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如一梦中 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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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如一梦中 上册-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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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沧海悄悄地攥紧拳头,掌心已经全是冷汗。
他的心中百般念头翻滚,而厉无痕依然沉默,合上但依旧看见深刻条纹的双眼皮没有半点睁开的意图,甚至没有跳动一下,就像他真的在沉思,或者已经睡去一样。
无声的压力力压肩头,沈沧海的心不停剧跳,急快得像要跃出喉头,他忍了又忍,认错的话好几次要冲口而出,但最终还是被捏紧手心的刺痛勉强制止住。
终于,厉无痕有所动作。
他睁开眼。
「小海,说谎是要受罚的。」
沈沧海浑身一抖。、厉无痕把搂着他的肩膀的右手收拢,左手则轻轻地握起他的右手,用不可违抗的力量轻柔而坚定地扳开模紧的指头。
嫩白的掌心已经红透,虽然没有出血,但留下深深的指甲捏痕。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厉无痕飞扬的剑眉微蹙,语气淡淡,而揉着沈沧海的手心的动作充满疼惜与温柔,而沈沧海却全身都僵硬,好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无痕哥……」
「不要担心。」厉无痕利落地打断他的话,缓缓地说。「等弟子较量大会后才罚。小海,放心,我保证不会罚得太重。」
平板语气,温柔的动作,甚至他脸上温雅的微笑,全都不协调。
厉无痕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正因为矛盾,才深沉得令人害怕。
沈沧海虽然早就习惯,但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颤抖从相贴的身躯传送,厉无痕搂着他,柔声问。「小海,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还觉得冷?」他的表情带着认真的疑惑,沈沧海想笑但笑不出来,只得抿住唇角。
厉无痕还是很温柔。「或者这里真是太冷了,小海,我抱你出去吧。
把沈沧海整个抱起,他的动作轻柔小心得像怀抱着罕有的珍宝,而沈沧海闭上眼,紧紧的不松开半分。
太阳金光从东方照来,照上千刃崖顶一座巨大的石楼前面。
十二张圈椅分置在广场两边,左右首座为空,其下四堂堂主与六旗旗主皆已在场,按地位高低顺序而坐,身后是各自的亲信所属,穿着清一色的白色劲装,肩绣烈火图腾,个个虎背熊腰,精神抖擞。
整幅的黑白花岗岩石上雕着光明尊者与黑暗尊者的浮雕,巨大的浮雕下方,圣教教主的宝座悬空,各人一直耐心等等,等到已时将尽,便听得脚步声响起。
从楼内走出来的是四名紫衣侍童,分别往两边伫立,朗声叫道。「教主到。」
四堂堂主与六旗旗主纷纷起立迎接,半晌后,又是一阵脚步声起,一个岸伟不凡的汉子大步踏出。
汉子约三十多岁,长得非常魁梧,穿着劲装,肩披黑底滚金边的大披风,五官是外族人独有的高鼻深目,肌肤黝黑如墨。
「参见教主!」各弟子齐声称呼,声响震天。
「各位弟兄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汉子哈哈朗笑两声,对众人挥挥手,披风逆风一拂,落坐于教主宝座之上。
汉子并非凡人,正是名震江湖,被中原武林人士贬称为魔教,自称为圣教的天魔教教主厉狂天。
天魔教传至他的手中已经是第十二代,厉家祖上以天魔功在江湖上未逢一败,令天魔教雄霸一方,厉狂天年轻时已败尽六派高手,手下更是能者辈出,风头一时无两。
这时,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宝座上,双眼如电往下一扫,微微诧异地问。「时辰已至,暗夜护法何在?」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未及回话,便有声音传来。
「在这里。」声音温文缓和而声调平板,在千刃崖上只有一人有如此独特的嗓子。
青巾、白袍,剑眉朗目,微笑有若晨曦的厉无痕。
缓缓踏阶而上,一派风度翩翩,若非腰间挂着一柄银剑,谁都会以为他是洛阳楼上与人谈笑论古今,吟诗作对的年轻名士。
但他偏偏就是天魔教中人,一人之下,千万教众之上的暗夜护法厉无痕。
广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厉无痕并非单独出现,身旁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比他年轻几岁,但更加光彩照人的沈沧海。
厉无痕俊美出众之余,带着一丝莫名的幽暗,而沈沧海的光芒却是粹纯洁白的,就似一颗光芒万丈的星子。
他头戴黄金束发,长发乌亮如墨,双鬓用红绳编成两条小辫子垂在耳前,穿着鹅黄撒花的袍子,下着白绫裤与丝履,外罩月白色的薄褂,衣摆每隔一寸便垂着指头大小的珍珠,华贵精致至极。
他的五官漂亮如画,眼里的灵动星光令美丽更加生动,洁白似雪光泽更胜羊脂白玉的手轻轻按在腰间金笛之上,发出毫不逊色的炫目光彩。
他和厉无痕并肩而立,就似瑶台双璧,光彩照人,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都无法移开目光。
直到厉无痕掖起衣摆在右边首座坐下,沈沧海往他身后一站,发出的微细声响才叫众人回过神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青木堂主孟德照,他不怀好意地干笑两声,说:「暗夜护法的派头真是越来越大了,姗姗来迟,连教主也要等你。」
厉无痕连眉头也没有挑起一下,拿起放在旁边小儿的茶盅,小啜一口香茶后,动作完美优雅地放下茶盅,才抬起头,对着上方的厉狂天,缓缓地说。「请教主恕罪,我迟了。」。
虽说是请罪,语气却淡然至极。
厉狂天挥挥手,说。「不要紧!反正也迟不了多少!」
与外表温文儒雅的弟弟不同,厉狂天的五官深刻,声如洪钟,充满粗豪的男很少人能从外貌上将他与厉无痕联想在一起,但是他俩的确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厉狂天肖似父亲,而厉无痕就继承了出生江南水乡的娘亲的容貌气质。
两兄弟年龄相距甚远,感情却很好,厉无痕听见厉狂天的说话后,含笑点点头,拿起茶盅对他遥遥一敬。
自从天魔教八百年前在关外创立,弟子较量大会便一直举办至今,每五年一次,是天魔教为了选拔贤能所举办,只要是天魔教弟子无论地位高低皆能参加。
难得可以在教主和教中各要人面前展示武艺,教众都倾尽所能。
因为天魔教起源于东北关外,教规教风与中原正教大有不同,教众也分外狂诞大胆,以至于弟子较量也不拘泥于一般一对一的较量,在广场中心划地成圈,只要有胆量有兴趣者皆可入圈,往往出现八、九人互斗的情景,使用的武器亦没有限制,拳脚棍棒,刀枪剑戟皆有之。
为表现自己,教众们都拼命较量,场中血肉横飞,旧人被抬下去后,立刻就换上新人,头一个时辰,落场的都是天魔教中最低阶的弟子,虽然自以为打得激烈,淋漓尽致,但瞧在真正的高手眼里,却未免沉闷。
沈沧海一直站在厉无痕身后观看,闷得差点要睡着,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怕厉无痕不高兴,他早就全身放软地摊在墙边打瞌睡了,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厉无痕身后,表面目不斜视地看着比试,事实上已经神游物外,满脑子毫不相关的无聊事。
忽然间,广场中响起一阵锐利的剑风声,把沈沧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一堆倒下的教众之中,露出头脸的是一个年龄身材与厉无痕差不多的青年,穿着月白色的丝绸袍子,头发淡棕微卷,脸白如铅,长相阴柔。
沈沧海认得他,正是适才出言嘲讽厉无痕的青木堂主孟德照之子,叫做孟晓星,与他素来不和。
他的出场代表那些低阶教众的较量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出场的都是教中二、三线人物派出来的亲信子弟。
瞧见孟晓星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沈沧海有些不是味儿地噘噘唇,垂首向厉无痕看去,却见他还是平静地喝着香茶,丝毫没有表态的意思,沈沧海没有办法,只得忍耐。
那孟晓星确有过人之处,落场的对手虽然越来越厉害,但见他将手中一把长剑舞得闪闪生光,把对手一一打倒。
到十回之后已经再无人敢上场挑战,登时采声四起,都称赞孟德照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连厉狂天也拍手夸赞。「少年英雄,好!」他知道之前偏帮厉无痕必会引起孟德照的不满,存心在众人面前大大赞许孟晓星,以安孟德照之心。
谁料声音刚落,就闻得重重的哼声传来。
「烂剑法,有什了不起的?」语气嚣张拔扈,但声音难掩稚嫩。
众人吓了一跳,抬起头去,只见一个黝黑结实的孩子坐在楼顶飞檐的兽首雕像上,一双小腿还在半空中晃个不停。
「胡闹的小鬼,还不下来!」
大部分的人还存愕然之际,厉狂天高声斥喝,左手举起,运指成爪,猛然一挫。
强猛内力,把孩子隔空扯下,孩子身形尽失,从几丈高的楼顶坠下,但他反应异常敏捷,不慌不忙地在半空扭腰,翻了个筋斗,稳稳骑在沈沧海的头上。
沈沧海竟不生气,反而吃吃地笑起来。
「小天邪,你又重了,小心他日变成一个小胖子。」笑声如铃,色若春晓,美得不可方物。
那孩子瞪着沈沧海半晌,忽然,啪的一掌打在他的脸上。
力气不大,却叫沈沧海微微吃惊,未及说话,座上的厉狂天沉下脸,喝道。
「天邪,别再胡闹,快给我下来!」
那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厉狂天的独生爱子,向来是千刃崖上的小霸王,人见人怕。
对于父亲的斥喝,他睬也不睬,径自骑在沈沧海头上,手指前方。
「小海怪兽,快上前把敌人打倒!」
声音响亮,样子神气非常,不少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被他指住的孟晓星尴尬非常,脸色阵青阵白,但碍于他身为教主之子的身份而不敢作声,迁怒之下,一双眼恨恨地向沈沧海瞪去。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比较好胜,沈沧海口中不说,但心已经怦怦地跳起来,一双丹凤眼悄悄地向厉无痕盼去。
厉无痕毫无表示,依然在品茗。
未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沈沧海只得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厉天邪怎知道大人这些迂回曲折的心思,一手揪住沈沧海的头发,不停地催促他。沈沧海吃痛,但不敢把他晃到地上去,只得蹙着眉头忍耐。
厉无痕终于放下茶盅,抬头来,对着厉天邪勾一勾唇角说。「天邪,下来。」
厉天邪在千刃崖上素来横行霸道,连厉狂天也不怕,但对这个二叔,不知意地倒有几分畏惧之心,这时听见他一句不愠不火的话,心头一凛,抿着小嘴,慢吞吞地从沈沧海身上爬下来,站在地上,但双手还是抓着沈沧海的大腿不放。
沈沧海弯下腰去,压着声音说。「小天邪,别不高兴,我一会儿陪你玩。」
厉天邪仰起头哼的一声,小小脸孔上神色狂傲至极。
沈沧海又是忍俊不及地掩唇轻笑。
随着一段小插曲告一段落,被打断的较量再次继续,连胜十数场后,青木堂下一个小弟子站出来高声叫道。
「还有何人敢上前挑战?」
四周一片寂静,半晌后,那名小弟子又叫。「还有何人敢上前挑战?」
再叫第三遍,都是同样一句话,原来这是天魔教中的规矩,若叫至第七次还未有人落场挑战,孟晓星便成今日的优胜者,将在众人面前由教主亲自嘉奖拔擢。
待叫到第五遍,厉无痕悠悠地放下茶盅,轻声说。「小海,去向孟堂主之子讨教两招吧。」
沈沧海就等他这一句话,立刻抽出腰间金笛,回答。「是!」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跃入圈中。
时值午后,他往广场正中一站,身上黄衣如花,修长纤细的身子仿佛要随风而舞,手中金笛闪闪生光,衬得皓腕更白更亮,容色照人,少年秀丽之姿堪称当世无双。
在场者多为他的容姿所摄,唯那孟晓星脸露不屑之色,重重哼出一声,二话不说便举剑杀上。
他与沈沧海早有积怨,下手极其狠毒,长剑如灵蛇吐舌,对准沈沧海上身八大要穴,招招逼杀。
沈沧海虽然长于高手云集的千刃崖上,但这多少年来从未与厉无痕以外的人交过手,对敌经验远逊于盂晓星,何况孟晓星的出手如此狠辣,登时便把他迫得落了下风,只能防守闪避。
但他不愧师承于教中的第一高手厉无痕,虽暂时落在下风,却没有在脸上露出丝毫慌乱之色,手中金笛如盾,守得密不透风。
孟晓星攻得再急再狠心也奈何不了他半分,待到百招之后,他更瞄准孟晓星露出的一个破绽,发出一声清啸,金笛化成一抹金光,向其中门疾刺而去。
孟晓星吃了一惊,正待撤剑退避,忽而窥他脸上得意之色,心头大恨,发起狠来,左手翻起,捏成鹰爪之状,竟拼着两败俱伤之险,罩向他天灵盖上。
变故倏生,在场者尽皆发出惊呼,连一直冷眼观看的厉无痕也愣了一愣,待要抢出扑救,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沧海忽尔停下所有动作,迎着孟晓星浅浅一笑。
梨涡浅笑,说不出的天真无邪,乌亮眼珠内一团光晕闪照。
孟晓星只见他笑靥如花,眼中异采流漾,动人心魄,瞬间,心神竟为之所摄,鹰爪便即慢了下来。
脑子里轻飘飘的什么也想不到,待回神,却是喉头一痛,沈沧海的金笛已指在他的咽喉要害之处。
采声四起,孟晓星脸白如铅,沈沧海笑生双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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