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瞪着她,「绝交或者说实话,你自己选一个。」
羊咩扁了扁嘴,想装可怜的把这个话题混过去,但是苏黛没有放过她,直板着脸看她。
羊咩最后只好投降。
「就是最近……老板说要送我到日本修业,我……我真的期待很久了。」
「但是大蛙不答应?」
「这一去要半年,也要办休学,他不喜欢我这样。」从很久以前她们就都知道的,自从大蛙有一次看过她帮职业模特儿做造型之后,他就不喜欢她待在美发店里工作了。
她拥有再好的技术也没用,他宁愿她去做普通的打工,便利商店或者简单一点的工读工作,他说他不喜欢她太专业的模样。
苏黛难受的看着这个多年好友。
羊咩……一直是个比她更受欢迎的人。不只是因为外表的美丽,她浑身自然散发一种外放而无法遮掩的光芒,聪明又风趣,与她的年龄无关,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可以在任何一种场合谈笑风生,迅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真的极具魅力。
但那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她和大蛙交往以来,这一切就改变了。
大蛙的自负和傲气让他无法忍受羊咩太过明显的天份—;—;就像大蛙完全无意要打入羊咩的交友圈—;—;那让他觉得自己不受重视。
苏黛早就察觉这一点,她想羊咩也感觉得到,但羊咩的选择却是收敛自己的光采。在大蛙的身边,她会比较注意自己的发言得不得体。
—;—;羊咩害怕自己让大蛙感受到威胁。
「他说……毕业之后他要娶我。」羊咩说:「他说要娶我,会照顾我,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学这么多东西,我只要把书念完就可以了,我应该打消想去日本的念头……」
「听他在放屁!」
天晓得承诺有多久的效力!大蛙家里有钱,有后台,他可以没有一技之长,反正永远不会饿死。但是他怎么能这样要求羊咩!
苏黛按捺不住地直起身子叫出来:「不可以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叫喊了两句,她还想说什么,但挣扎了许久,最后只能喘出—;口气来,很莫可奈何地,垂眼看向仍然躺在床上的羊咩。
选择权在羊咩,不在她。
「你想怎么做?」苏黛问。羊咩虽然说要跟大蛙分手,但并没有很坚决,她还在犹豫。
「我……我不知道。」羊咩其实很旁徨。
「咩……拜托,不要妥协……我比大蛙更需要你。」将近六年了,国中到高职以来,她们一直是彼此的精神支柱。
她无法阻止羊咩自愿性的改变,面临羊咩一步步的妥协,她觉得好无力。如今还要看着羊咩抛弃她自己的理想和坚持吗?
羊咩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苏黛叹气后再度躺了下来,羊咩于是将脸凑过去靠着她的肩膀,但也不再说话了。
她感觉得到羊咩的体温、羊咩的呼吸。
她们两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样的很早就失去能够守候着自己的家人;一样的必须顶住自己的天地;一样的费尽力气支撑着自己的信念……
过去每一次受到挫折,她们都是这样彼此陪伴的。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真正解决不了的困难,只是很需要这样的体温、这样的默默支持。
苏黛忽然觉得这一张床像单薄的一叶小舟,无法扎根停留。
在这个世界上,她们浮浮沉沉像是永远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河岸。
……她知道,大蛙绝不是那个可以让羊咩安靠的港湾。
身旁的羊咩静静地,逐渐也就睡去,但她反倒无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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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也睡得极不安稳。
苏黛从梦里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的时候还有点茫茫然。
眼前偌大的室内排上一列列的高大书架,偶有几个人在书架之间走动,却极为宁静。
很快地她就意识到自己身在图书馆。
……是了,她结束了早上的工作,吃过中餐就到学校图书馆来睡午觉。
苏黛从桌上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眼睛,桌面上有一本充当她枕头的薄书—;—;其实她来图书馆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找这本书。
实在不想承认到底是什么心态使然,但是她不久之前确实上网查了伍岩笔记本里的那段英文。
没想到真被她查到了,那是泰戈尔的诗。
反正今天早打算要来图书馆午睡,顺带找一本诗集也不算麻烦。
苏黛拿起中英对照的诗集随意翻了翻,不是很认真的看,她还有一大半心思放在几天前羊咩借宿的那一个夜晚。
翻不到几页,口袋里调为静音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取出看了一眼,是法国号打来的。
这家伙,来电多半是打屁性质居多。苏黛从容的将书借出,走到图书馆外才回电。
「阿怪,办什么大事业,人这么难找!」法国号劈头就这么几句。
苏黛也不客气道:「公子有什么指教?赚钱的事情可以聊聊,不是的话就免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小心我收钟点费。」
「喂喂,别这么现实,人生还有一些事情比钱还重要吧?」
「举个例子,让我仔细想想。」苏黛掏出零钱来,边说边往贩卖机走去。图书馆冷气这么强,水分几乎被吸干,渴都渴死了。
「比如说,朋友啊。」
「你是说,你?」苏黛哼哼笑着。
「我是说,大家的羊咩小姐。」
苏黛扬起眉毛。「开玩笑,她会有什么小道消息,还需要你告诉我?」
「羊咩我哪敢比您还熟!」法国号说:「但是大蛙先生就不一定了吧?」
他们同为「上流社会」的政治家二代一族,苏黛倒是很肯定法国号这方面爆料的可靠性。
「大蛙先生干什么了,还跟羊咩有关?」
「你没听说?大蛙二十五岁尚未婚嫁,他们家有政治婚姻,正好属意这个小儿子。」
苏黛停住了脚步。
「不会吧?大蛙上面的两个哥哥死啦?」
「死是没死,只不过一个是出柜的Gay,一个出家当和尚去了。」
苏黛咕哝道:「说不定那两位先生发现大千世界的美好,回头是岸。」
法国号听了直发笑,但也不忘叮咛道:「注意一下羊咩。大蛙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哪天要我们的宝贝羊咩当他的情妇。」
「他敢!到时候撂一票人去盖他布袋!」
狠话宣告完了,两人的通话告一段落。
苏黛楞楞的站着,心里其实还有一些无法消化。
她手里还握着打算买饮料的硬币,但站在贩卖机前头,却完全失去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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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决定要买什么吗?」
身后传来这样的问话,苏黛才惊觉自己居然在贩卖机前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赶紧稍稍让开位置,说:
「抱歉,你先用吧。」
略略向后看去,苏黛因为看清了身后的男人而挑起眉。
男人很高大,她先看见的其实是他带了点胡渣的方正下巴。
是伍岩。
这么一段时间过了,她并不奇怪他们又碰到面。
他看着她说:「我以为你是夜校生。」
「是啊,不过没有人规定夜校生不可以早上来学校,就好像我们通常也不怎么反对日校生耽搁得很晚才离开一样。」
连嘴上都不让人占便宜!伍岩很难克制自己不露出一点笑意。
哇,他在笑!苏黛掩饰着自己的惊奇,她还以为他人如其名,像块石头都不会有表情的。
「你不是要买饮料?」
苏黛习惯性地耸耸肩膀,「现在不想买了。你呢?想喝什么,我请你。相逢即是有缘嘛。」
伍岩静了几秒钟,「你都是这样交朋友的?」
苏黛不太能够分析这句话的语意是赞许或反对。「阁下有什么高见?」
伍岩注意到她的防备,只是淡淡地说:「这么大方,你的朋友一定很多。」
哼哼,幸好他没有不识相的唠叨多嘴。
「你想喝什么?」苏黛伸手就要往贩卖机投币。
但是伍岩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收住手的同时抬起脸来看他,而在她纳闷的目光下,他扬了扬手中的保温瓶。
「我自己泡的热茶,你要喝吗?」顿了顿,伍岩想想又补上一句:「相逢即是有缘嘛。」
苏黛哈哈大笑。这块石头,比她想像中好相处多了!
这让她愿意喝这个男人的一杯茶。
他们在校园随便找了干净的地方就坐了下来。
随着他的热茶,一并递过来的还有一张皱巴巴的薄纸。
她摊开来看,是申请表。
……传代协力基金会?苏黛先喝了一口茶才问:「给我的?」
「对。」这张纸他已经带在身上十来天了。
先前打算去便利商店找她,但听说她在那里才待一个月,他去的时候她已经离职,失之交臂。
伍岩掏出一支原子笔给她,「有兴趣的话,填一填给我。里面不要求你留太私密的资料,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苏黛盯着他手上的那支笔,没有任何动作。
伍岩相当善解人意,「这不是新的搭讪手法,你放心。」
她笑了,「我看也不会有这么拙的搭讪手法。」
虽然几乎不认识他,但苏黛绝不认为伍岩能与搭讪这个词连接在一起。
伸手拿过笔,她低头看看表格,信手就在姓名的空格写下名字。
伍岩在旁边看着。「你叫苏黛?」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礼尚往来,他也报上姓名,「我叫伍岩。」
「好名字。」苏黛随口说,将表格全部填完之后才问道:「这干什么用的?」
「申请工作用的。」
苏黛挑起一抹笑,「我看起来很像失业人士吗?我还未成年喔。」
「未成年也有末成年可以做的工作。」伍岩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工作?我可以介绍给你。」
「啧啧,太像诈骗集团了喔!一般来说,会先问我有什么专长吧?」苏黛把申请表还给他。「这是你的副业?专门挖角还是仲介?收费贵不贵啊?」
她的问话冒失得过分,但伍岩只是勾起嘴角,「这是不收费的。我没有名片可以给你,不过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判断我是不是企图要骗你。」
他明明大不了她多少,沉稳的口气却十足十像个中年人,连笑起来都老气得不得了。
「我不喜欢别人灌我迷汤。」苏黛声明,「先跟你说声谢啦,我不需要你介绍工作,当朋友就好,OK?我想赚钱也不会想到我朋友头上去,一样的道理,朋友之间不要谈交易,这是我的原则。」
伍岩对她摊摊手,很配合她,且那双线条刚毅而老成的眼睛里沉静而平和,没有一丝不悦。
靠!这么好脾气!苏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样还不生气?
「你都不觉得我这个死小鬼很难伺候吗?」
「怎么,我必须觉得你很难伺候才可以吗?」
苏黛摸着下巴用不同的目光打量他。
虽然先前就猜他的性格稳重豪爽,不会计较小事……看来,现在她得重新评估这个男人了。
他的外表像是生活艰苦,穿着又没有品味,但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平缓,态度不卑不亢,双眼有神,又这么好的修养……照说不应该会是局限在这个阶层的人。
真是怪了,他绝对可以脱离工人状态,那又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劳碌奔波的样子?
伍岩平视她,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什么心得吗?」
「这个嘛,」苏黛挑起眉毛说:「我想要什么工作你都能介绍吗?」
他并不觉得她真的信任他了,但仍然说:「你对工作有什么要求,性质、薪资、工作环境……说来听听。你有什么志向?」
「国小老师。哎,教育我们国家的栋梁啊!」说着苏黛就笑起来,有点促狭地。「开玩笑的,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
伍岩极为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黛将茶水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子还给他。
「茶很好喝。嗯,虽然我根本不会分辨好坏。」苏黛笑笑地跟他摆了摆手,「有缘再相会吧,伍岩。你是个好人呢。」
「你也不坏,苏黛。」
没把他的话当真,她很潇洒的走了。就像一只野猫,来去不由人。
伍岩坐在原地看她离开。
不该光看这个女孩的外表。
她的打扮让人觉得她爱玩又不正经,但她的一些想法,或者说她的神情、语气,不经意就透露出她冷淡早熟的性子。
有一些揶抡、嘲弄的,特别是交际中游刃有余的姿态,她太成熟、太老练。
跟他所知道的许多孩子是一样的。而她的背后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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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认识了,之后好像就更频繁地望见了他的踪影。
工作的时候,逛街的时候,骑车的时候,上课的时候……而跟她截然不同,每一回她看见他,他永远都是一副工作中,或者刚刚结束工作的样子。
那时她就会不自禁拿出他的笔记本来看,很努力地想把这样的一个男人,和笔记本的斯文主人兜在一块。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目前的工作。她观察他,他不曾因为劳苦而产生一点厌倦的神情,也没有想脱离这个工作的模样。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他认定的职志,还是因为其实他根本没有野心?
即使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