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些似的,开口道:“等杏花回家,来咱家住。”
荷花心口一颤,抬头望着长生。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家人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一个“陌生人”进入他的领地。
长生望着她一字一句的道:“荷花疼杏花,长生疼荷花,所以长生也疼杏花……等杏花回来,来咱家住,我不让人欺负杏花,让你天天见着杏花。”
荷花凝着长生,忽然受不住的扎进他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越哭越大声,似是有天大的委屈这会儿全收不住的涌了出来。
在她爹娘跟前,在四奶奶跟前,她一直忍着,她是爹娘的大闺女,是四奶奶选的孙媳妇儿,她应该是站起来能扛起事儿的那个,她一直绷着绷着,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她也有软弱的权利。
这会儿长生的一句话却似把心口的堤坝凿开,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东西洪水般倾泻了出来。在自己男人怀里,她可以尽情的做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人。
长生温柔的抱着荷花,等她哭累了哭乏了便放他躺下,为她盖上被子。自己则歪在一边,学着小时候奶奶带他的光景,轻轻的拍打着她,哄她睡觉。
第三十九章
杏花私奔的事很快便传的路人皆知了,李家一下子成了村里人都远着的人家。只连荷花的亲三叔这些日子也少往他家走动,只才知道这事儿后说了一句话:“这回咱老李家当真是出了名了,祖宗三代都跟着长脸。”荷花爹那么受不得辱的人被亲弟弟当着面儿说了这话,脸上黑得跟刚从灶里烧出来似的,只这火气还没处撒去,憋得他几天之内砸坏了家里两张桌子。
王家人三天两头的找上门来闹,初时是些年轻后生,再后来连几个叔叔辈的也跟着来了,吵吵嚷嚷的要讨个说法。
荷花问她爹的主意,她爹气不顺的跟她嚷嚷,说要个屁说法!他们就是想讹钱!你看你老子是长了个挨坑的样儿吗!荷花爹话虽这么说,可这回这事儿到底是自家没理,等气消了家里人坐一块儿商量,荷花爹戳着心窝子拍了板儿:掏钱。
可你家愿出,人家还不愿要呢。王家长辈放下话来,说这事儿不是拿钱能了的,自家媳妇儿跟人跑了,这等没脸的事儿传得世人皆知,我们福根今后还要不要做人?这事儿想私了没那么容易!必须报官!看看官府怎么判这个被夫偷汉与人私奔的淫妇!
荷花爹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打碎了牙从身上割肉给人家送过去,人家还端着架子不要,气得他没背过气去。事情就这么一直闹将着,王家人依然隔三差五来闹一场,初时这村里人只当是看个热闹,可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人家也嫌吵得慌,看荷花一家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几分。
杏花是与人跑了,李家可还要世世代代的在这村子过下去,只怕因这事儿累得在村里再无立足之地永远抬不起头来。正巧胖丫儿有个娘家表姑也嫁在了王家庄,辈分在那儿倒还能说得上话,李家便托了人情请她帮着问问这王家到底憋了什么心思。
胖丫儿的表姑倒也是尽心,没过两日便回了话,说是能有什么心思?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儿。背夫私奔的事儿,莫说王家庄,只连整个安平县这十年来也没出过几桩啊,王福根一家这回是丢人丢大了,能不狠狠敲你一笔?人家福根娘说了,赶明儿还要给王福根找个更贴心更好的小媳妇儿,这不又得花钱?这钱谁出?可不得你家出?!
荷花爹听了大宝回来学舌的话,气得把才修好的桌子又给拍散了,站在屋门口指着王家庄的方向大骂:“王八蛋!当我是地主老财啊!你们王家当日的聘礼有多少?我好好一姑娘给你们当媳妇儿这么多年,把你们一窝子混蛋伺候舒坦了,如今姑娘给我挤兑走了,倒让我一子儿不少的把聘礼都给你退回去!还他妈的倒找你钱!你倒是会做买卖!王八蛋!你他妈的又不是我儿子,凭啥让我给你出娶媳妇儿的钱!将来你下个小崽子是不还得找你爷爷我要钱来!王八蛋!你就是缺揍!赶明爷爷把你家那几块怂货全他妈撅了塞坟圈子里,看你们他妈的还找谁要钱去!”
荷花爹这暴怒把家里的三个女人全吓着了,瞪着眼不敢言语。大宝倒是被激出了血性,腾地站起来掳袖子道:“爹!你说咱啥时候去!我二姐就是被他们欺负得没活路才跑的!我还没朝他们要人的,他们倒还横上了!妈的!揍不死这帮王八蛋!”
小宝也从凳子上蹦下来,稚气未脱的喊道:“我也去!我也去!跟他们拼了!”
荷花爹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回身看看一大一小俩儿子,没应声,恼恨的骂了一声转身回了里屋。
大宝只当他爹回屋拿家伙去了,等了一会儿没见他爹出来,唤道:“爹,咱啥时候去啊……”
里屋没有应声,一旁的荷花抓了大宝狠捅了一下,瞪眼道:“行了吧你,别在这儿拱咱爹火儿了,去干啥去?还嫌不够乱的,非得弄出两条人命你就踏实了?到时候你二姐没回来呢,你和咱爹又关大狱里去了,非得让咱家彻底散了就踏实了!”随又戳了小宝的脑门儿,“还有你,还‘跟他们拼了’,人家一巴掌下来,先把你给拼了!”
荷花说完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里屋,她这话是说大宝小宝,其实也是想说给她爹听,她虽知她爹不会似大宝这般没分寸,可事怕万一,她爹这辈子从来都是扬着脑袋走路,从没被人骑到脖子上过,这回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只怕他一时气恨上来当真豁了出去。
荷花滞了片刻,见屋里没动静,方才安了心。荷花娘和胖丫儿也纷纷拉了大宝和小宝,劝的劝,哄的哄。
荷花在娘家留了半日,看大宝真的被安抚了下来才放心的回了家。然而蚂只在蚁第二日,小宝手打论坛首发便跑来找她说出了事儿了,却非大宝跑王家庄拼命,而是她爹不声不响背着家人去了。
荷花赶紧回了娘家,家里已是急得团团转,她娘拉着她说他爹一大早儿就走了,她以为是跟着大宝下地干活儿,结果中午大宝中午回来说,她爹到了地里没一会儿就走了,说是气不顺回家歇着,还跟大宝说让他别偷懒。大宝一人干了一上午,回家娘儿俩一对话才发现不对,想着昨天荷花爹那话,只怕是一人找去王家庄算账了。
荷花听了傻了眼,想起上回她和桃花大宝在王家庄闹的那一次还心有余悸,只连他爹都说那王二爷是不好惹的。她爹又是个暴脾气,说不了几句就得动手的人,这一人去了王家庄可不是送死去了?!
一家人全都慌了神,大宝拿了家伙都冲到门口了,院门忽然咣啷一声被踹来,荷花爹白着一张脸进了院来。
全家人都先愣了一下,悬着的心还没收回肚子里,便见了荷花爹左手缠了个布条子全是血。
“咋了?这是咋了?!”荷花娘惊叫着扑过去。
荷花爹也不言语,惨白的脸上全是汗珠子,没理众人直接大步进了屋。
一家人赶紧跟上,慌乱的喊着:
“怎么回事儿?!干啥去了?!这是哪儿弄的。”
“爹!谁弄得!我宰了他去!”
“胖丫儿,快,快弄盆温乎水来!”
“说话呀你!你手咋了!快给我看看!”
荷花爹进了里屋,咬着牙坐上了炕,这才把左手上缠着的布条扯开。
全家人见了,同时惊呼一声。荷花娘险些晕死过去,腿软了软,扑上前捧着荷花爹那血肉模糊地左手哭喊道:“这是咋了啊?!你这手咋了?你这俩手指头哪儿去了?啊?!咋了啊?!手指头哪儿去了?手指头呢!”
“爹!!!”荷花、大宝小宝也跟着扑了过去。
荷花娘颤抖地哭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这是要人命啊!这好好的手……呜呜……这可咋办啊……这还能长出来不?啊?还能长出来不?”
“长个屁啊!”荷花爹终于开了口,咬着牙道,“你当是割韭菜呢,割完一茬儿又一茬儿。快给我弄点儿酒去,我杀杀。”
胖丫儿正端温水进来,见了荷花爹的手,也喊了一声,差点儿没把水盆子扣了,听见荷花爹吩咐,哆哆嗦嗦的又赶紧跑出去拿酒。
荷花爹捏着自己的左手腕子,道:“杏花这事儿就算了了,往后蚂王家蚁再不会手打论坛首发来人,你们也不许往王家庄去,自此再没这门亲戚。”
大宝蹭地炸了毛,红着眼骂道:“我就知道是那帮混蛋,是他们把您给伤成这样的不是!王八蛋,我宰了他们!”说着就要往外冲。
“回来!”荷花爹把大宝叫住,厉声道,“我先宰了你这小混蛋!你把你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说了这事儿就算这么了了!你小子要敢去找后账!我就不认你这儿子!”
荷花过去抓大宝哭道:“听咱爹的话,你要去了,咱爹这手可不白伤了吗!”
大宝狠狠的一砸门框,气得抹泪儿。
荷花娘仍只在荷花爹跟前儿捧着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天杀的混蛋!要人命的王八蛋!你们一个个全不得好死啊……把我姑娘打跑了,现又把我当家的手给砍了,你们这群畜生王八蛋……你们全不得好死……让阎王爷勾了你们的魂儿,滚刀山,下油锅,炸了你们这群没人性的混蛋……啊……”
杏花私奔的事,便在荷花娘的咒骂哭喊中了解了。
后来,荷花辗转听说了这事儿的全过程。当日她爹一人去了王家庄,当着村里长辈王二爷的面儿把钱拍在王家人面前。王家人看了,仍是那句话:不能私了,必须报官讨个说法!我们家媳妇儿没了,脸面没了!不能就这点儿钱给打发了!
荷花爹听完也不讨价还价,从衣服里抽出一把菜刀来。众人只当他是要发狠耍赖,没想他却是一扬手,生生剁下自己一根手指头,剁完眼睛都不眨一下,下巴一扬问:“这下够了吗?”王家人全吓傻了,哪儿还能应话,荷花爹又道:“怎的,还不够?我再给你一个!”说完手起刀落又剁了一个。王家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荷花爹连剁了两个手指头,手上鲜血不住的涌,脸上也没了血色,汗珠子豆大,可仍是眉头都不皱一皱的问道:“还不够?不够我再给你第三个!”说完抬手便剁,只这回刀落到一半儿便被王二爷给抓住拦了。王家人原是讹钱的心思,没想竟闹到这个地步,再不敢说话,收了钱紧着把荷花爹请走。
荷花爹走前跟王家人放了放话说:“我今儿在这儿留了俩手指头了的这事儿,往后谁要再提这事儿秋后算账,让把两根手指头给我还回来!”
第四十章
荷花爹的手还没好利落便到了秋收。霍家山上那片地如预想中的一样没什么收成,荷花和长生紧着把自家地里的活儿忙完了,便去娘家帮忙。
荷花爹虽知没有长生两口子帮忙自家地里这粮食收不完,可嘴上却不愿承这个情,由是他如今没了两根手指头,更不愿人家觉得他就此不中用。见荷花他们来了,他也不给个好脸色,还很不满意似的发牢骚,说他们两口子心贼,一收粮食屁颠儿屁颠儿的跑来干活儿,存心憋着他家的粮食呢。
荷花知他爹的脾气,也不说什么,再看见他爹那没了俩手指头的左手就更是窝心。她知道她爹这俩手指头是为杏花没的。她当日在王家庄下跪磕头,是怕杏花落了个招娘家人滋事的话柄让人拿捏,他爹剁了自己的两根手指头,也是为了这事儿彻底就此了结。一来是不让王家那群混蛋日后隔三差五的来要钱,还自己这一大家子人一个清静太平;二来,也是为了给杏花留条后路。她一人孤身在外,若有一日活不下去了再回来投奔娘家,王家人也再没道理过来寻她麻烦。
想了这些,以往她心里对她爹存的那些委屈就算不得什么了,也不在乎她爹嘴上怎么骂得难听。她只是怕长生这个心实的傻家伙听不得他爹说那些挤兑人的话,可观察了两日,发现自己大概是多余操心了。不论她爹嘴里怎么嘟囔,长生都跟完全没听见似的,照样儿不惜力气的干活儿,干完了自己手里的又把她爹手里的活儿抢来干。
一来二去的,荷花爹不干了,他觉得自己被个傻子瞧不起,他是故意挤兑他年老手残干不了活儿。长生再来帮他忙的时候,他就瞪着眼冲他嚷嚷,让他一边儿待着去。长生被他吼得惊住,只觉自己大概是做错了,一脸惶恐地四下张望去寻荷花,看见她对自己回以笑容便安了心,抿着嘴满足地一乐:没做错,我没做错,荷花笑了,我做对了。然后便也不理荷花爹,得了啥奖赏似地喜滋滋的继续抢荷花爹的活儿干。
荷花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恨不得飞起一脚踹他一大跟头大骂:你傻笑个屁啊!可长生到底是姑爷,不能跟自己儿子似的想打就打,他也只得愈发窝火似地骂咧咧嘟囔上几句,甩手走开。
次数多了,长生自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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