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怕收拾鸡和鸭子。
那不是一只鸡,那不是一只鸭,那是高高的一堆,看上去就像没有运走的垃圾。烧一大锅滚水把它们丢进去烫,鸡屎鸭毛味儿便随着蒸气弥漫开来,像是洗桑拿一样,让人透不出气。要褪毛,要开膛,要扒出肠子肚子……褪着褪着,扒着扒着,魏彩彩就忍不住吐,恨不能把自己的肠子肚子也吐出来。
每天干完了这些活儿,这些活儿的气味便钻进了人的毛孔里。魏彩彩就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垃圾袋,变成了潲水桶。
更糟糕的是头一天抠鱼鳃就让桂鱼刺扎破了手指肚,又不能不在水里泡,指甲沟里就化了脓。脓像是长了牙,在里边一跳一跳地咬着皮肉,让人疼得难以忍受。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呆在这里看不到什么出路和前景。
仅仅是一个星期之后,魏彩彩就知道了酒楼里的许多事情。像她这种在后厨打杂的,比那些在前台端盘子的服务小姐每月要少拿三十元(而且也没有花褂子红围腰宽腿裤绣花鞋那样的工作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会升做多拿三十块钱的端盘子的前堂服务小姐;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会升做再多拿三十块钱的迎宾小姐或者引座员;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会有一天当上酒楼的领班;
……
真是太难熬了呀!
在魏庙村的土屋里,魏彩彩一年又一年地等待着石大川会给她带来的城市生活,一次又一次地遐想过城市生活的美妙。那遐想喂养着她,使她得以忍辱负重般地坚持不懈。如今那押宝终于翻牌了,那长线投资终于要有收益了——
然而,这就是结果吗?
在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魏彩彩仅只接过石大川的几个电话,他一次也没有到齐寨的这间小租屋来。石大川总是说忙,总是说会抽时间过来看看,然而却总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魏彩彩不能不想,那不过都是些借口罢了。
一个蓦然袭来的念头击中了她,石大川是不是另外有了女人?
太可能了,这么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那么多花花哨哨的女人。
……
她急了,她怕了。就像失事的船舶不停地向外发出SOS求救一样,她也不停地给石大川挂电话。
石大川终于答应今晚过来。
魏彩彩特意向餐馆告了假,早早地回到小租屋把房间收拾了一番,然后又洗了澡,换上了一身睡衣。那睡衣还是从家里带来的,一直压箱底,没有舍得穿。如今穿起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租屋里没有大穿衣镜,魏彩彩只得把梳头用的镜子拿起来,照照上半身,再照照下半身。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总觉得不自信。
穿衣的不自信其实是因为对石大川不自信。
当初在乡下的时候,魏彩彩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眼下两人却倒换了个儿。石大川已经陌生化了,瞧上去是个彻里彻外的都市人。仅只是听听他开口讲话,就完全没有了箕山县的口音。他操的是港台腔,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帅哥。面对这么个英俊小生,魏彩彩不能不缩手缩脚,心生怯意了。
第二部分 不过是只“鸭”第33节 丢不掉的猫(2)
魏彩彩今天是要破釜沉舟的,魏彩彩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把身子交给他。那情形就像订购紧俏货的时候急巴巴地要把预付款交出去,只要给了钱,东西就成了自己的。
电话里说好晚上六点钟来,魏彩彩早早地摆好几盘凉菜,就把身子倚在窗子边上向外看。租屋的这扇窗正对着齐寨中街,这是石大川来时的必经之路。从魏彩彩这个角度看过去,一边是烩面馆,一边是包子铺。差不多是下班的时候了,两边的铺子里已经开始上人,人头出出入入的,像是虫窝。
那都是些陌生的虫,和她毫不相干。
夜色慢慢地袭来,那条街那些铺子那些人隐隐地沉没下去,似乎要就此销匿了。不知不觉中,灯光在夜的背景里闪现了出来,宛如远远的渔火。
因为要看着外面却又不愿意被外面的人看,所以魏彩彩就让房间里黑着灯。此刻,这黑灯的小屋愈发显得冷寂,显得孤单了。
魏彩彩一次一次地看表,越看心里越发慌。
六点半钟了,莫非石大川只是应付应付她,根本就不打算过来?
眼前渔火般的灯光忽然模糊起来,仿佛这小黑屋是一条弃船,随波逐流地漂浮着,离港口的灯火越来越远了……
房门的暗锁响了响,石大川开门走了进来。
“川!”魏彩彩情不自禁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石大川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不开灯?在外面看窗户是黑的,我还奇怪,怎么会没有人。”
魏彩彩不吱声,只是用双臂将对方搂得更紧。
石大川打开灯,这才发现魏彩彩脸上挂着泪。
“你怎么了?”
“人家怕你不来了嘛——”魏彩彩抹抹眼泪,忽然笑了。
石大川的心就被触了一下。
“怎么会不来呢,怎么会?”石大川伸手抚了抚魏彩彩的头发,“公司里有事儿,耽搁了。”
人来了就行,人来了就好。魏彩彩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地张罗着让石大川在桌前坐下。石大川扫了一眼桌子,见上面摆着像模像样的几个凉菜,甚至还放了一瓶酒。
石大川随口说,“干吗呢,过节呀?来客了?”
“可不是来客了嘛,稀客。”魏彩彩嗔怨地撅了撅嘴。
石大川不无歉意地抚了抚魏彩彩的肩头。隔着睡衣,他的手摸到了瘦瘦削削的骨头。石大川的心又被触了一下,于是那手就从肩上慢慢滑下来,滑到了魏彩彩的手上。
魏彩彩的手又小又凉,像是瘫软的小动物。
睡衣的样式和面料都已过时,然而却崭新崭新的,隐隐约约地发散着存放过久的卫生球味儿。石大川不无怜惜地摇摇头说,“穿得太少喽,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喜欢。”魏彩彩撒娇地晃晃脑袋。石大川的目光能留在她的身上,让她心里很满意。
“来来来,喝酒。”魏彩彩把酒瓶打开,倒了两杯酒。一杯给石大川,另一杯她自己端了起来。
石大川惊讶地说,“怎么,你也喝白酒?”
“高兴。”
魏彩彩把杯子伸过来,“当”的一声碰响了,然后一仰头,将酒灌了进去。
“咳咳咳……”她呛着,脸红了。
她的头发随着咳呛的节奏颤动不已,洗发香波味儿就像花香一样飘了过来。
魏彩彩的那点儿小心思石大川已经猜透了,魏彩彩这是要把身子给他吧。在乡下两人相处时,石大川不是没有蠢蠢欲动过,可是每次都在魏彩彩的阻止下无功而返。石大川懂得魏彩彩的精明,拆了封就成了旧货,她要让自己完好无缺,时机到了再新鲜着出售。
此时,魏彩彩却要把她仅有的那点儿拿出来捧给石大川了。在石大川的心里,生出的怜悯要多于感动。
仿佛是要借酒生胆,魏彩彩一杯接一杯地喝,因而也就一声接一声地咳呛。
石大川伸出手,轻轻地拍着魏彩彩的后背,劝说道,“彩彩,你不能喝,还是别喝得好。”
魏彩彩就势斜倒在石大川的怀里,索性咳呛得缩起了身子,犹如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鸟。
石大川只好抱着她。
一不小心,碰着了魏彩彩的手。
“哎哟哟!”魏彩彩吸溜着嘴,蹙起了眉头。
“唔,对不起。怎么了,你的手?”
魏彩彩用左手拿着右手让石大川看,只见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明晃晃地红着,肿得竟然像又生出了两个大拇指。
“剖鱼扎的。洗呀,泡呀,发炎,抹药,再洗,再泡……”
魏彩彩絮絮地诉起在后厨打杂的苦处来。每天八点半进后厨房,把案台和地面打扫打扫就开始受罪了。收拾那些臭烘烘腥巴巴的鸡鸭鹅鱼,洗那些让人作呕的脏盘子脏碗……要一直累到晚上十二点以后才能离开呢,等到人回了租屋躺上床,就是凌晨一点多钟了。
石大川听了,就拿些话来劝慰,“唉,万事开头难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魏彩彩说,“只怕是把苦吃到尽头,也吃不到肖老板那种甜味儿来。”
“这话怎么讲?”
魏彩彩把头偏过来,盯着石大川。“你说,三年前那个肖老板是不是还在别人的酒楼里端盘子呀?”
“不知道。”石大川把目光有意无意地闪开了。
魏彩彩撇撇嘴,“人家姓肖的有本事呀,端盘子端到个大款的怀里,大款就掏钱给她开了酒楼。”
石大川淡淡一笑,“听谁瞎说?”
“她店里的人哪个不知道,”魏彩彩半真半假地说,“你是不是要我也学学这本事?”
石大川像是被人戳了一下,脱口说,“你可不能!”
魏彩彩的话虽然是开玩笑,石大川却能品出其中隐着跃跃欲试的味道。
“唉,”魏彩彩叹口气,“我想端盘子还端不上呢,哪有机会往大款的怀里端呀。”
才干了十几天,就不安分了,石大川看看魏彩彩,心里有些感叹,他摇摇头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换个地方,”魏彩彩兴致勃勃地在石大川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把身子坐直了说,“比如去个公司什么的,都行。”
第二部分 不过是只“鸭”第34节 丢不掉的猫(3)
想得美!石大川几乎要嚷出声来,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公司都是为你开的呀?在这个城市里,那么多大学毕业生想进个公司还都摸不着门呢。
“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帮不帮忙?”魏彩彩急切地摇着他。
“行啊,我给你试试看。”石大川敷衍着。
“不是试试看,是一定要办成!”
魏彩彩用双手将石大川搂紧了,脸也贴在了他的腮帮上。那张脸在顺着腮帮往下滑呢,热乎乎地往脖子里拱。衣扣设着路障呢,双手就来拆解。不一会儿,嘴唇就亲在了胸膛上。
石大川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魏彩彩忽然把头抬起来,惊奇地说,“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那目光既天真,又世故。
石大川知道她想往下走,石大川知道她想让石大川自己主动着往下走。她是想交预付款的呀,可是石大川不能接。
石大川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
她仿佛得到了鼓励,“咔哒”一声,解开了石大川的皮带。
石大川的心沉了沉,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魏彩彩,他不想用不适当的语言和动作伤害魏彩彩。
“疲惫奔波之后我决定做一个叛徒,不管功成名就没有什么能将我拦阻……”张国荣忽然在房间里唱起来,那是石大川的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发出的声音。
“对不起,我得接电话。”仿佛得救一般,石大川起身去拿外套。
是阮珊打来的电话,召他去家里。
石大川把手机收好了,然后穿上外套说,“真不巧,公司有急事,我这就得走。”
极度失望的魏彩彩叫起来,“我听出声音了,是个女的!”
石大川沉静地回答,“嗯,那是我们老总的秘书。”
魏彩彩只得无奈地起身相送,她伸手去拿石大川的手提电脑包,石大川说了句,“小心,我的手提——”
他省略了“电脑”两个字,听上去很酷。
莫名的委屈陡然袭上心头,魏彩彩无力地松了手。行,行,我不沾你,不沾你……她自怨自艾地想着,伤心得再也说不出话。
石大川生出了歉意。略做迟疑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来,“彩彩,你到医院治治手,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
魏彩彩没有伸手接钱,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点了点头。
走吧,快走,石大川在心里催促着自己。他把双臂张开,又抱了抱魏彩彩,然后说了一句道别的话,“我走了,你自己慢慢吃。你不会喝酒,那酒你就别喝了。”
等石大川一离开,魏彩彩就开始坐下来喝酒,直到把那瓶白酒喝了个底朝天。
钟文欣自从在富丽宾馆羞辱了晓雄之后,再也没有和晓雄见过面。晓雄这样的男人原不过就像一罐红牛饮料罢了,喝完了随手一扔,用不着保留那个空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