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宁园的第一个夜晚,她勉强睡去,却难安的做了些梦,梦里有她久违的美丽母亲、面目模糊的父亲、一脸病容的爷爷……而戚季予就只是在远远的一方瞅着她,然后他们全像潮水般退去、退去,任凭她再怎么呼喊,他们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清早,宁园占地几百坪的庭院里传出声声巧啭鸟鸣将玫瑰扰醒,她略微梳洗后,即走到戚传光的房门前。
门扉没有关紧,她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摇椅上,膝上不知摆了些什么。
戚传光听见开门的声响,转头望见是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玫瑰,你醒啦!”
“爷爷,你在看什么?”她好奇地趋前要看。
他笑了下,然而眼神看起来却十分忧伤,“我在看你爸爸的照片。”
“我爸爸?”她惊呼,冲到他身前,“我也要看!”
戚传光将相本打开到第一页,指着一张一个笑得温柔的女人、怀里搂着一个新生儿的照片,“这是你爸爸刚出生时的样子。”
“她是……奶奶吗?”她看了爷爷一眼,目光又立即贪婪地回到相本上。
“嗯,他们俩是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可惜老天爷垂涎我的幸福,硬是将他们抢走。”
玫瑰一页又一页地翻着,相本里的照片并不多,但确实记录着戚继善成长的一点一滴,她梦中模糊的父亲形象,终于有个清楚的轮廓。
“原来,我爸爸是这个样子……”
她翻看着,突然,一张曾被撕裂成碎片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照片看得出来是费尽心力才修补起来,但一条条的裂痕是怎样也掩饰不住。
照片里,是笑得很幸福的爸爸和妈妈。
“在那张照片里,你妈妈肚子里已经有你了。”
“什么?”她不敢相信的一再瞠视着照片,她那时已在妈妈的肚子里了吗?
“其实他们俩还有许多照片,但继善死后,我认定都是伊莉莎白的错,所以照片都被我撕了、烧了,这是惟一没被烧掉的一张。幸福,就像这张照片一样,毁了就是毁了,即使抢救回来,电不免已伤痕累累。”
她听着爷爷疲惫的声音说着,忍不住轻浯低喃,“但至少还有心补救,否则,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玫瑰,都是我的错,才让你们一家子骨肉分离,让你打小就没了父亲、没了母亲……”
她抬起头来,制止戚传光这番自责的话,“爷爷,既然你找到了我,就别再说这些了,现在重要的是,你要赶紧把身子养好,我还要代替我爸爸妈妈,好好孝顺你呢!”
戚传光微笑着叹了口气,“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我们吃早餐了好不好?我肚子饿得咕噜叫呢!”她扶着他回到床上,故作轻松地道。
他一听连忙按下呼叫铃让特别护士进来,“快帮我们准备两份早餐进来。”
稍后,两人愉快的用完餐,戚传光因有些困倦而歇下,玫瑰看着他睡去,才又拿起一旁的相本继续看着,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一颗颗掉下。
她早学会了认命,早该知道怨怼命运的作弄是没有用的,只是,她仍忍不住地在心中呐喊着想问老天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呀!
床上的戚传光发出叹息声几不可闻。
亲情的陪伴,或许是这世间疾厄最好的特效药,玫瑰来宁园住了一个星期,这一星期里,她应戚传光的要求,正式认祖归宗,而戚传光的精神是一天好过一天,今儿个甚至可以坐在轮椅上,在庭院里晒晒太阳。
“玫瑰,你来陪我好些天了,季予那孩子没说什么吗?”戚传光笑咪咪地问着,“昨晚,我好像还听到那孩子的声音。”
玫瑰闻言脸蓦地一红,“你……知道啦?”
昨天晚上,戚季予突然如一阵风般卷来,一把攫住她,要她跟他回别墅,当时她不禁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脸上显现少有的烦躁,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也被他爬得有些凌乱,“你这几天不在,历历老吵着要找你。”
她仿佛有股魔力,轻而易举的占领了他们父女俩的心思,这几日他都住在公司,晚上,阿娇打电话给他,说历历闹脾气,不肯吃饭,直嚷着想见她的玫瑰阿姨,他立即像逮着了什么机会似,凭着一股冲动来到宁园。
“历历……”她一愣,“可是我刚才和她通完电话,她答应我不要脾气,愿意乖乖吃饭了。”
戚季予顿时哑口无言,那股冲动瞬间烟消云散,他自己也说不出来,那种急于见到她的心情。
“那……好了,我回去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恋恋不舍,多得让玫瑰以为,那该是错觉。
戚传光开口说话,拉回她的思绪,“我都快九十岁啦,这世间的事有哪样能瞒过我眼底。”他意有所指地说。
玫瑰红了红脸,“不提他了。对了,爷爷,我听声叔说,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你九十大寿耶,你老人家想要怎么庆祝?”
他摇摇头,“只怕我压根活不到那时喔!”
她一听脸垮了下来,“爷爷,别说这种话,你现在身体一天好过一天,你会康复,会活到一百岁的。”
戚传光沉吟了会,突然道:“来,玫瑰,推爷爷到一个地方去。”
玫瑰柔顺地点头,依照他的指示,祖孙俩来到庭院后方一道雕花铁门前,一进去,四周虽也是树木扶疏,景致整理得相当赏心悦目,可她已无心欣赏,目光全被前方三座高架着十字架的墓地所吸引。
“爷爷,这是……”
他笑了笑,点头证实她心里所想的。“这是你爸爸和奶奶离开人世间的安身之处;另外那座是最近新砌好的,里面是你妈妈。我这辈子对不起他们夫妻俩,只愿他们的灵魂,现在可以稍稍安息。”
多亏了陈声这个得力助手,找到伊莉莎白在T省的下葬之处,不嫌手续繁琐地办好移坟之事,为他了却了一桩心愿。
她放开轮椅的把手,走到墓前去,眼泪已流了满脸。“我……这是爸爸、妈妈、奶奶;我真没想到,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你们……”
她伸手抹去满颊的泪水,回身故作轻松地道:“爷爷,瞧,咱们一家人不就团聚了吗?而且他们离我们这么近,我们只要走几步路就可以来看他们了。”
戚传光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点头微笑。他的眼朦朦胧胧的,依稀看到前面有三个影子。
玫瑰这时突发奇想,“爷爷,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宅子里拿相机,我们来拍一张全家福好不好?”
他挥挥手,笑得无限安详,“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望着玫瑰的背影,他喟口气,朝着不远的前方喃喃自语,“雪柔、继善、伊莉莎白,你们来接我了吗?我也好想你们,我来陪你们了……”
“不——”
当玫瑰带着一名佣人及相机回到墓园来,看到轮椅上双手自然垂下的戚传光时,不敢置信地发出一声尖叫。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着他仍有着余温的身躯,不愿相信自己才离去这么短短的时间,他就这样撒手人寰了……不,这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来,快!”
玫瑰突然喊,赶紧推着轮椅往大门口跑,佣人急急忙忙跑去打电话,特别护士听闻也过来施以急救,然而戚传光的眼却是怎么样也睁不开来。
“骗人的、骗人的!”玫瑰泪流不止,尽管特别护士跟她说,老人家已经走了,她还是不愿相信,坚持将戚传光送上救护车,来到医院。
而当医生应家属所请求,继续施以急救约莫一个小时后,还是宣告回天乏术,已哭得完全不能自己的玫瑰,昏厥了过去。
第八章
醒来时,意识还在恍惚间,玫瑰听见一个女医生笑嘻嘻地对她说着话:
“戚小姐,你现在怀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保持愉快的心情对宝宝的成长是很重要的……”
她愣愣地听着医生的吩咐,脑子里浮现的是爷爷死去的恶耗,再听到这么一个说不出来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消息,她的心情实在乱得可以。
戚传光送医之后,戚家人包括陈声都陆续赶到。玫瑰只昏厥一会,在医生还在为她看诊时,她自己就醒了过来。
孩子……她有戚季予的孩子了,在老天爷召回她身边所有和她有血脉关系的人后,又赐给她这一个未来的希望。她手抚上自己还十分平坦的小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将成为母亲。
猛然,她想起一件事,忙抬起头看着医生,“医生,我怀孕的事有他人知道了吗?”
她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出看诊室跟你的家人报告这个好消息呢。”
“不!不要跟他们说……呃,我想自己告诉他们。”玫瑰着急地道。
现在爷爷死了,接下来还有财产的事一定会搞得戚家人草木皆兵,她不想在此际更增添变量,毕竟,她没忘戚季予当初买下她的目的,就是要她怀他的孩子,好在争家产上取得最有利的地位。她不想沦为他的棋子,那会使她爱他的心……很不堪。
医生笑了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是吧!放心,我不会说的。戚先生他们都在门外,要我请他们进来吗?”
“不用了,我好多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她拒绝了医生的搀扶,自己走出看诊室,正要拉开门时,一阵谈话声从虚掩的门缝传了进来,是戚季予和陈声,她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放心吧,玫瑰小姐会没事的。”陈声安慰着颓然坐在椅子上的戚季予。
“其它人都走了?”他抹抹脸,叹口气问。
“那是当然,大伙只是来确定老爷子是不是真过去了,一旦确定,现在都回去等公布遗嘱了。”陈声的语调里有些讽刺。“只有你是真心关心着玫瑰小姐,其它人虽不致像至霖少爷那般恶毒,诅咒着玫瑰小姐,但对于一个近日才冒出来的正统戚家人,他们的同情心可没多到可以来探望这个要分家产的敌手。”
戚季予苦涩地说:“玫瑰才是那个有资格继承戚家一切的人,她不应该是育幼院里的孤儿,如果不是那个冷血而固执的老头,她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只是,如果命运不是这样安排,玫瑰会是现在的玫瑰吗?他又会爱上那个戚家的大小姐吗?
是的,这段日子和玫瑰分开,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他所有的焦躁、不安与思念,全都是因为她不在他身边。
“昨天老爷子改了遗嘱。”提起遗产,陈声想起什么似的说:“内容你或许有兴趣知道。”
他摇头,“这份遗嘱恐怕会令很多人失望吧。”
他对戚传光想将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孙女并不觉得惊讶。
只怕他的叔叔、堂兄弟们要失望了。
戚氏集团原本是他的野心,他曾经费尽心思的想要坐稳龙头,他告诉自己,他和他想扳倒的戚至霖甚或是郁郁不得志的二叔不同,他要的不是利益,而是向老头子报复。
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甚至感情充沛到去同情那个可恶的老人,他根本是在保护他的财产、捍卫他的领土不被不成材的子孙败光。
“老爷子在赌,赌你和玫瑰小姐将来的幸福。”
“赌?你是什么意思?”
陈声没有回答他,反问他一个问题,“你爱她吗?”
“我爱她吗?”戚季予淡淡地说:“我为她重新活了一遍。”
陈声笑了出来,“我想也是。刚刚玫瑰小姐昏过去时,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慌、这么痛苦而懊恼的样子,就连当初唐浣情为了别的男人离开你时,你都没有这么心碎过。”
他眉头皱了起来,“你别提那女人的名字。”
“可也惟有透过比较,你才会知道真正心爱的人在你心中的分量。”
戚季予摇摇头,“不用比较,一个初坠情网的年轻人要爱得如痴如狂很容易,但受伤后所筑起的心墙要被敲碎,并不是那么容易。她在我心中的份量有多重,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陈声看着他热情而诚恳的眸子,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喃念着,“希望老爷子的这步棋,可别下错才好。”
门后的玫瑰睫毛轻轻地颤动着,一颗颗眼泪争着从眼角往外滑落,他是爱她的,无依无靠的不安全感顿时一扫而空,他爱她呵……
葬礼结束了。
许许多多的车子停在宁园的前院里,许许多多的人出现在宁园豪华的客厅里。
玫瑰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姓戚的人居然有这么多,好像爷爷一死,所有姓戚的人都冒出来了。她住在宁园的这段日子里,宁园向来都是冷冷清清的。
而江律师的表情是严肃的,他手下那六名律师看起来也不轻松。这也难怪,听说这阵子,他们一直是大家拉拢套话的对象。
每个人都想知道遗嘱的内容。
玫瑰穿梭在人群里,每个人都用怀疑和轻蔑的眼神打量她,她从刚刚就一直听到一些难听的话,说什么她脸皮厚得很,也没为戚氏尽过半点心力,他们两代人拼死拼活地为戚氏做牛做马,比不过她体内那恰巧流动着的正统戚家人的血,老爷子一死,她正好来坐享其成。
许多难听的话一直钻进她的耳朵里,刺得她浑身不舒服。
陈声发现她脸色有些难看,靠过来说:“玫瑰小姐,你别理他们的疯言疯语,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