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紧忙拿走一条被子,望着四奶奶紧张的道:“这样呢?”
四奶奶摇头,长生便又拿走一条,四奶奶再摇头,他再拿一条,直到四奶奶点头,他才放了心,又张罗给四奶奶敷手巾卧鸡蛋,被四奶奶回绝之后便搬了把椅子放在炕边儿上坐着。
荷花按四奶奶的吩咐去她盛药的柜子里捡了点儿草药,熬好了伺候她喝完,跟长生说别在屋里打扰奶奶休息,长生不理,执意在旁边守着,荷花也便依着他。待她出屋去心里总却觉得不安,四奶□天晚上还好好的,若真只是受了凉,这病也不能来得这么急啊。她左思右想不放心,想着周夫子过两日就回乡了,还是趁着他在时先给瞧瞧,免得到时候无处寻医。
只说荷花到周夫子家请人的时候,周夫子正在收拾东西,听说四奶奶病倒了,一下变了脸色,紧忙跟着去了霍家。
四奶奶见周夫子来,不免嗔怪了荷花几句,荷花低着头吐了吐舌头。
周夫子道:“荷花是孝顺的,也是为了你身子好。”
四奶奶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小病痛,我已喝了药了,不用你。”
周夫子没接话茬,只让四奶奶伸出腕子摸脉,四奶奶却执意不理,气氛就这么莫名僵住了。
荷花觉得四奶奶有些无理取闹,即便是她多事请了大夫,可人家周夫子既然来了,给摸摸脉也好,何必给人家脸子看。只她看四奶奶和周夫子的神情光景,好像另有隐情似的,又想他二人这么多年一直有意无意的瞒着同乡的身份,或是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恩怨,如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以家里水缸没水了,让他出去挑水给四奶奶和周夫子沏茶为由,把长生哄了出去。
荷花假装收拾东西在灶房里躲了一会儿,到底禁不住好奇蹑手蹑脚的蹭到四奶奶房门口偷听。半晌屋里也没个动静,荷花有些心虚忐忑,四奶奶是个精明人,被她知道了自己偷听必有她好受的。只她才要悄声离开,便听屋里有哀叹之声,紧接着便是周夫子的声音:“你到底是恨着我……”
荷花听了一惊,心想果真是有恩怨啊,不及她多想,便听奶奶回道:“什么恨不恨的,往事不提,我早忘了……”
“若真是忘了,做什么你得了这个病也不告诉我?这病你定是早就知道了,若早两年咱们回去请我祖父医治怎能拖成你现在这样?”周夫子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你就是还恨着我,你是故意拖着这病,坏了自己的身子让我难受!”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荷花只似不小心洞察了天机一般听得心口直跳,她知道她现在应该马上走开,然后把刚刚听到的全忘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好奇的小虫子在她心里钻啊钻的,反让她又往门口趴了趴,愈发竖起耳朵偷听。
但闻四奶奶淡淡的道:“我做什么要糟践自己的身子报复你?我不值……”
周夫子没应声,荷花完全想象不出他这会儿是个怎样的神情,只他刚刚那两句激动的话就让她惊诧不已,好像并不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那个温和书生了。
片刻之后,四奶奶又平静的道:“我心里早过了那个坎儿,却是你一直过不去,纵是你真欠了我什么,这么多年也还够了……这回你回去就别回来了,夫人离了儿子这么多年,这回这病未尝不是想你想出来的,别跟我耗着了,回家尽孝吧……”
荷花越听越糊涂,未几,竟闻屋内传来低泣之声,静听分辨,却是周夫子无疑。荷花有些不知所措,知再不可多听,才要转身离开,便听长生在她身后大声道:“你站这儿干嘛?”
荷花吓得小心肝儿差点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转头见长生不知何时挑水回来已然到了她身后。屋里的呜咽声骤停,荷花心说这回完了,也顾不得其他,先紧忙把长生拽走了。
荷花与长生回了屋,不多时便见周夫子从四奶奶那屋出来。荷花心虚,没敢出去,周夫子大抵也是觉得尴尬,未与她和长生打招呼便走了。
荷花望了望四奶奶的屋子,也不敢过去看,只打发长生过去,听说四奶奶睡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放。她想着这么尴尬的事儿,四奶奶大概也不会跟她提,大家只装傻充愣,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便是。
只是……刚刚听那话音,四奶奶这病倒像很严重似的……
荷花坐立不安,踌躇了半日,到底还是大着胆子去找了周夫子。
荷花到时,见周夫子家的大门紧闭着,她敲了好半天也没人应,她犹犹豫豫的转身离开,没走多远想了想又折返回去,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院中喊道:“周夫子?您在吗?我是荷花。”
很快周夫子便推门出来,两人一照面不免有些尴尬,都忙展了个笑容掩饰过去。
荷花道:“才我忙着也没得跟你说话,我来是想问问我奶奶的病不妨碍吧?”
周夫子侧身掀了帘子道:“来,屋里说吧。”
荷花见周夫子的神情语气只当他是要与她说他和四奶奶的往事呢,未料他却对刚刚之事避而不谈,只道:“你奶奶的病我刚看了,病得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早先得以医治或能痊愈,如今是晚了些……”
荷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探究他二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只忙道:“您是说我奶奶这病看不好了?这是……是要命的病吗?”
周夫子蹙眉,点头道:“这病发作起来是能要人命,我家世代行医,原也见有人死在这上头……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奶奶这病这会儿还不到药石无灵的时候,晚是晚了些,只要细心诊治,虽不能根治,却也能以药续命。”
荷花忙道:“那您说要怎样治?您开个方子,我家里有好多药,若是没有,我可以去城里的药铺抓去。”
周夫子道:“这却不是我能治的了,我虽跟长辈习了些医术,只年少时心不在此,勉强看些小症方可……况这病也不是寻常大夫能看的……”
“那谁能看?您爷爷?!”荷花急得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不对,却也收不回去了,只得尴尬的避开了目光。
周夫子也是尴尬,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应道:“是,我祖父医术高明,若请得他老人家帮着诊治调养,你奶奶这病或有回转的希望……”说着也不等荷花应话,凝着她恳切地道,“荷花,我知你是个善良聪明的姑娘,有些话也无需我多说。我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请你回去劝劝你奶奶,劝她跟我去看病,她那病真是在不能拖了,若再晚些只怕我祖父也回天乏术……”
荷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夫子又道:“你奶奶这么多年辛苦,一个女人家独自带个孩子,又是个那样的孩子……我不是说长生不好,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他与寻常的孩子不一样,需要人付出更多的心力……她这病就是这样落下的……不,我不是说长生累她生病,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周夫子越说越急,直至语滞无言,眼眶有些发红,叹了口气道,“长生是个好孩子,心思干净,她能有这么个人陪着孝顺着真的挺好……如今又有了你……我来这村子这么多年,也是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的,你是个好姑娘,否则你奶奶也不会执意娶你给长生做媳妇儿,放心把他交给你了……”
荷花静静的坐着,没有言语。周夫子滞了片刻,噙泪道:“荷花,你的脾气性子和她年轻时真的很像……我知道她打心眼儿里喜欢你这个孙媳妇儿,你去劝劝她,她也许能听进去些……去劝劝她……算我……算我求你的……”
第十五章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长生给自己和荷花铺好了床褥,像往常一样在睡前最后一次把他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把花生全都倒在桌子上,然后一颗一颗的放进去,一边放一边数,待他把桌上的最后一颗花生放进盒子里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花生……少了一颗……
他拿起盒子,仔细的在桌子上寻找,并没有漏掉的。他赶紧把花生又倒在桌上,像刚刚那样一颗一颗数着数的放回去'',依旧是少了一颗。再数一遍,再数一遍,他一共数了五遍,确实是少了一颗。
长生瞪着眼盯着地面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并未见有花生掉在地上,他倒出来的时候很小心的,也不应该有花生滚下来,可他仍是抱着希望的跪在地上,趴下,桌子底下,柜子底下,每一个小缝隙都不放过,又摸了一遍自己的口袋,去炕上扯开被子认真的翻找,没有,没有……根本没有……
不多时,荷花进了屋来,见屋里一片狼藉,炕上的被褥被翻扯的乱糟糟的摊了一片,所有的柜子门儿都开着,桌子椅子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而长生则在一旁抬柜子,嘴里还不住的念叨:“没了……没了……”
荷花道:“这是干嘛?不过了?”
长生没理,用力把柜子搬开,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看柜子后的地缝,依旧没见那颗花生的影子,他的花生不翼而飞了。
荷花微嗔:“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呢,瞧你把这屋子弄的,我告诉你啊,你不把这些桌子椅子全弄回去不许上炕睡觉!”
长生没接茬,待转过头已是急得满头大汗,望荷花急道:“你看见我的花生了吗?”
荷花并不看他,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随口道:“你不都收在那盒子里吗?”
“少了一颗。”长生委屈的道。
荷花不甚在意的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少了一颗吗,至于把屋里折腾成这样?”
长生有些生气,冲着荷花大声道:“不见了,我的花生不见了一颗!我数好的!我都记得!”
荷花不紧不慢的道:“哦……我刚想吃花生,就去你那盒子里拿了一颗……”
……
荷花愣了一会儿未得长生反应,转过头去,但见他瞪着自己,一脸的愤怒,那模样竟似随时要扑过来打人似地。荷花不禁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随即壮了壮胆一咬牙,又故意激道:“吃了你一个花生而已,犯得着跟我瞪眼吗!”
长生忽的怒了,大声道:“谁让你拿我花生的!”
荷花道:“反正我要你也给我,我看你不在就自己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生红着脸大喊:“不一样!你是贼!偷花生的贼!”
荷花也大着声音喊回去:“你说谁是贼?!我是你媳妇儿吃你一颗花生怎么了?!”
长生大喊:“你是偷花生的贼!不要你做媳妇儿了!”
荷花她没想到长生竟能说出这话,一怔之后也生了气,瞪着长生道:“你再说一遍!”
长生不管不顾的梗着脖子吼道:“不要你做媳妇儿了!你是偷花生的贼!”
荷花气得冒火,明知道不该,可就是忍不住的喊回去:“谁愿意给你做媳妇儿!你个大傻子!”
长生脸上憋得更红了,攥着拳头大喊:“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喊什么呢!”一声冷喝,四奶奶进了屋来。只说这几日她吃药调养,暂且把病症压了下去,适才她才要上床歇着,便听长生在屋里不知折腾什么,她没理,想着不管是怎么个状况,荷花一会儿回去总能治了他,可未料没一会儿却听得屋里他二人起了争执,越吵越厉害,她坐不住过来看看,到门口的时候竟听得二人都说了伤人的狠话,才下去的病又要复发似的,脑仁儿疼。
她冷着脸对二人喝道:“大晚上不睡觉,打什么呢?都嫌日子过得好怎的?”
长生理直气壮的道:“她偷我的花生!她是偷花生的贼!不要她做媳妇儿了!”
四奶奶转望向荷花,荷花嘴一撅别过头去,没有否认。
四奶奶蹙了眉头,转对长生道:“别胡说,她是你媳妇儿,何时也变不了……我脑袋疼,你来我屋给我掐掐。”说完也没看荷花转身出屋。
长生冲荷花狠狠的哼了一声,跟着四奶奶出去了。
荷花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好久,期间好几次趴到炕上掀开窗子往外望,四奶奶那屋亮着灯,很安静,她想他们祖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四奶奶终归会是有办法安抚长生。
快到午夜的时候,长生回来了,明显还在气她,可已经不复了刚刚的激动,只嘟囔了一句道:“奶奶叫你过去。”
荷花穿鞋下地,才走到门口,又听长生赌气似的补了一句,“叫你过去挨骂!哼!”
荷花冲他瞥了下嘴,有些忐忑的去了四奶奶的屋里,见四奶奶盘腿坐在炕上,便蹭到炕边上,低着头等着挨骂。
“你偷吃他花生了?”四奶奶开口问道。
荷花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他的宝贝命根子,干什么还要偷吃?”
“想吃就吃了……”荷花小声嘟囔道。
“想吃就吃了?”四奶奶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又道,“想吃你可以问他要,你知道他肯定会给你的,何必偷偷拿了一颗?”
荷花咬着嘴唇没言语,其实她都想好说辞了,可不知怎的,每一面对四奶奶,那种打心眼儿里生的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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