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摇影移,人已跃起,手中金笛化作一团金光,起跃奔纵间,身影轻灵如燕,竹叶随气劲卷起,绕着身影旋绕,犹如仙子手持彩带起舞,刚柔交际,动人得令人无法移开眼睛。
一套剑法耍完,半空中旋舞的身影缓缓静止,如谪仙般冉冉降下。
一直在旁边旁观的小丫头杏儿这时才回过神来,使劲鼓掌叫好。
「好!沈少爷太厉害了!」
沈沧海吁出一口气,收剑而立。
杏儿见他练得满头大汗,把准备好的酸梅汁拿出来献宝。
「沈少爷,这是我今天早上鲜榨的梅汁,用冰镇着,加蜜糖,酸酸甜甜,你坐下来一边喝,一边休息,等手脚有力气了才再练习吧!」她的脸不知怎地也红了,垂下头去,只有双手捧着的杯子高高举起。
一双乌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沿着她手上的杯子打转,沈沧海的喉头上下咽了几口,显然她的提议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但又迟疑着,顾忌着什么。
「沈少爷?」迟迟等不到他的动静,杏儿忍不住吊起眼看他。
他先向左右看两眼,接着,白玉似的手飞快地伸出去,拿过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
杏儿掩着唇笑了笑。「不必喝得这么急,还有很多呢!」
冰凉的酸梅汁滑过喉咙,疲惫的感觉登时减退不少,沈沧海把金笛丢开,拿着杯子躺在地上,舒服地叹一口气。
看见他把一身上好的丝绸衣料都压在草尖上,杏儿瞧得心痛不已,说:「沈少爷,衣服沾上草汁就不能再穿,你还是快起来吧。」
「不怕不怕。」沈沧海索性展开手脚,在草地上欢快地滚来滚去,还对杏儿招招手。「你也来滚滚,很舒服的。」
瞧着他孩子气的笑脸,杏儿被感染了,再按捺不住,也曲膝坐到草地上去,但不忘小心地拉好裙摆。
沈沧海好奇地摸一摸她那双绣花鞋的鞋头,桃红色的鞋面上绣着一双水鸭,眼睛乌亮亮像在看人,可爱极了。
杏儿说。「是奴婢自己绣的,沈少爷喜欢吗?」
他点点头,漂亮的指尖沿着鞋面上水鸭扫来扫去。
指腹隔着薄薄的鞋袜抚动,杏儿觉得自己的足尖微微痒起来,羞赧地红着脸。把双腿向裙底缩去。
沈沧海在草地上继续磨蹭,青草独有的清凉与芳香由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累积几天的疲累仿佛就此消失。
杏儿偷偷地瞧着他。「沈少爷,自我到你身边侍候以来,从来都未见过你练功练得这么勤力,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因为我们圣教的弟子较量大会快要到了,所以我要努力练功,争取胜利。」一板一眼的答案从他粉嫩的唇里吐出来,杏儿无法从中听出半分激情。
打量着他的脸色,她小心翼翼地说。「这几天,你几乎都没有对我说话,我很担心是否自己做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指头夹着两棵娇嫩的小草轻轻拉扯,他的眼里光芒微微黯然。
「沈少爷?」
瞧见他眼中近似抑郁不快的光芒,杏儿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杏儿可以为你分忧吗?」边问,她边在心中质疑自己的想法,在她眼中,沈沧海是无忧无虑的,像星星一样闪烁的存在,不应该有任何烦恼。
沈沧海砸一砸嘴。
「你不知道的了!」他趴在地上,用手肘支着地,双手托着下巴,仰头看着她。
四目于半空交接,丹凤眼里散发像星星一样的光芒,魅惑而纯真,把杏儿深深迷住。
她的脸儿再次红起来,像一颗熟透的苹果沈沧海开始仔细观察她。
杏儿的年龄和他差不多,圆脸大眼,肌肤丰腴,容貌并非绝色,但脸上经常挂着甜笑,露出两个小酒涡,倒也十分俏丽动人。
比起以往侍候他的丫环,杏儿更使他觉得舒服。
杏儿丰腴的双颊和鼻尖上都长着淡淡的雀斑,身上充满纯朴的乡土气息。
他想起小时候在小村子里,那些终日忙于田事的小姐姐们用长满雀斑的俏脸对他灿开笑容的样子。
沈沧海喜欢任何令他想起过去的人与事,这些令他欢喜。
可惜,他欢喜的,厉无痕未必喜欢,而厉无痕不喜欢的事,就不准他做。
越被禁止,就越想尝试,少年叛逆之心反而蠢蠢欲动。
沈沧海眨眨眼,探长上身,向杏儿越凑越近。
应该做什么呢?
流连在杏儿身上的眼神闪烁如星,仿佛厨子正在打量食材,研究如何炮制一顿美味大餐。
感觉着与往日不同的气氛,杏儿忽然觉得很紧张。
眼巴巴地看着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接近,脸红耳赤几乎无法呼吸。
是沈沧海扯住她的衣袖,把她拉到草地上去。
「啊!」杏儿倏地惊呼起来。
沈沧海修长的双臂缠上她的肩膀,巧妙地运劲,两人就在草地上滚起来。
姿势像是两只小猫四肢纠缠,在草地上滚动身子嬉戏。
一直滚到远远的大石下,他才把箝制杏儿的手松开。
她爬起来,用丝带束着的双丫髻已经散开,一身狼狈。
惊魂未定,她呆若木鸡地看着沈沧海。
他躺在草上,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落井下石的表现令杏儿忍不住生气。「沈少爷,你——」
「杏儿,我们再玩一次好不好?」沈沧海截住她的话柄,抬起头,星光照照的眼睛看着她。
被这样的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软软地要求着,任谁都无法狠心拒绝。
杏儿也狠不下心,不受控制地伸手,搭上他伸出来的手。
沈沧海的手很白,羊脂白玉似的覆着一层润泽的亮光,握上去滑不溜手,仿佛随时要从掌底滑开。
彼此间贴得那么近,他的身体散发着很香很香的味道,杏儿的心不停颤动,甚至比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更加强烈。
沈沧海很快就放开了她。
他玩得够了,满足地躺在地上,不停地吃吃地傻笑。
娇嫩粉红的唇如花开得灿烂,他的笑容天真俏皮,但眉梢间却带着魅惑。
不经意的,已足以迷倒众生。
杏儿刚从地上爬起来,转眼间已经痴了,被他吸引住,根本无法抽离目光。
沈沧海狡猾的微笑,心里更加快乐——小小的少年沉醉于成功反抗暴政的满足感之中。
第三章
几天的积郁消散了,沈沧海趴在地上,脚举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口中快乐地哼起歌儿。
忽然,他的歌声止住,耳朵竖起来,低声说。「有人来了!」
杏儿怔了怔,慌忙站起来,拨去头上沾着的叶子泥土,拉好衣裳,放眼远眺,却见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摇叶落之外,别无动静。
正要取笑沈沧海听错,忽见远远的竹树间树叶摇晃,片刻后,果然走出一个衣饰华丽,容貌冷艳的大丫环来。
杏儿惊讶非常,看向沈沧海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一直到那个大丫环走近,杏儿立刻恭恭敬敬地叫。「锦瑟姐。」
锦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便从她身边走过。
杏儿也不介怀,只是连忙让路,垂首站在一旁,她们虽然同是丫环,但锦瑟是跟在厉无痕身边的大丫环,身份不同,若非她被调到沈沧海身边侍候,只怕连打招呼的机会也不会有。
一直走到沈沧海面前,锦瑟才顿步。
「锦瑟姐姐!」沈沧海也不起来,还是趴在地上,仰起头,露出甜笑。
看着他一张美丽而稚气未脱的脸孔,锦瑟冷若冰霜的面具稍稍融化。
「沈少爷,奴婢怎配做你的姐姐呢?你再这样叫,就是折煞奴婢了。」这样叫起来,她岂不是与厉无痕同辈吗?「姐姐」这两个字,她万万担当不起。
「我不会在无痕哥面前叫的。」沈沧海把脸贴在自己的手臂上蹭了蹭,满脸浸不经心。
类似的对话已经有过很多次了,锦瑟拿他没有办法,心里也实在是高兴的,只得摇摇头,拉开话题。
「沈少爷,二少爷请你过去。」
「知道了。」沈沧海站起来,也不拨衣服,原地跳两跳,把身上的泥沙,叶子都抖到地上去。
看着他的动作,杏儿不由得联想起兔子在草地上蹦蹦地跳的样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锦瑟向她斜睨一眼,神色冰冷,但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
丢下杏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回到沈沧海和厉无痕居住的院落里,锦瑟却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绕到后院,停在假山后通往地下的石梯前。
看见锦瑟站在石梯前面,沈沧海已知厉无痕必然是在冰窖里练功了,径自走下去,推开结霜的石门,果然看见厉无痕坐正在冰窖中央一块巨大的冰块上面盘腿闭目练功。
他还是一身儒生打扮,不沾点尘的白布长袍与俊美白皙的脸孔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
见他正在专心练功,沈沧海不敢惊扰,蹑手蹑脚地推上石门,伫立一旁静静等待。
冰窖里无论墙壁,地面都铺满两尺长阔的大冰砖,用夜明珠照明,没有半点烟火,本来已经寒气迫人,再加上盘腿打坐的厉无痕一再催运功力,迫出冰寒内劲,四周霜冻更加厉害。
沈沧海的发尾不一会便结起薄霜,他颦着眉把霜雪扫去几次,最后索性在厉无痕对面坐下,盘腿打坐。
收敛心神,默运厉无痕亲授的小天魔功,真气运行体内奇经八脉,寒意转瞬消退下去,但不消片刻,刚退去的寒气再次上升。
疑惑地睁开眼,只见对面的厉无痕正将功力运行至最高点,全身冒出丝丝寒气,冰窖内的温度亦紧随骤降。
羡慕地暗赞一声,沈沧海再次闭目运功,以对抗寒气。
真气在体内川流不息,运行至本身修为顶峰的第七层,但由外入侵的冰寒冷冻依然有增无减,到最后,他冷得实在受不了,浑身颤抖起来。
「小海。」轻唤声中,一股暖流由肩头渗进体内。
沈沧海睁开眼,厉无痕已经坐在他身边,手臂顺势一搂,把他抱入怀中。
「有没有冷着?」他执起沈沧海冰冻得几近透明的手包在掌心中轻轻搓揉,沈沧海冰冷的指尖顿时暖和起来,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抱中。
厉无痕看似儒雅温文,仿若书生文仕,但自幼学武,体格壮健,藏在薄薄衣料下的肌腱凸凹有致,胸膛贲起如鹰,沈沧海枕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高热的体温。听着低沉有力的心跳声,舒服得眯起眼,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蹭了蹭。
娇嫩的双颊摩擦着衣料泛起淡淡粉红,厉无痕垂首,怜惜地用手指扫一扫他。
「小懒猪,平日叫你勤力练功总是不理,所以才会连这区区寒意也害怕。」沈沧海撒娇地把小脸贴着他的指腹磨蹭几下。「是无痕哥的天魔心法太强了,我比不上。」
他的五官秀气美丽,笑容甜美无邪,纵然故意说些诃谀讨好的话,脸上也没有半点可憎之色,反而令人觉得他天真坦率。
厉无痕微笑地瞧着他,俊脸上没有被奉承者应有的骄傲,也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沈沧海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微微地垂下头去。
厉无痕用掌心轻轻抚摸他的头顶,指尖沿着滑不留手的青丝滑下,缓缓说。
「小天魔功本来就是由天魔心法简化出来的,已经是江湖中顶尖的内功心法,若将小天魔功练至极峰第九层,天下间的高手都要败在你手上。」
不够好的他怎会教给沈沧海?小天魔功虽然比不上天魔心法,但也是圣教中只有亲信高位之辈才能修练的内功心法。
「反正我练的小天魔功一辈子也比不上你天魔心法,练不练至极峰又有何所谓?」
沈沧海心想:打败天下的高手有什么用?这天下高手里能包括你吗?
纵使他脸上不动声色,厉无痕也看穿了他小小的争强斗胜之心,当下又是微微一笑。
「这么想胜过我吗?」
沈沧海调皮地眨眨眼。「青出于蓝,徒弟胜过师父难道不好吗?」
哈地笑了一声,厉无痕悠悠地说。「天魔心法只传厉家子孙与天魔教教主,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学也不是不可能,或者再过一阵子,等你我的关系更进一步,我亲自向大哥要求,他必定答允。」
言犹未休,沈沧海的身子微微颤动,垂下头去。
颤抖虽轻,但厉无痕还是察觉得到,深邃的眼睛里光芒一闪,垂首,看着沈沧海紫色绣着金花的袍子上沾着的泥沙与半片竹片。
「小海,刚才玩得高兴吗?」
沈沧海瞬时愣住,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扫,才瞧见自己的衣服上原来还留着刚才和杏儿滚地时留下的痕迹。
定一定神后,他朝着厉无痕嫣然一笑。「一定是我刚才在竹林练剑时弄脏的,无痕哥不是叫锦瑟到竹林找我吗?」
巧妙提醒厉无痕,他表现得十分镇定,而厉无痕亦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色,只是点点头。
「好像是。」
沈沧海竭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打量他的脸色,长眉修目,俊美如同儒生的脸皮下,是难以看到底的深沉,妄自揣度只会招来后果。
厉无痕也没有打量他的意思,更索性合上眼皮,当着他的面前闭目沉思起来。
沉默瞬间弥漫整个冰窖。
刚才小小的反叛到底已经被看穿多少?和杏儿玩耍所带来的快乐,抗争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全都变成忐忑不安的来源。
沈沧海悄悄地攥紧拳头,掌心已经全是冷汗。
他的心中百般念头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