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什么呢?";
我终于回神,正视著他。
下山这些日子,他并没一点改变。依旧长衫飘飘,风度翩翩。
那种成熟稳重又儒雅斯文的气质,我可能永远也学不来。
";你呢?你找什么?";
他笑笑:";你脸色不太好,伤还没全好吧?";
我没说话。
这人是个半仙啊?我怀疑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他来找什么东西?
他怎么离开的蜀山?何时来的黑水镇?
什么时候知道我们来过这里的事情?
他他他。。。。。。
他到底是谁?
认识这么久,我竟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真够可以的。
";来,到下面来。";
他向我招了一下手,身形飘然而坠。我一点没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整个人轻盈的象一片风中落花,发上的束巾在空中拖出一道波形的带痕,又象是抹早逝的微云。
我知道自己该防备。
可是,我的功夫,防备有用吗?
尤其是眼前这个人,可算得我半个师傅了。
我的剑法有一半还是他调理的。
没有说话,我曲膝沈气,跟著也跳了下去。
视野陡然间变窗变暗,让人很不习惯。站在两道墙之间,他回头说:";跟我来。";
我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在心中朦胧的期待一个解答,但却也明白这个解答。。。。。。
也许并不会让人觉得快乐。
这里就像一座城,一座宫殿般的大城。平整的青石道路,两旁夹著高墙。脚底摩擦地面的时候,那沙沙的轻响,在这片空旷的地方传出很远。衣带当风时那飒飒的声音,一下一下,象是轻轻的抽打在心房上,让我觉得微微战栗。
";这里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为自己修建的地宫。一共修了二十一年。。。。。。可惜,最后他并没有住得进来。";他轻声说,顺手推开一扇门。那门上漆著红漆,糊著薄薄的绢纱,看上去象是刚刚落成的新屋:";他暴虐昏庸,道行逆施。这地宫刚建好,就有叛军杀进了皇城,将他枭首。他的心腹爱将,保护著他的儿子逃走,叛军一路追杀。终于,那将军寡不敌众,再也无力保护幼主,在大江之畔力战而死。。。。。。";
我心里一动:";那个将军,是杨非吗?";
他回过头来,微笑著说:";是。";
我深呼吸,原来,杨非的生平,这样惨烈绚丽的。
那样女子似的外貌,谈吐的妩媚,让人没法联想到,金戈铁马,碧血汗青。
";那他在这里。。。。。。赤鬼王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和杨非又是什么关系?";
";刚才那件旧事里,还有一个人的下落,你没有问。";
";啊,是。";我想起来:";那个前朝的小皇子,怎么样了?被杀了么?";
";不,并没有。。。。。。";他轻声叹息:";杨非在逃出皇城的时候,已经知道事不可为,所以途中便找了一个孩子,年纪面貌与皇子差不多的,将皇子中途交人抱走,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自己带著那个冒牌的孩子,在大江畔被杀。那个孩子被架上火,烧死了。据说。。。。。。当时叛军中一个杀人如麻的壮汉,还把那烧掉的孩子偷去吃了。。。。。。";
我莫名的觉得恶心难受。
杀人归杀人,可是这样没有人性的举动真是。。。。。。
我的声音打颤:";那,赤鬼王不会是。。。。。。";
他点了一下头:";没有错。杨非后来给他取名叫赤焰。。。。。。就是他了。";
";可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却是。。。。。。";
";却是个魔头是吗?";他微微苦笑:";那等遭遇,也难怪他。。。。。。不过,他与杨非,仇怨交错这么多年,在这里盘恒为祸,你防我,我防你,你恨我,我恨你的,到今天,总算是了结了。";
我沉默著没说话。
杨非最后亲手杀了赤鬼王。。。。。。
他握著我的手,将剑刺下去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
我一点儿也猜不出。
";可是,你怎么会到这里。。。。。。";我轻声问。
";我来找一样东西,";他说:";你不是已经问过了?";
";找什么呢?这里的东西。。。。。。都是前朝遗留吧?";我茫然的环视著四周。
华丽的近乎让人窒息,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如何被搜罗来,攒积来的。
这些精致的建筑,华丽的装潢,富贵的摆设。。。。。。
这一切一切,都是污血横流白骨森森。
五光十色下面,不知道有多少怨鬼嚎哭。
";取一样前朝帝王,视为镇国之宝的东西。甚至传国玺可以丢,这样东西都要好好留存。";他微笑著说:";来,跟我来。";
我随著他,在这片寂静的地宫中穿行。
他似乎对这片地形熟的很,步伐如行云流水,毫不窒滞。
象是在这里生活过很久一样。。。。。。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我没有去算计。
他在一个高台下停下脚,转头问我:";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我这会儿大概已经明白,我要找的,和他要找的,八成是同一样东西。
";土灵珠。";
他微笑著,眼中有十分温柔的神情。
";是么?你也知道这样东西的存在?";他举步登台,我慢慢的跟在后头。
";这是前朝开国皇帝无意中得到的东西。。。。。。虽然不懂用途,却有镇土守城之效。代代相传,效用说的越来越玄妙。";说话间,我们登上了高台。
石台正中有张桌,桌案上放著一只小小的盒子。
";你要的话,就取去吧。";
他指著盒子说。
我讶异的看著他。
他淡淡的微笑:";我要取它,不过是为了个象征。你若是有用,不妨拿去。";
他的话,无异于,向我说出了,他的身份。
我望著他,脚一步也没挪动。
他轻轻转开头:";一直没有和你说。我本姓杨,曾经有个名字叫杨承干。后来,师傅收养了我,为我改叫姜明──姜是我母后娘家姓氏。";
正文 四十六
";杨非他。。。。。。";
姜明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酸楚:";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和故人。他是护国将军,也是我的皇叔。他为我做了那么许多,我却没办法为他做什么,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
这样隐密的事情,他却这么坦白的说了出来。
我站在他的身后,莫名甚妙觉得心里发酸,被什么陌生的东西浸的柔软之极,不能忍受一点点的痛楚。
";过去的事情,就不用说了。";他伸手拿起那盒子,交在我手上:";你拿去吧。";
我本来回来取土灵珠的,现在却觉得扎手,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来。
";可能你觉得我冒昧,可是这样东西,现在知道的人的确不多。";他问:";就算和你们同来的那个小朋友,杨非对他颇多讥讽之语,他知道的不算少,但是这颗灵珠的事情,他也并不知道。";
我想了想:";你说的是木先?";
姜明微笑著说:";他来历可不小。他不姓木,也不叫木先。木下加子,先要加水,他真名叫李冼,是当朝皇子。";
啊?
我的表情大概非常呆,他温和的说:";他并不是太子,隐瞒身份想来也是为了历练方便,你不用太惊异。";
不是,完全不是。我冲口说:";我当然理解他的原因,我是奇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语气中听不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我活的久了些,知道的也多些。";
声音很自然。
我知道女人的年龄是不能问的,男人的。。。。。。
算了,还是不要问。
我也不知道大师兄的年纪呢,单看那头白发得有一百,光看脸却在二三十之际,太暧昧了。
";你不和你的朋友们一道了吗?";
";我们分开了,木。。。。。。";我想了下,还是没有改口:";木先他们回了京,逍遥和灵儿要去南诏。我回来找到这个,就去和他们会合。";
";和谁?";他挑起好看的眉梢。相貌漂亮的男子,我不是没有见过。但是现在知道了杨非和姜明之间的关系,才发觉他们的相貌同样清秀精致,与别人的确不同。
这也是当然的。他们是前朝的皇族,而皇族最不会缺的就是财富和美女。一代一代的基因改良,生下的孩子总不会越来越丑。
";和逍遥会合。";
他问:";你不去京城吗?";
我想了想。
还真得去。
因为那颗雷灵珠,可是在京城的啊。
";你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要我帮忙吗?";
我连忙说:";不。。。。。。";
可是只说了一个字,看到他脸上那寂寥的神色,后面的话又悄悄的咽了下去。
";你不用回去吗?";我问:";那锁妖塔怎么办?";
";那个已经建了几百年,也没有关住多少有名堂的妖怪。数得出来的几个,也老的牙都要掉了。你掌门师兄和以前的掌门不是一个性子,锁妖塔其实早没什么可守的,倒了便倒了罢。";
我从来没听他用这么轻松的语调说过话,他一贯温和平缓,象是一潭永远不会生波的死。。。。。。呃,静水。
";那。。。。。。";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我知道我要说,他看著我眼神,我知道他在等我说。
可是我说的太艰难了:";那,你,和我,一起去京城吧?";
他微笑著说:";好。";
真是水到渠成,皆大欢喜。
可是,我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儿。。。。。。
哪不对呢?
我把盒子打开,里头有一颗鸽子蛋那么大小的珠子,泛著一层淡淡的茶黄的光泽,很温润,拿著手里暖生生的,也很舒服。
";这个珠子可以安神,佩在身上是很舒服的。";他拿了一根泛著冰蓝光彩的丝络,把珠子络了起来,含笑说:";来,戴上。";
我赶紧推辞:";不用不用。";
";反正装在身上也是带著,戴在颈上也是带著,有什么关系?多享会儿福还不要?";
我舌头有点打绊:";你,你自己戴,也很好啊。";
";说了是要给你的,";他笑容不改:";再说,我这个身体早就没有知觉了,冷热都不会知道,戴这个无用。";
他说的很平淡,象是在说感冒伤风似的口气,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什么不太快乐的感觉,还没来及得泛开,他一手绕到我的颈后,把那个珠子系在了我的颈上。
我的个子今年好像还没怎么长过,李逍遥木先刘晋元都比我高,那是当然,他们年纪也比我大。姜明比我高,我是早就知道的。
只不过没这么靠近过,感觉也没这么明显。
15
";好了。";他退开半步,眼波十分温柔:";不重吧?";
";不。。。。。。";我摸著那颗温润的珠子,心里感觉怪极,说不上来。
";那我们走吧。";他下了台子,仍是熟门熟路的进了一间宫室,出来时取了一只包袱,也递给我一个薄薄的小包。
我不明所以接过来,包是不大,但是摸起来却是份量十足。
";是什么?";
他含笑说:";金叶子。出门在外要吃要喝,要打尖住店。你掌门师兄给你多少零花?够不够用?";
我脸上微微发红。
说实话。。。。。。真的是不太够用。
";好了。这里的东西,也算是无主之财。此去京城路途不近,身边没钱可不行。";
我仰头看著上方纵横的石梁,并不意外,看到一个错综的支架,四通八达。石梁上是黑黔黔的穹顶,早就找不到下来时的入口了。
";不从那里走。";姜明指了一指左方:";这里另有出路。";
我先是吃惊,然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正是应该如此的。
那条出路曲折幽暗,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宽处却可以跑马,好像不是人力开凿出来的,而是就是地下原来就有的石罅缝隙简单草就。
";姜明。。。。。。";
我觉得直呼他名字有些不够恭敬,毕竟对我来说,他是个。。。。。。";先人";,可是不这么喊,我又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什么?";他脚下不停,也没有回头:";累了么?那歇一下吧。";
";不是,我是想问,你怎么会凑巧来到这里的?";
";并不是凑巧。";脚下的地势开始向上倾斜,看来是离出口不远了。他说:";你下山之后,我也离开了蜀山。第一个要来探望的,就是他了。当年我和杨非因为一件旧事起了争执,我一怒而走,从那之后风波良多,再也没有见过他面。心中放心不下,所以来探望他。我途中有事耽搁,与你们恰是一前一后到了这里。";
我心里一动:";你是。。。。。。是灵儿使出土咒的时候到的!";
他轻声笑,说:";是,你没有猜错。";
";呵,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