地,火火地,极尽一个强壮男人和一个风骚女人,那种角色之能事。训练有素的高级妓女所做的一切工作,称职而刺激,把郎天裁镇长似乎一次次抛进大海,又牵引着他那壮壮的身躯,一次次推向云端。他在宾馆里,躺了三天三夜,而那个欲望永远也不能满足的国际高级妓女,把他身里的血肉和骨髓,似乎抽榨得干干净净。当他浑身软绵球一样,被瑁黧请来的保镖从宾馆里扶出来,塞进通往飞机场的那辆宝马或奔驰轿车以后,他浑身散了架似的,还在昏睡。那时他不知道,妓女身上传出的阵阵香味,是迷幻剂,是一种掺合着鸦片和海洛因的春药。
从泰国回来的郎天裁镇长,焉焉皮球一样,从飞机上被人抬下来,回到乌溪小镇以后,吃了他的妻子六指柳嫂做出的鲜美毛血旺、回锅肉、腊猪腿、河里的鱼虾、山里的苞米,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但他从此好几个月都没有碰过女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喽!看到想到女人的肉体,立即有一种大肥肉吃撑了的感觉,反胃作呕。当然,瑁黧的土地转手买卖,做得也十分顺手。外商投资也开始在女儿泉风景区见到效益。女儿湖、女儿泉、女儿峡的宾馆娱乐城,也红红火火地开张。在各种宾馆饭店开张的鼓乐声中,鲜花如云,红旗招展。湖北、湖南、云南、贵州和女儿湖边界的姑娘们开始奔赴这里淘金。莫尚和瑁黧也在女儿湖边修建了女儿泉宾馆。郎天裁镇长摇身一变成为“女儿泉风景区国际旅游文化某某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他的事迹上了我们国家我们这个省市最权威的电视台和报纸,乌溪小镇旅游开发和彝汉杂居红色旅游经济齐头并进。这一切辉煌繁荣的背后,有一双巨手在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