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尾灯都看不到了,我掏出烟来,见人就撒,一圈没撒完,烟盒就空了。黄奇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淡淡地相视一笑。
拿了烟的人,都点上了火,我也点了一支,抽了几口后,我说:“各位乡亲,大家围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我听说半仙大叔还躺在泥巴地上没人管?我们活着的人,不能看着过去的人不管啊。老话说,入土为安,我们先不入土,总得先把半仙大叔安排好后事吧?”
没有人做声,都在勾着头抽烟。
我看到黄奇善也夹了一支烟,有模有样地抽。心里想笑,黄奇善跟郭伟一样,属于不抽烟不喝酒的好男人,酒在应酬时还不得不喝,烟对他们来说,是绝对不沾边的。现在他跟我一样吞云吐雾,说明眼前的这个男人,把修炼了二十几年的功夫全废了。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女人!
我看大家都不做声,于是提高声音说:“我提个建议啊,我们先把半仙大叔送回村里去,安排人为他办后事,大家也推选几个代表出来,跟县委领导商谈如何善后,怎么样?”
人群松动了一些,我和黄奇善对视一眼,朝着赵半仙挺尸的地方走。
围着我们的人自动散开,跟在我们的屁股后,来到被一块白布蒙住了全身的赵半仙跟前。
赵半仙的脚头烧了一堆纸钱,余烬未灭,还有隐隐火星,在寒风的吹动下,星星点点,彷如赵半仙生前的眼光,狡黠圆滑。
一扇门板摆在他身边,这是要抬他去县委堵门!
我站在他脚跟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黄奇善忙着跟我一起鞠躬,其他善后组的人也齐刷刷地弯腰鞠躬。
我的举动让老鹰嘴村的人有点意外,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我们,没有人说话。
赵半仙的老伴哇的一声哭出来,跌到在赵半仙身边,拍着门板哭唱起来。现场被她一哭,顿时凄恻非常,女人们都在擦着眼,陪着她殷殷的哭,男人眼窝子浅的人,眼睛也开始潮湿起来,扭过头去不看。
我蹲在身子,掀开白布,底下是赵半仙一张惨白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狰狞。他的后脑勺显然受到重物的打击,流出来的一滩血让人感到恐怖异常。
赵半仙死了!赵德全跑了!老鹰嘴群龙无首,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了。
我侧过头,跟黄奇善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开始动手把赵半仙往门板上搬。众人楞了一下,骚动起来。
县委善后组的人过来几个人,帮着我们把赵半仙搬到了门板上。
赵半仙的老伴还在嘤嘤的哭,对我们的举动既没有阻止,也没有附和,任我们把赵半仙平平整整地搬到门板上。
我蹲在他老伴的身边说:“老嫂子,我们先让半仙大哥回家吧!”
赵老婆子抬头看身后的村民,他们在她的征询眼光下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这样一来,我心里有数了。我把黄奇善叫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他招手叫来几个善后组的人,我和黄奇善打头,门板的两边各站四个人,我大喝一声:“起灵了!”弯腰抬起赵半仙,朝着老鹰嘴赵半仙的家走。
门板刚一离地,一声沉闷的锣声响起,老鹰嘴工地的上空顿时阴森起来,有人跟着我大喝:“起灵了!”
一声接一声的喊声在低沉的夜空回荡,让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然起来。
铜锣声一声接一声地敲,偶尔会响起一串鞭炮。有人开始朝夜空里扔买路纸钱。
厚道的老鹰嘴人都准备好了一切,赵半仙人死在外,毕竟是七十高寿的人,老鹰嘴的人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农古镇千年规矩,冷尸不进屋!但赵半仙是个没有儿子的老人,不能让赵半仙死不瞑目,何况他是为老鹰嘴村的人而死的。因此,老鹰嘴村人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上路的一切东西。
抬着尸体走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小道上,我刚刚愈合的伤口仿佛又折断了一般,冷汗不断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来,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跟着前头打着铜锣开路的人后面,一声不吭。
赵半仙家屋门大开,堂屋的正中间,摆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放下门板,我对黄奇善说:“黄书记,你得留在这里,我要去一趟派出所。”
黄奇善刚想反对,我沉声说:“你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就跟我走。”
黄奇善不解地看着我,我苦着脸说:“死人到家了,活人怎么办?”
我叫来老鹰嘴村几个年长的人,一一介绍给黄奇善,让他们配合黄奇善,妥善处理赵半仙后事。
黄奇善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叫来善后组的一个年轻人,陪着我回工地。
边走我边拿出手机给孙德茂打:“老孙,你把我送派出所去!
274、兔死狐悲
钱有余在第一时间被郝强戴上手铐抓到了派出所。
我到派出所的时候,郝强骑着边三轮刚回来,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下,抹了一把下巴骂道:“赵德全这狗日的,会跑。”
一眼看到我,双手一摊说:“没抓着,跑了。”
我笑笑说:“赵德全能跑到哪里去?早晚会回来。”
“郁镇长,你找我有事?”郝强看着我问。
“没事。”我说,掏出烟来扔给他一支,帮他点上火问:“抓了几个?”
“八个。”他比划了一下手指:“工地打架的五个,老鹰嘴三个。”
“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都死了人了,我哪能处理?是犯罪呢,要法院判啊。”郝强疑惑着看着我:“郁镇长,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我淡淡地笑,认真地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想法。放心,不会让你难做。不过,我想见见钱有余,这事不难吧?”
郝强犹豫了半响,说:“郁镇长,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出了人命的大事,钱有余又是这个事的主要责任人,听说就是他喊打的。”
“不管是不是他,死了人,他就得负责任。”我说:“我其实想见见他,也没其他的事,就想问问他下步怎么打算。这人要是送到县看守所去了,就是进了天牢了,再想见他,比登天还难。这个钱有余在我们镇里投资了一千万,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资金要投进来,我不是看他的投资,我只是觉得就是让他死,也要他死得心甘情愿,你说是不?”
郝强被我一番话说得六神无主了,呆呆地看着两个小警察。
两个小警察更是不敢接触我的眼光,躲避着我乱看。
沉默了一会,郝强叹口气说:“郁镇长,今晚我们就要送他们去县看守所。你知道我们派出所设施不好,关不住人,为防止出意外,是一定要送到看守所去的。”回头对两个小警察说:“追了一天的人了,水也没捞得喝一口,大家都饿了,你们去看看你们嫂子给我们留了饭没有?你们先去吃,我陪郁镇长坐会,等下就来,吃晚饭,我们送他们走。”
两个小警察心领神会地去了,郝强从腰间解下禁闭室的钥匙,闷声往里走。
不到三分钟,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就看到钱有余双手被铐着,勾着头跟在郝强的屁股后面出来。
我叫了一声:“钱老板!”
他闻声抬起头,一眼看到我,眼睛里浮起一片希望,紧接着哇的一声哭起来,快走几步跨过来,双膝一软,跪在我面前,口里一叠声地喊:“救我!老弟,救我!”
郝强站了一会,摸了摸肚子说:“真饿啊!”
我说:“你先去吃饭,等你吃好饭了,我也说完话了。”
郝强犹豫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把钱有余的手铐解开一个,铐在窗户的铁窗棂上,才放心走开。
郝强一走,钱有余忙着找我要烟抽,说憋了快一天了,快憋坏了。
我给他把烟点上,拉张椅子给他坐下。
他美美地抽了几口后,才满脸堆笑地对我说:“我就知道老弟你会来救我。”
我哭笑不得,闷声说:“老钱,你搞什么鬼呢?打死人了,你知道不?”
钱有余一惊,夹在手里的烟掉到地上:“死了?”
“死了!”我说:“脑部伤,出大事了。这人不死,什么话都好说,人死了,什么话也说不了。”
钱有余脸色一白,腿一软,差点就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颤抖着声音问我:“郁镇长,郁老弟,郁爷爷,怎么办啊?死人要抵命的呀。”
他语无伦次,差点哭出来。
我点点头,没做声。
“我老钱混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混到了一条死路啊。”他见我不做声,叹口气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话说了。我有事要交代你,老弟,看在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你得帮帮我。”
我还是闷声说:“你说。”
“我这辈子啊,也没什么牵挂了。现在有你在,我也放心,第一是月白的事,她现在是公司的副董事长,我死后,你得帮她扶正,第二件事呢,我月塘村一千多号人,你得让他们有屋住,有饭吃。你答应老哥我,我会毫无牵挂的去。”
他说得悲悲切切,像是交代后事一样,让我心里一阵难受。人啊,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知道谁是自己最牵挂的人。
“老钱,也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得告诉我,第一是不是你指挥打架的?第二,人是不是你打的?”我安慰着他。
“我实话说,不是我指挥打的,我到的时候,都已经打起来了。人更不是我打的,我去的时候,赵老头子都已经躺在地上了,他还在骂人,怎么就死了?”钱有余朝我伸出手来:“再给哥点一支,抽一支算一支了。”
“你没说假话?”我说,给他又点了一支烟。
“我说了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钱有余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你看到人是谁打的么?”
“不知道啊。当时乱哄哄的,谁知道是谁打的啊。”钱有余唉声叹气:“这说不清的事了。我背时,我来背。”
“法律不是开玩笑的,不是你想背就能背的。要以事实为依据,懂么?”我告诫他:“不管到哪里,都记着,不是你自己的事,你就是揽到自己身上,也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总不能让月塘村的人去替我死。”他低下头,狠狠地抽着烟。
“谁说要死人了?”我说:“你记住,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到时候要原原本本给公安局的人说,明白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蒙起来一层水雾,悲凄地说:“我听你的。”
我朝他使劲点头,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重重一握。
他感激地一笑,眼角沁出一滴泪来,掉在手背上,绽开成一朵凄厉的山花。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柳小妹,手里端着一杯水,递给我说:“郝强他们快吃完饭了,他要我来告诉你,还有什么话,快点说。”
我说:“没话说了。”
柳小妹迟疑地说:“那我就送钱有余进去了?”
“进去吧。”我挥挥手,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钱有余重新被铐了双手,把嘴里叼着的烟头吐出来,拿脚使劲踩了踩说:“郁镇长,月塘村是一千多人啊。你得帮我啊!”
我朝他点头,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钱有余一辈子风光,没想到在跟着我来农古来,居然成了阶下囚,我感觉像是亏欠了他一样,心里惶惶的不得安宁。
出了门,孙德茂赶紧替我拉开车门,我一屁股跌坐进去,感觉到全身无力。
孙德茂颤颤克克问我说:“郁镇长,事情严重不?”
我看他一眼,叹口气道:“生死有命啊。”
他发动了汽车,开了一会停下来说:“钱老板不会判死刑吧?”
我瞪他一眼说:“老孙,你心里想什么哪?你就那么想他死?”
他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啊,我和钱老板两个人来农古投资,感觉不像是在做生意赚钱,而是在拿命博钱啊。”
他似乎有着兔死狐悲的感觉,再启动车后,眼睛看着前方,再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275、汇报
老鹰嘴工地死了人,而且是被打死的,这事就显得特别重大。黄奇善被召回县委汇报工作,临走时死命要拉上我一起去。我本来还在犹豫,郭伟却提出来,三个人一起回县里作汇报。
郭伟的头上缠着绷带,绷带绕着脑袋围了一圈,样子就特别壮怀激烈。
刘启蒙作为书记第一次给我们开会,与会的人不多,县公安局长,检察院长,法院院长,以及县委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加上我们三个,不到十个人。
我的出现让刘启蒙很意外,他看看我们三个一眼,挥挥手表示会议开始。
黄奇善作为主要汇报人,将这两天发生在农古镇新政府工地的死人事件详细汇报,在他的汇报里,我开始知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钱有余的矿泉水厂被我终止后,他回到月塘村,将我要建设农贸街的想法跟村民们说了。原以为村民会反对,谁知道我的提议得到了全村人的响应。所有人都愿意先修房,没有地方住,就是给个国务院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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