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视前方,一幅大领导的样子。
“操!人模狗样的。”毛平骂了一句,愤然道:“即使你郁镇长不坐这位子,也该是邓镇长去坐,哪里轮得到他。”
我和邓涵宇都没接他的话,装作没听见,跟着别人鼓掌欢迎县委领导入场。
郭伟走到自己的位子前,终于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刚好与我的目光接到一起,他淡淡地一笑,转身坐下,扔给我一个后脑勺。
县委领导刚坐稳,礼堂里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就看到县委领导们都站起了身。我们也跟着站起来,透过人群间的间隙,我看到陈书记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出来。
陈书记后面是市长,市长后面是何至副书记,再后面的一个领导我不认识,第五个出来的是黄山部长。
掌声响了几分钟,在陈书记双手朝下按了几次才停下来。
会议由市委秘书长主持。这是个老头,说着一口很难听的衡岳市口音的普通话,我们简称“衡普”。
衡岳市官场结构很微妙,建国以来,基本都是本土出身的干部挑大梁,很少有外地干部来担任重要领导。按照社会流行的说法,衡岳市的官场不但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更是一张脉络分明的组织关系图。
我的表舅何至副书记算是异类。他从张家口市调来衡岳市,犯了衡岳市官场的大忌。好在他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地区的第一任地位书记,是衡岳市干部的鼻祖,尽管他们心里不舒服,也还不至于太明目张胆的排斥。
秘书长的“衡普”引人发笑,我就看到有几个乡镇的年轻干部笑得脸直抽搐。
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大场合,必定要说普通话。一个高级干部,要是不会说普通话,会让人瞧不起。因此,衡岳市的干部,只要是开会,或者是电视台采访,都必定会操一口笑死人的普通话。
秘书长是个老牌干部,原来是下边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当年是五七干校的做饭师傅,姻缘巧合遇到省里一个被打倒流放的领导,秘书长还很年轻,尽心尽意地给身体不好的省里领导做饭,想尽一切办法满足领导的需求。比如冬天省领导想吃鱼了,秘书长不敢去卧冰求鱼,却会带着刚结婚的老婆,提着一个木桶,找一条小溪截断,抓几条小鱼来。
秘书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衡岳市农村出身的做饭师傅,抓鱼这点小事难不倒他,这样做了几回,省委领导就感动啊,等到他一平反,第一件事就是把秘书长提到公社做了一个管后勤的干部,等到省委领导退休的时候,秘书长已经成了县长了。
再到后来,秘书长从县长干起,干到了书记的位置,到现在,就成了衡岳市市委秘书长。
秘书长的故事基本算是传奇,在衡岳地区广泛流传,是多少年轻干部的楷模啊。就是我,也在一段时期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在努力。
秘书长宣布大会开始,全体起立,唱《国歌》。
他咬字不准,说成了“抢卦果”。底下没人敢笑,都认真地随着音乐张合着嘴。
歌必坐下,秘书长宣布会议的第二个流程,由市委陈书记做《关于衡岳市深化改革,解放生产力的报告》。
礼堂里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跟着鼓掌,眼睛却梭视会场,我在找陈萌。
这样的大会,她一个首席记者不可能不到场。
果然,我的眼光在扫了几遍后,终于在主席台后边的幕布后,看到她绰约的身影。
我在想,何家潇要回国!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他!
319、完了!老子得病了
开会就好比踢足球一样,中场要休息。
憋了几个小时的尿,在秘书长宣布休息的话一出口时,差点直奔出来,尿了裤子。
我旁边的毛平更是痛苦得要溜到地上去,夹着个家伙慌不择路地朝外跑。邓涵宇倒是沉静,仿佛他根本没有尿意,这家伙,肾功能好!我暗暗给他一个评价。
男人肾好,就是一切都好的保证!我的肾也好,比如现在,虽然强烈的想要尿,却不会像毛平一样火急火燎。
一千多人的礼堂,转眼就走得精光。
我随着人流朝外走,一出门,就被一阵香烟的味道勾引得涕水横流。整个礼堂外边的空地上,站满了贪婪抽烟的乡镇干部。
抽烟是有讲究的,官越大,越不抽烟。官越小,烟抽得越厉害。大官知道烟伤身体,小官知道烟联络感情。
还没点上火,就看到毛平愁眉苦脸地过来,夹着腿痛苦地扭。
“还没放?”我问,被他的样子逗得差点笑出声。
“放个毛!全是人,一根接一根的举着,老子插都插不进。”他苦笑,指着远处的厕所说:“这么多人,一齐放水,操!场面宏大啊。”
“那就憋着?”我笑着问,递给烟给他。
他没接,嚷道:“你这会就是给老子吃龙虾,也没兴趣了。憋?会死人的啊。”
“你又挤不进去,怎么办?”我问,感觉自己也快要忍不住了。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毛平一把拉住我,就往礼堂背影的地方走。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到礼堂后,看到周围没一个人,毛平找了一棵树,急不可耐地掏出家伙,恣意地尿起来。
我惊愕得张大了嘴巴,这家伙,不光是胆子大,而且很肥嘛!我想,也要去掏家伙。
正伸手去掏,就听到一声大喝,骂道:“狗日的,这地方能撒尿?”
接着就看到一个老人,举着一把扫把,凶巴巴地扑过来。
毛平被他一吓,尿到一半的家伙赶紧刹车,慌乱想往裤子里塞,弄得满手的尿,让我一阵恶心。
“哪个县的?说。”老人拉住毛平不让走,神情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毛平想要挣脱,无奈老人的手拉得太死,又不敢动手去打他,急得满脸通红朝我喊:“还站着干嘛呀,帮我啊。”
我就赶紧掏烟,恭恭敬敬地递给老人。老人看我一眼,没伸手接,训斥着我们:“你们还是干部,随地大小便,还有素质不?”
我赶紧说对不起,解释说厕所太小,人太多,憋不住了。
老人盯着我说:“你一个憋不住,就是理由?你们怎么不往自家屋里撒。”
毛平急道:“如果在家,我就在自家屋里撒了。这样憋着,会死人的,你晓得不?”
老人不依不饶地说:“死不死人我不管。你得告诉我,你是哪个县的,我也不找你了,我去找你们县长。”
毛平骂道:“你找县长又能怎么了?他管得了天,管得了地,还能管着我拉屎放屁?我告诉你啊,放手!”
“不放!你还敢打我不成?”老人轻蔑地看着毛平,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毕竟人家是市委的清洁工,见官大三级的人。有道是宰相家的仆人七品官啊!
毛平被一个老清洁工抓住了衣服,显得狼狈不堪,又脱不了身,急得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来。
正吵嚷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喝道:“先放手。”
随即就看到郭伟,从一扇门里施施然走出来。
他是县委领导级别,有专门的洗手间,不必跟我们挤大厕所。
郭伟未去春山县之前,就是市委机关混过,身上自然有我和毛平不敢企望的神态。
果然,老清洁工在他的喝声中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反而陪着笑脸说:“领导,他们在这里拉尿呢。”
“拉就拉了,刚好给树施肥嘛,有什么大不了?”郭伟严肃地说,俨然市委大领导般,不可仰视。
老清洁工只好干笑两声,拿着扫把走了。
等到他一走,郭伟笑道:“你们尿急,怎么不去里面撒啊。”
毛平还在气头上,撒泡尿受了一肚子冤枉气,正愁没地方撒,于是骂道:“那里面能是我们去的地方吗?我们就一个乡下的小干部,到这地里,还被一个清洁工欺侮,妈的个老逼。”
“里面厕所没几个人啊。”郭伟说,神态显得高傲。
“不去,不敢去。”毛平恨恨地说,又动手去掏家伙,边掏边骂:“我日他姥姥的,老子撒一半,憋了回去,要是憋个前列腺炎出来,谁负责。已经被欺侮了,老子不撒完,冤死了。”
说着顾自掏出家伙,朝着树,嗯了半天,才淅淅沥沥尿出一点点来。
“完了!老子得病了。尿被吓跑了,尿不出来了。”他哀叹着,把家伙端详了半天,哭丧着脸看我。
“滚一边去,恶心不你?”我笑骂他道:“手上还沾着尿呢。操!”
我们故意恶心郭伟,让他站在一边尴尬无比。
他现在是县委干部,我们是乡镇干部,他是高级人,我们还是土八路。我们土八路,素质就是这个鸟样,爱管不管!
郭伟果然受不了我们的挤兑,笑了笑说:“快开会了,我先进去了。”
“郭县长走好啊!”毛平故意冲着郭伟的背影喊。
郭伟停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终于没转过身来。
我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郭书记,何家潇要回来了。”
我是有意识故意这样叫他,在组织部没有正式文件下达前,郭伟还是我们农古镇的书记,不是春山县的副县长。
郭伟显然呆了一下,我看到他的背影抖了抖。转眼又复归平静,他没转过身来,说了一句:“他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径直走了,我和毛平站在树底下对视一眼,快活地大笑起来。
转到礼堂大门口,看到干部们陆陆续续进去了。门边邓涵宇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一眼看到我们,急忙奔过来,拉着毛平走到一边,憋着声音说:“都搞定了?”
我装作没听见,扔下他们往礼堂里走。
邓涵宇是在问毛平,他精心准备的举荐信,现在要出手了。
邓涵宇万万没想到,他处心积虑的举荐信,早已被我冲到下水道,漂洋过海去了。
我舒畅地笑,找到刚才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去,闭着眼准备享受台上领导的催眠。
不一会,邓涵宇他们过来了,毛平从我身边挤过去,故意在我的手上捏了捏,我张眼一看,他正朝我挤眉弄眼地笑。
再去看前边郭伟的脑袋,发现他的背影已经没有了上午一直的挺拔,似乎萎顿了下去。
秘书长宣布会议继续,陈书记再次上主持台作报告。
我突然感觉腰间一阵轰动,掏出手机一看,是雪莱发来的短信。
郁哥,你来开会也不告诉我?晚上我去你房间坐坐!
我一惊,抬眼去看邓涵宇和毛平,他们两个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还在认真地听报告。
雪莱说到做到,在她的酒店里,她要找到我的住房,简直比吃一根冰棍容易得多。
但假如今晚黄微微要来呢?如果她们碰到了一起,我该如何解释?
一阵烦闷涌上来,我突然觉得双腿间像吊了一块铁坨,沉重得难以呼吸,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尿。
一想到尿,就再也憋不住了,顾不得周围干部的眼光,我猫着腰,低着头,朝会场外开溜。
老子先尿一泡再说!我恶狠狠地想。
320、自助餐
一天会开完,脑袋里晕晕沉沉的像灌满了浆糊。会议要开三天,第一天几乎全部是陈书记的报告,从上午念到下午,念到后来,我只能机械地看着他在台上,嘴一张一合的,仿佛看一个老和尚念经一般,耳朵里没听进去半个字。
秘书长一宣布散会,我如获大赦般从椅子上蹦起来,挤开邓涵宇就要往外走,还没迈步,耳朵里听到一阵掌声。定睛一看,整个会场里的人都起身站着,鼓着掌欢送陈书记他们先走。
我也只好站住脚,看着邓涵宇一本正经地鼓着掌,心里想笑。后面的毛平拉了我一把,我才看到刘启蒙书记一边鼓着掌,一边在往后看。
我吓了一跳,自己的站位实在有些不雅,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想率先跑出门的人。
还没等刘书记的眼光看到我,我已经像一棵松一样,严肃认真地鼓掌欢送了。
出了门,放眼一望,礼堂外乌丫丫的一片脑袋。各自找着路,四散走散。
开会是最容易饿人的活,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了。按照会议内容,我们一日三餐都在新林隐酒楼解决。
下了台阶我就急匆匆要走,还是毛平一把抓住我,压低声音说:“等等啊,刘书记还没出来呢。”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刘书记出不出来跟我们有关系?他又不跟我们一路走。”
“他就是跟我们一路走。”毛平莫测高深地笑,眼睛四处找刘书记。
我只好停住脚,百无聊赖地掏烟点火。抽了几口,发现了一个新情况,开会的干部并不都往新林隐走,而是分成了几股人流,四面八方地散去。
“他们都不与我们住一起么?”我疑惑地问毛平。
“你以为啊!”毛平啧啧赞道:“我们春山县能住新林隐,得感谢你啊。新林隐是什么地方啊?衡岳市五星级的场所。我们春山县属偏远县,听说平常县委领导来县里开会,住的都是三星级。”
“还不是市委领导觉得我们比其他县的兄弟要辛苦一些,特地犒劳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