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他认定的职志,还是因为其实他根本没有野心?
即使有点不想承认,但她忍不住也会想,或许,他跟别人不太一样……
他看她的眼神清明、公平,没有丝毫成见。
这是很希罕的一种眼神,对她而言。
他的工人外表下,有一种稳定沉着的气息,让人光是站在他身边,就感到天下太平似的安宁。
……笔记本里警惕似的抄录着一段英文诗句,翻译过后是这样的—;—;黑暗走向光明,但盲目却走向死亡。
她怀疑这个男人是个道德家。
一个工人模样的道德家。
哈哈!她想了就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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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个女孩再度有交集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他在平时经常光顾的小餐厅里看见她。
她抬头跟他的视线相撞,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就伸手指向自己身前的座位。
他点餐之后,顺着她的意思端了餐点在同桌坐下。
「清炖牛肉?」苏黛看了看,点着头—;副赞许的模样,「这家的牛肉不错,你有眼光。」
伍岩拆开免洗筷,「你吃什么?」
「黑胡椒鸡排。」
「你不吃牛?」有的农家子弟确实不吃牛,但是……苏黛?
「本姑娘百无禁忌,高兴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挑食是好习惯。」伍岩说着,边将自己的牛肉全挟到她盘子里头。
苏黛挑起眉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请问阁下是哪一种?」
伍岩闷声笑了一下,目光平稳的看着她。「正值发育,你需要营养。」
「我国中毕业就没再长高了,吃什么都没用,但是,谢啦!」苏黛眯着眼取笑道:「伍岩,以后就叫你大叔吧,这么老头子气息!」
伍岩没有反对,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她记得他的名字,不是吗?
「看你的笑容就知道你把我当成小孩子。」苏黛耸耸肩,用纡尊降贵的语气很无奈似的说:「好吧好吧,你可以叫我小鬼。」
跟她在一起,教人不觉得愉快都难。
他双眼闪动着笑意,「吃饭吧,苏黛。」
第五章
关于苏黛……
并不是刻意要去注意,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苏黛的朋友虽然很多,但只有一个女孩和她总是形影不离。
那个女孩很亮眼,在群体当中永远站在中心点,苏黛则大多站在女孩的身侧不远,略略疏离人群。
她有时站得远了,不说话、不微笑,神情看来宁静而冷漠。他猜测那才是苏黛真实的面目。当身旁有人与她攀谈起来,她便展露戏谑笑闹的那一面。
只有在一个人面前,她会透露一些比较真实的神态—;—;那个亮眼的女孩。
她们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但是谈笑之间,他看见她们无形的默契。
他没有这样形影不离的朋友。
事实上,在每一个结束工作返家的夜晚,他在桌前回想一天的行程,才发现自己无论白日或夜晚,多半时候都是独自一人。
但是寂静孤独并不让他感觉到空乏或者寂寞,将近二十年的孤儿生涯,他已经懂得享受孤独。
有时候他会想起苏黛的那双眼睛,那应该是一双也可以享受孤独的眼睛。
然而,为什么她总是混在人群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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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校园里与她偶遇,他愈来愈习以为常。
苏黛坐在体育馆俊门的阶梯上,—;株高大的凤凰木为她落下一片绿荫。
十一月了,他们结识严格来说已经四个月之久了。
「你今天这么早来学校?」
听见他的问话,她提起了手里的一包塑胶袋。
「偷闲来吃个下午茶,你想参一脚吗?」
「卤味?」花样年华的少女吃这种东西当下午茶?
「超级美味,不吃是你的损失喔。」说着,她递来叉着一小块米血的竹签。
他接手过来,很捧场的咬下吞吃入腹。
苏黛注视着他的表情,他只是抬了抬嘴角,但也使她满意地露出笑容。
「我说过好吃了吧?」
伍岩没有回答,屈身在低她一个阶梯的地方坐下,旋开自己的保温壶,斟满一杯热茶到她手上。
算回馈吗?苏黛很大方的接过。在茶杯转手之间,她碰触到他的手指,他的手粗糙而温热,刚接触的瞬间像会烫人似的。
她没打算对他的高体温作评价,将茶水吹凉后便啜饮起来。
「今天没上班?」他随便找了个话题。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看见伍岩好奇的眼神,苏黛补充道:「早餐店,十一点就下班了。」
「又换工作?」他没记错的话,一个星期前她说她在某个公司当计件式工读生。
「没有挑战性的工作,会让我很难不在那里睡着。」
「我明白。早餐店就很有挑战性了?」
「好啦,说实话,我是去支援同学的,明天开始我就不在早餐店做了。」苏黛盯着他一会儿,笑起来。「觉得我没有定性?」
他看着她。「你工作多久了?一年、两年?」
「不,」苏黛想了想,「六、七年了吧。」
「从国小开始?」伍岩抬了抬眉。
她一笑,「别跟我说合不合法的事情,我知道未满十六岁的童工是违法的。」
伍岩并不想去计较法律细节。「你的工作经验不少,难道没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工作吗?」
「没有。」怕他不相信,苏黛还停顿下来想了想,但最后仍然是这个答案。「没有,一个都没有。」
早些年工作只为了钱,现在则是在找乐子。她还在摸索,但至今她还没找到一个可以持续让她觉得有趣的工作。
她的话让伍岩沉默了几秒钟。
苏黛喝着茶水,一面观察他的表情,心里猜测着他在脑中思索着什么。
他开口时是这样的一句话,「你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
她忍不住笑出来,但很快的收敛起了失礼的笑容。
「大叔,你实在很像辅导老师耶!」她一脸无奈的样子。
「没有想过吗?」他似乎没打算让她逃过这个话题。
他的脸色略显严肃了一些。苏黛伸手撑住一边脸颊,脸上也不再是笑闹的神色,那双黑色的眼睛悠悠望住他,稍稍有认真的模样了。
「你想干嘛?好奇心会杀死猫,你没听过吗?」她语气仍然含笑,但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让她起防备心了。伍岩道:「这是朋友不可以过问的范围吗?」
「当你是朋友,所以我先小人后君子。」苏黛正色说:「我不喜欢讨论这么私人的问题,下次别问这些,你越界了。」
她很直接,甚至是过分直接。果然不出他原先的揣想,她虽然不尖锐,性子却极为冷漠,任何人靠近一些都是对她的侵犯。
可是正如她所说的,她把他当朋友。没错,他知道,照她滑头的个性,她尽管可以胡扯一些话题来混淆视听,然而她不这么做,因为她不打算敷衍他。
「那么我们现在该换个话题吗?」伍岩说:「挑—;个不算越界的。」
苏黛发现他的好脾气来自于他稳重而柔软的性格。
他不具敌意,因此她也软化了态度。「对不起,我应该客气一点的。」
「因为敬老尊贤?」他指的是自己的「大叔」身分。
苏黛哈哈的笑了。他看起来好像不苟言笑,但其实还挺幽默的。
「……这样吧,交换条件,你说说你的工作理念,我听完之后会考虑看看要不要告诉你。」
这也算交换条件?他摸着下巴,「好像不怎么公平。」
「交易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不对等的条件互换,你情我愿,要嘛成交,要嘛拉倒,生意人是讲究利润的。」
「这种便宜你也不放过。」伍岩真是拿她没辙。
「成交,或者拉倒。」两者让他择其一。
伍岩很认命,「你想知道什么?」
「你吃哪行饭的?」
「工作性质很难说明。」
「不用太详细,我想你应该不是工人。你一个月休几天假?薪水多高?嗯,薪水是很私密的问题,你可以选择不说,只不过我还满好奇的。」
她毫不掩饰的双重标准让他觉得有趣。
「我在一个基金会工作,负责一些业务,常常在外头跑,要说我是工人或者业务员都可以。没有固定休假,没有固定薪水,一个月六千到三万块之间。」
无法想像那是什么工作。苏黛不在乎这些,真正让她好奇的是—;—;
「你很喜欢你的工作?」
伍岩牵开一抹笑容,「对。」
苏黛隐隐受到冲击,仿佛心口蓦然闯进了什么似的。
靠!他那个满足的笑容是怎样?
「你这个工作多久了?—;定还没到职业倦怠的时候!」
工作多久?他其实也不太确定,很接近目前性质的工作,他从国中时期就开始了,只是期间陆续经历过其它行业而中断。但若真要算起来,恐怕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伍岩保守的说:「严格来说是三年。」
然而这个答案已经让苏黛皱起眉头。
「不满意?」
「对。」她说:「这么辛苦的工作,你喜欢它哪里?」
他思索了片刻。
这个工作,说苦也是很苦的。
没有太多人看好,政府的援助也有限,基金会在草创时期人手严重不足,他和文森就一个人当三、四个人用。
他也曾经南北奔波,忙碌了大半个月,都是在火车上补眠,不曾回到自己屋里好好睡上一觉。
为了在经济上多支援几个孩子,经常不小心就把身上的现金都花光,结果工作了这么多年,他到现在都还身无分文。
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呢?
「说不出来?」苏黛似乎很期待这个答案。
「也不是。」
「那你还想这么久?」
「因为你可能不会接受我的答案。」伍岩顿了顿,说道:「这个事业……是唯一让我觉得即使付出一切也无所谓的工作。」
付出一切也无所谓……是的,只是因为这样,他就愿意继续下去。
「付出一切也无所谓?」她试图消化这个讯息,但一时仍无法相信。「你是在慈济工作,还是你是狂热的基督教徒?」
「好了,你应该问够了。现在你考虑要告诉我什么当交换?」他是公平主义者,没有慷慨到不收约定的回报。
苏黛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相当直率地张开双臂,表示自己不再抗拒。
「说吧,想知道什么?」可惜还有个但书,「给你一次机会。」
真是个奸商!「无论什么问题你都会回答?」
「欸;,这个嘛,看心情喽!」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工作。」他想协助她进入真正的职业—;—;但这句话不说为妙。
苏黛直觉反问道:「你是传教士吗?大叔,帮我找工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伍岩没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想那应该表示她的回答不符合他的要求,因此她选择闭嘴。
「你可以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但我想现在不太适合。」
他也有严格的一面。苏黛道:「抱歉,这是我的坏习惯。」
她远比他想像中来得有礼貌,这一点倒是不在他最早的预期当中。事实上,与她接触过后,他才逐渐从细节中发现她具有一定程度的良好教养,那是因为家庭因素,还是自我要求?
「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要保留问你一个问题的权利。」他给她一条退路。
苏黛的反应是沉思,久久才说话,「工作方面的事情很难说,有一些想法对我来说还很模糊,所以无法给你答案。」
这倒是,毕竟她也才十七岁而已,仔细想想他才察觉自己是有点强求了。
注意到伍岩神情的微妙变化,苏黛取笑道:「大叔,不用操心。」
伍岩学她耸耸肩,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然后他听见苏黛淡然的声音:
「不用操心,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会负责。」
再度望向苏黛,她正在喝茶,很从容惬意的。
他的角度只能望着她的侧脸,他看见,她那双眼睛是那样的黝黑明亮,是仿佛孩童一样纯粹的深黑色。但是那双眼早已经历过许多故事,没有外人所想像的天真单纯。
或许……伍岩想着,或许他并不需要为这个孩子担忧什么。
她其实已经是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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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付出一切也无所谓……
伍岩是这么说的。
或许,她一直模糊不清的想法,就是这个。她也希望会有个可以让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事业。
只是她还没有找到。
夜晚的课堂里,除了老师单方面喃喃自语似的讲课声音之外,同学们因白天工作的疲劳而失去互动的精力。
即使偶尔会因为老师的笑话而响起笑声,但笑声通常也很快地疲软消散。
她不敢说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因为贫困而工作,但确实大多数人都是金钱因素而来到夜校就读。在这样不得不忙碌于生活、事业与课业的状态下,他们其中有谁可以真正去追寻自己的理想?
她知道伍岩是学校夜二专三年级的学生。
他很可能是基于同样的理由进入夜校就读。他在最早的时候,如何能这样坚持下去?她光看就累了。
业务员,她做过。要有十次被拒绝九次的勇气,看遍各式各样的目光,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