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我管你的闲事,」她的声音仍旧柔慢,「那我就不管。谢谢
你疼着莲华。我残废这些年,许多事情都搁在心里焦急,什么也做不
了。」讲话间,又咳了几声,最后几句气都虚了。
「……」心就像刀割一样,「我不爱听『谢谢』。若是金银瞳要因为
退婚用兵,妳可得对着那票王族说句话。」声音是赌气的,一点也瞧
不出平常冷静多谋的影子。
沉默了一下,「我尽量吧。」
望了望长白星出,「要天亮了,得回去守着莲华。」欲言又止,「妳
…妳千万…」
「我就是要死,也会忍死等着你的…」她轻轻的说,奉献了人生最美
好的几十年在王族之道,总让我风烛残年还有点自由吧,「我欠了你
一世,不敢连这个都欠。」
等他去远了,这才将激烈的咳嗽一口气全释放出来,几乎连气都喘不
过。拭着眼角的泪,却没打算唤女官过来伺候。
静静躺着,泪水划过脸颊,嘴角却笑着。没一会儿,又皱起眉头。
金银瞳国不会轻易放过莲华的。听说德慕王子成了王储,这位好色贪
酷的王储,正虎视着每一个挑起战争的机会。披衣坐起,金银瞳的王
储,还会肯听远嫁有翼的残废姑妈一言一语吗?
用力咳了几声,嗓子涌起甜腥。死不得,现下还死不得。玦深深吸了
口气,眼神坚毅。
或许,殷棋的幻想,也感染了她。如果我们有孩子…她实在想不出比
莲华更好的孩子。
一定要平安。一定要你平安。
***
「这么说,有翼有意思退婚,就为了圣女巫?」德慕王子的脸出现了
一丝残忍的笑容,「那个女孩儿长大了些吧?是不是像娇艳欲滴的樱
桃?」
「臣不知道怎样才叫娇艳欲滴,」声音冷冷的,「臣只知道要阻止圣
女巫和莲华王的婚事。」
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轻柔的,「作为一个有翼人,却为金银
瞳国当间谍,你很恰如其分哪。」
隐在镜子深处的人,帽子压低,看不清楚,「臣只是不希望有翼和金
银瞳起勃溪,非两国之福。」
「知道了,」他扬了扬手,「在我还没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和有翼开
打。今天就这样,我已经有办法了。」停止了镜影的对话。
静静的坐在镜子前面,叹了口气。脖子有些僵硬。将帽子摘下来,露
出萧恩忧郁的脸。
小密儿…可怪不得我。比起有翼的安危…妳还是回去的好。
***
她回头望望,却看不见谁叫她。
都是莲华不好,突然求婚,害她心乱如麻,做什么事情都恍恍惚惚。
采了半天的药草,还分不出哪种是泻药用的恩格利,还是退烧的利格
恩。
「长得很像啊。」她喃喃自语。
「哪里像?」一起采药的女官疑惑着,恩格利三个卵状叶共一心,利
格恩像枫叶一样分裂开,怎么会像呢?
「都是绿色的。」心不在焉的回答,又握着药草发呆,留下满头问号
的女官。
「旗帜也是绿色的…」远远的有烟尘接近,她自言自语着,「咦?上
面还有眼睛啊…」
女官顺着方向看去,「金银瞳的使者?」奇怪,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
的派使者过来呢?除了王国的旌旗之外,还有比较小的旗帜绣着日与
月。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李密倒是把头低下去,还是头痛着莲华的求婚。
「圣女巫~李密~」一面骑着快马,提心吊胆的女官尖叫着,「快回
去!金银瞳的使者指名要找您呢~」
李密讶异的抬起头来,女官都不爱骑马,连找人送讯都来不及,发生
怎样的事情了?
「金银瞳派了旭夜公主来当婚使…」气喘吁吁的回答着。
「婚使?我不懂。她不是和莲华…王有过婚约了?」提到这个,让她
的烦恼又添了一层。
「不是的,圣女巫,」女官跌跌撞撞的下马,「她为了德慕王储的婚
事来的。」
那关我什么事?
「因为…他向您求婚。」
瞪着她,篮子掉在地上,散了一地药草。「啥?!」
五天内让两个国王求婚,实在太刺激了。她笑了起来,然后哭了。
莲华王(三十)
独自骑快马回来,女官们紧张的站在门口等她。
「没问题的!」斗志燃烧的女官长抓紧李密,「金银瞳的公主又怎么
样?我们的圣女巫怎么会输她?把粉刷拿过来!香粉!」
「还没洗澡拿什么香粉?」另一个女官长不以为然,「热水呢?花瓣
呢?精油球放进去了没有?」一面把她拖走,忙着把她剥光,按进热
水池。
这两个酷好拌嘴的死对头居然一句话也没回,「衣服呢?不要那套黑
的,又不是谁死了。那套熏衣紫呢?啥?拿去洗了?烟雾蓝勒?哇靠
,妳们就让这件皱成这副德行?赶紧去烫阿~」
「喂,喂喂喂~」满头满身都是泡泡,香气都要把她窒息了,「不要
再刷了!我天天都洗澡,用不着这样拼命刷啊~」痛死了,「妳们紧
张什么呀~」
「我是不知道金银瞳搞什么鬼,想跟妳求婚?那个花花公子?呸。想
跟妳示威?那个娇惯的大小姐?我呸。」女官长怒气又生,「我们可
是有翼最强最专业的女官们!若是让妳被欺负了…我们的脸往哪搁!
梳子!」
「密小姐,放心吧,我们都是效忠妳的。就算金银瞳国的公主向来是
有翼王后,我们也宁可效忠妳。」女官们忙碌的就像是工蜂。
「我真的很感动…但是…哇呀~不要把我的头发拔掉~」
「忍耐!梳梳头发叫什么!珠宝呢?什么?密小姐没有珠宝?!」女
官们将自己身上最昂贵美丽的珠宝丢在桌上,「现在有了,赶紧化妆
!」
望着这堆珠宝,她的鼻根突然酸了。
什么都没做…却大家都爱她。
「好了。」终于满意的将面纱绞在她如云的发上,「照照镜子。」
望着镜子几乎不认识的自己。这样美丽优雅的站在镜子前面,她的心
里却只有沉重。
这是盔甲。化妆品、华服、熏香和珠宝。这些是战争用的武器,只是
要打仗用的。
为了不负期望,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在女官的簇拥下,赴了晚宴。
莲华望着她,满眼惊异和莫测高深,整个宴会厅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
她身上。这位向来朴素不起眼的圣女巫,盛装之下,居然有着珍珠般
温润的柔光。
她却盯着旭夜公主在莲华臂弯里的手,久久无法离开目光。那是非常
美丽柔白的手。她坐在莲华的身边,平常李密都坐在那里。
和她的手一般,旭夜公主有着雪白娇嫩的面孔,和冷淡自持的优雅高
贵。穿了一身雪白的衣服,除了发上的珠钗和颈上的项链,几乎什么
珠宝都没有。但这两样珠饰的点缀,却让她的气质格外出尘。
相形之下,自己只是庸脂俗粉。还是硬靠画皮画出来的庸脂俗粉。
终于了解「心在淌血」,不是言情小说里的惯用俗语。但是…要笑,
要得体。她不能够辜负身后这些女官的苦心。
「圣女巫,请上前。」莲华这样客气疏远的语气,让她的决心坚定了
不少,「这位是金银瞳国的使节,旭夜公主。她前来转达德慕王储求
婚的意愿。」
「……」李密深深吸一口气,不让人看出她的紧张和哀伤,她的笑容
坚定温柔,「恐怕密要拒绝。」
旭夜公主的眼睛闪了闪,看不出喜怒。莲华倒是松了一口气,密儿的
表现比他想象的沉着稳重。
「因为秋季一到,我就得回家。我从什么地方来,就得回到什么地方
去。马雅学院已经答应为我打开道路,而不到一个月就是秋至。所以
只能谢谢德慕王储的美意…」
「是吗?真的太遗憾了,」旭夜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唱圣歌时的温润
,「我会转达王兄这件事情,也祝妳旅途平安。」
无视几乎喷火的莲华,李密向公主行了礼,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整个晚上,她的身边围满了倾慕的贵族公子,她一直迷离的笑着,
轻啜着酒,温柔的听着身边的男子唱歌聊天或吹牛,那种温柔得体的
样子,一直没有改变。
谁握着她的手都不要紧,她一直笑着。这样美丽脆弱的笑容,让想对
她不轨的公子哥儿都为之迷惑,就算是握手也轻轻着,怕会破坏这脆
弱迷茫的温柔。
女官扶着她回去。很清楚自己没有醉,只是无力。说不出的深沈心痛
。
这样最好了。他和公主…看起来多么相配。自己?自己只是拿化妆品
糊了一脸五颜六色,带着叮叮当当的俗艳,像是街头卖艺或卖身的姑
娘。
没有哭,只是累。就算被人无礼的一把抓起来,压在墙上,她也连挣
扎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抬头正对着莲华发怒的眼睛,她大约还是瘫
软着。
「放开我!」李密开始推他,「不要碰我!」
「通通不准跟上来!」他对着身后的女官和殷棋萧恩吼着,「谁跟上来我杀谁!听到了没有!」
「王,密小姐喝醉了,您不要…哇呀!」莲华真的将剑拔出来,一剑向女官砍过去,若不是李密挡在前面,女官大约变成两截了。
「你疯了吗?!」对着他吼,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你…你要在…未婚妻在城里的时候,装什么暴君?!」
暴君?一整个晚上看着李密让人这样簇拥,他要割掉每一双摸过她的脏手!「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暴君!」
用力的拽住她,不顾一切的将她拖进内室,将门闩带上。半昏不明的灯光下,只有他眼睛炯炯的绯红,和李密颊上的泪,如此清晰。
将龙面具一摔,他绝美的容颜扭曲的这么可怕,却惊吓不了正在流泪的李密。
「说清楚,什么叫做妳要回去?!妳不是答应我留下来?妳不是愿意当我的妻子吗?」抓住她摇晃,「说话呀!哭什么?」
「当你的小老婆吧?!我不要当任何人的小老婆!!」李密也大声起来,「我不要跟人家分享!我不要一辈子都看着你们心里淌血!我要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彻彻底底忘掉你!」
「我没有要妳当侧室…」他心头火起,夹杂着强烈的恐惧,「忘掉我?妳敢!我命令妳不准忘掉我!」
「我就是要!我一定要忘掉你!」李密的泪落得更急,「反正你已经有了旭夜了!她这么适合你…」金银瞳的公主,世代都是有翼王后…她的心像是被刺穿了,「那不是很好?恭喜你…恭喜你…」在他猛力到几乎痲痹的掌握中,李密哭得全身蜷成一团,身体的疼痛实在不敌心里的痛。
「我一定会退婚。」莲华松了手。哦,她的手臂被握出几个青白红肿的瘀青,比伤在自己身上痛多了,「除了妳,我不会娶任何女人…」
「若是金银瞳国因此兴兵呢?」李密咳了几声,哭泣是这样的耗力啊,「你要怎么办?现在已经不是慈和的老王主政,而是他们的王储,那个可怕的德慕啊!」
莲华怔住了几秒,这几秒像是长得没有尽头。
「我愿意…!」李密吻了他,这是第一次,李密主动吻他。
11
莲华王(三十一)
梦啼妆泪红阑干。
落在掌心的泪,混着胭脂,真的是红的。这一脸糊了的妆,一定非常可怕吧?
莲华却温柔的将床头的玻璃水瓶取过来,沾着布巾,将她的脸拭净。扑到他身上,水瓶落在地上…
银瓶乍破水浆迸。
像是碎裂了一地的水晶,飞溅起来的碎片割了几道浅浅的血痕,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抱我。」仰起干净的脸,这次她没有口吃,「抱我。」用尽所有力气似的深深吻他,像是再也见不到他一样的生离死别。
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脱衣服,只剩一件单衣的她,看起来这样的弱质,「密!」
「不要我?你不是爱我吗?」眼角噙着泪,干净清秀的脸孔透着伤害,「不爱我?真的不爱我吗?」
紧拥进自己的怀里,像是要将一切毁灭她温柔脆弱的恐怖,都隔绝在外。这样拥着她,是多久以前,就这样梦想过的?
吻着她,拥着她,紧紧贴在她发烫的淡金色皮肤上,轻轻吻着太阳纹在额上的神秘眼睛。想要揉碎她,吃掉她,却以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只想要她。这世界唯一让他可以抛弃一切的女人。就只有李密妳呀。
看着妳在身下迷离,困惑,害怕,被不熟悉的情欲焚烧得几乎辗转难耐。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却这样信赖的攀附着自己。
日日夜夜的渴望着,渴望能够紧拥着她,这样体会着她的每一丝气息,这样深入的体会着。
看着她咬紧下唇,忍住眼泪,他绷紧自己,克制汹涌的狂性,不再往前,「会痛吗?」声音紧绷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摇头,抱得更紧。残存的理性也崩溃了,看着她终于哭出来,疼痛的表情渐渐转成激情的喘息,他的意识也碎裂的像是千万片的碎屑,纷飞。
***
阳光唤醒了他,这大约是他即位以来,第一次不上早朝。心里却没有什么罪恶感。
全身的肌肉都会痛。他甩甩头,糟糕的很,不知道伤了李密没有。她侧卧趴在雪白的床单上面,只有腰还盖着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