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树容听说要建榨油厂,激动得满脸通红,搓着双手一叠声地说:“我怕做不好,怕做不好咧。”
我安慰他说:“放心,很简单的事。你村长都做过了,还怕做不好一个榨油厂的老板。”
他谦虚地笑着说:“做村长谁都能做,做厂长不是谁都能做的。”
我笑着说:“一样的,做村长管一村人的吃喝拉撒,做厂长你就管一厂人的吃喝拉撒。”
盘树容还是紧张,说:“做村长不管赚钱,做厂长可要担心效益。”
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盘村长,榨油厂开业,肯定能赚钱。你安心榨好你的油,效益这块你不要管,自然会有人来管。”
盘小芹在一边笑着说:“确实是,奚枚竹还在市里开着公司呢。树容哥你只负责生产,经营还有枚竹她们。”
盘树容就放下心来,问我什么时候开业。我说:“越快越好,就说是我开的,对谁都这样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样对我说:“榨油厂开业,我说那些人的不收钱就不收钱,可不可以?”
我疑惑地看着他,盘小芹推了我一下说:“树容是不是说那些代表?”
盘树容点点头,看着我,等我表态。
我无所谓地说:“榨油厂你是厂长,当然是你说了算。”
盘树容就眉开眼笑起来,坚决地说:“我一定要把榨油厂搞好。让他们也知道,我老盘说话,可不是空口白牙说瞎话的主。”
乡下人的狡黠!我现在也是个乡下人,与他们打了四年多的交道,这些乡民们屁股一抬,我也知道他们会拉什么屎了。盘树容肯定对代表们作过承诺,乡下人现实,从来不图子虚乌有的东西,有句古话说:迟得不如早得,早得不如现得。意思就是宁可放着千千万万的未来的东西不要,只要拿到手的哪怕就是一个针头!
盘树容的心思我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这个想法,其实与我的心思不谋而合。榨油厂新开张,一定要有业务做。对于几百年来一直习惯原始榨油的乡民们来说,新式的榨油方法不一定能接受,只有让一部分人尝试过了,才会有人跟风进来。
而盘树容的这些代表,正是榨油厂需要的第一批业务。
05、颠倒
烟雾弹的效果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不在乎竞选,就连郭伟都不明白我的意图,以至于他特地找我谈心,苦口婆心说我一定要思上进,求发展。
郭伟的话言不由衷,我心里非常清楚。日报的报道已经让他很不爽了,所以我想着再让他爽一把。因此我故意无可奈何地说:“反正就是陪选,结果大家心里都明白,何必还要在意那么多。”
郭伟故意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说:“作为党的干部,就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党现在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你就必须责不容贷。”
我连忙点头认错,说自己的觉悟还的差那么一点点,没有达到郭书记的期望。今后一定要努力工作,争取取得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和组织要求。
郭伟很清醒我在敷衍他,他顶着我看了一会,下了决心一样的说:“既然你自己认识到了,我要求你做到三件事。第一,立即停止你的榨油厂。一个党政干部,一心就想着自己做生意赚钱,成何体统?第二,收集干部意见,做好迁址准备;第三,热情接受组织安排你的竞选任务。”
我苦笑着说:“郭书记,榨油厂是前任柳书记遗留下来的事,我贴进去几万块钱在里面,再不启用,钱就扔到水里去了。再说,榨油厂是改善农古乡老百姓生活的一件事,算是好事。要我立即停止,可能会有困难。”
郭伟毫无商量的余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停不停止你自己决定。我只是劝你一句。干部要注意影响。”
我不可能会停止榨油厂的筹备,我只是放出风说榨油厂是我搞的,但我从一开始就没踏足半步乡礼堂,全部由盘树容在操作。我不能让别人留下我不安心本职工作的口实。
朱士珍终于又找我来喝酒,竖着大拇指夸我说:“郁老弟,你是个真男人。”
我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乡长选举,我和他差额选举,并且我定位为陪选人。本来胜算不大。后来出了一档子陈萌的报道,直接影响到他代理期间的责任问题,责任分大小,死了人就是天大的责任。朱士珍本来绝望了选举,现在看到我搞榨油厂,不顾个人影响,分明是断绝了政治前途的想法,县里又不可能再安排一个人来竞选,如此看来,乡长这个位置,还是他非他朱士珍莫属了。
我笑着对朱士珍说:“朱乡长,你安心当官,我闷声发财,各取所需,自得其乐。”
朱士珍暧昧地笑,扔给我一支烟说:“你这算不得发财,你是在为老百姓造福。假如一百斤油茶籽多榨出来几斤油,老百姓的收入增加了,也逐渐会明白科学的重要性,对今后改变老百姓的观念会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材。怎么能算是闷声发财呢。”
我嘻嘻笑着说:“朱乡长,你这是在夸我啊。”
朱士珍正色道:“我不是夸你,我是按事实说话。”
他想了一下,问我:“日报的那个女记者,后来跟你联系过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有。来过一次后就音讯全无了。”
“没说要跟踪报道?”
“我不是很清楚。”我说,故意吓他:“一般这种情况,都会有个最后结论。”
“什么结论?”
“比如报纸再发一篇报道,正面澄清前面报道中的一些问题,让别人知道什么事都是事出有因,不要胡乱猜疑。”
“女记者没说要下这个结论?”朱士珍揣揣不安,绝望的眼神又在眼珠子里蔓延开来。他不经意地眯了一下眼角,我分明看到一粒眼屎滚落下来,跌入脚下的尘埃里,消失无踪。
“至少现在没听说。”我安慰他说:“不过,有些事也就是一阵风,风过去了,谁还记得?报纸天天发报道,谁记得那么多。”
“你不晓得,老弟。”朱士珍叹口气说:“来这里采访的女记者是市委陈书记的女儿。要不,一片狗屁不通的文章,凭什么登在头版嘛。”
我故意装作惊讶地样子说:“还有这回事?”
朱士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
他就笑了,笑容显得干巴而苦涩。
“不知道也好,不是什么好事。”
他扔下这句话摇摇摆摆走了,我站在乡政府门前的一株白玉兰下,看一群蚂蚁抬着一具刚出壳的青虫尸体,耳朵里仿佛听到它们在喊着号子。突然感觉到春天已经到了!
远处田里的草籽开着姹紫嫣红的花,几只小蜜蜂在草丛花间恣意地飞舞,一只彩蝶翩翩飞来,落在大地的眼角眉梢,幻化成一道风景。小溪边的垂柳早就一身新绿,树下的杂草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疯长。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一切又显得那么平和。
田埂上走着一个身材健壮的妇人,一块紫色的头巾包裹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她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会,接着就有一串山歌从她喉咙里飘出来,四散飘荡在田野间,竞如天籁般传神。
太阳很大,很温暖,让人感觉如同襁褓般舒适。突然一阵蛙声,和着妇人的歌声,顿时田间地头就生动起来,心里涌上来一阵感动,感觉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站了一阵,看到薛冰逶迤而来,心里一阵高兴,也顾不得窗子后面还有张望的眼睛,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迎接。
薛冰对我竞选乡长抱着亦喜亦忧的心情,年过完后,我终于明白她的心思,薛冰想着我一个市里来的干部,又不是什么实权人物,早晚要回衡岳市。如果我做乡长,就必须呆满一届,成绩好可能升迁,成绩不好,还不知道要呆多少年。
而薛冰,总是抱怨她的专业在乡村里得不到施展,农村的孩子,就是天赋再好,也不好花费更多的钱来培养,她从一个优秀的音乐老师逐渐在变成一个唱歌的农民,她不甘心,她想要走出去,最佳的途径,就是嫁给我。
我曾经安慰她说:“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我自己听来都感觉到无比的恶心。薛冰是不是金子暂且不说,这句话用在她的身上,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薛冰微笑地看着我,递给我一个苹果。
我根本就没想去小溪里洗洗,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就送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忙,她忙着开学,现在还要兼任初二年级的语文课,全校的音乐课都是她包了。而我,在忙完一系列的选举事宜后,又开始放烟雾弹做榨油厂。谁也搞不清我究竟在想什么,其实,选举这事,我心里明镜一样,朱士珍不用选就已经处于败局,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日报的报道并不是我说的那么简单,刘启蒙县长私下跟我说,即使不追究朱士珍的渎职,也不能让他顺利扶正。而内部,盘树容几乎找遍了全乡所有代表,带着盘小芹的烟酒,挨家挨户问好,月白特地找了本家的叔爷,甚至放下身段去找了赵半仙。
现在的情势是完全颠倒了。表面看,朱士珍还是风风光光的第一候选人,底下,我已经风起云涌了。
06、一波三折
选举的事紧锣密鼓地进行,朱士珍踌躇满志地忙前忙后。乡人大开会,一年也没一次,全乡二十六个代表,其中还有三个县代表。乡代表的名额分布很广泛,各条战线都有。基本组成部分是各村村长,妇女主任,以及乡中学校长和部分乡干部。
朱士珍还兼着乡人大主席团团长的身份,选举的事自然还是由他来张罗。
郭伟召开一次党委会议,要求全体干部认真做好本次的选举工作,慎重对待关系到农古乡未来的投票,会上提出本次选举一定要合法、合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破坏和干扰选举。同时安排乡财政老赵,拿出一笔钱来发纪念品。
老赵愁眉苦脸地点头答应,乡政府躺在账面上的资金就像一条蛇一样看着他,随时都可能咬他一口。柳汉当年支出的为郝乡长看病的钱,至今还留下一个大窟窿,虽然县里对此帐有了定论,但账面上他还是无法抹平。
县里号召各乡的捐款没动过一分,修路和架电线建变电房的钱都是县里支持的。剪彩的时候花了十来万,老赵当时提醒过郭伟,但郭伟满不在乎地说:“花吧,没事,钱马上就会有。”
老赵还在迟疑,郭伟就发脾气了,说自己是农古乡当家的人,花钱不需要向谁请示,老赵不敢争辩,只好任着郭伟随意地支取,花的越多,老赵越心惊肉跳,眼皮子天天跳个不停,半夜做梦,总是看到检察院的人来带他走,惊醒过来就坐在床上抽烟,迷迷糊糊地把一床被子烧成了千疮百孔。
书记发了话,朱士珍的劲头就更足了,拿着一张购买纪念品的单子找老赵要钱。老赵一看,上面没有郭伟的签字,就按着不肯给钱,朱士珍就火了,指着老赵的鼻子骂道:“老赵,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郭书记没签字不错,但我也还算是个乡长,这点权力都没有?”
老赵就馅谀地笑,指着单子说:“朱乡长你也莫怪我,乡里规定是郭书记一支笔。这么大的一笔钱,我可不敢做主。”
朱士珍恨恨地瞪着老赵,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拿着单子蹬蹬出门,看到我,手一摊说:“老赵这个狗杂种,等选举结束了,看老子怎么整治他。”
我劝慰着说:“朱乡长,你别生气,老赵也是没办法。他是个按原则办事的人,要不,乡财政所所长这个位置,他能坐几十年?”
“坐久了,屁股底下就会生疮。狗日的屁股底下肯定是生疮了,该挪动挪动了。”朱士珍还在忿忿不平:“我一个乡长,还是郭书记发话的事,支点钱去买纪念品,又不是花他家的钱,他凭什么不给?”
我心里想笑,假如你是扶正的乡长,老赵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直接拒绝。官场里的事,一级压一级。
我就笑着说:“朱乡长,这么点小事,你叫办公室的人来办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跑一趟。”
朱士珍也跟着笑了,无奈地说:“我还不是想把事情办得稳妥一点。”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说:“朱乡长亲力亲为,确实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干工作如果都像朱乡长这样有责任心,不愁我们农古乡不变化。”
朱士珍已经习惯了我的恭维,他大度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郁,等选举一结束,乡里就准备给你再压点担子,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仿佛乡长他已经胜券在握!朱士珍的这个表态让我一阵窝火。还没投票,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你还真以为我一门心思在做生意赚钱啊!
我装作感激的样子说:“到时候还需要朱乡长多关心关心我。”
“放心。小郁。”朱士珍爽朗地笑:“我看人的眼光一直没出过错。你这人,实在,有想法,有能力,是个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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