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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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残明梦-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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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带甲十万,日费千金;千里馈粮,师不宿饱。’今日本越大海操舟楫,而与我争胜于戎马之郊。所谓万里行师也,其不能褁粮以从明甚。彼深入则虞归,浅入则罔利。欲掠则我清野以绝其望,欲战则我坚壁以疲其锋。或断乌岭之道,扼旅顺之险,塞成山之口,使进无所犯。或密谕福建巡抚,亟选良将锐卒,直捣沙街护屋,使退无所归。夫不戒赤璧之败曹瞒,而效符坚之窥晋朔。臣以为关白送死,或未可知。是在文武将吏协力同心,伺其便以图之耳。

河南道御史周孔教则讥赵志皋、石星为“无用之臣”,斥为“庸医”,请求勒令致仕。并陈战守之计道:

臣窃料今日倭情,不封固变,即封亦变。故皇皇议封,拙也;急急议战,危也。唯有议守,为今日第一吃紧胜算。何也?臣闻:议封之始,业已许之市矣。夫封,空名也。市,厚实也。倭奴之欲,所不在空名明甚。吾靳其所欲,而与之所不欲。是啖婴儿以石枣,啼必不止也,拙也。气愤倭奴者,谓宜急征兵调饷,疾帆东指,与倭奴争一朝之命,又非计也。兵凶战危,事难预必,脱少不如意。蜂蚁犹聚,假息旬时。屯兵日费,何啻万金。千里飞挽,所济几何。平壤之役,辽民之死于转输者十家而九,至今哭声未绝。即有粟如山,必不能神输鬼运到饥士之口。一夫脱有菜色,三军无复斗志。事出万一,悔何可追,臣之所谓危也。

故今日惟有守朝鲜为上策。朝鲜吾之藩篱也。朝鲜失则辽阳危,辽阳危则神京震。或谓朝鲜当弃之者,谬也。臣窃谓:封可无成,朝鲜必不可弃。况朝鲜虽残破,尚余精兵五万。及今就近亟选惯战廉勇骁将,精简锐士,电赴朝鲜之卒。因朝鲜之粮,胡越同舟相救。同心共济,并力死守。此谓藩篱之守,庶几门庭之安。是役也,急在呼吸,选将简兵,当以半月为期,过此则晩矣。是以朝鲜与倭也破着也。惟是朝鲜弱不能扶,我兵急不能救鞭长不及马腹。风末不举鸿毛,譬犹石田弃若鸡肋。扼喉鸭绿之江,负嵎虎踞,深沟高垒,添兵增戍,固守不动。使倭奴不敢窥左足而先登。此之谓门庭之守,庶几堂奥之安,中策也,必不得已之计也。最可忧者,倘或长飙易扇,巨浪难防。门无结草之坚,成彼破竹之势。虎狼入室,所伤必多。况兵连结祸,役烦民愁。奸雄乘之,登高远呼。四合响应,根本动摇,关系不细。故守辽阳为下策,谓之无策可也。

万历帝览疏,令九卿科道会议战守机宜,毋贻后悔。兵部却复议道:“正使李宗城逃归辱命,已逮下狱。所宜更出其代,以完封事。若战守机宜,待封事不成更议为当。”

万历帝只得答应,并要求选风力科臣一员与杨邦亨册封。

朝臣大哗,群起谏止。其中直隶巡按御史曹学程力请罢封事决战守,矛头直指赵志皋、石星,内有倭人“得封不已,必求入贡;入贡不已,必求互市;互市不已,必求和婚”等句,重提诸龙光旧事,且以南宋故事为前车之鉴,不觉触动了万历帝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天颜震怒,切责道:“君命方下,辄纷纷阻挠,推诿常时。每以微细之故,喋喋烦渎,欲伏斧锧不辞。及至委用,又捱迟不遵,其附和取荣、背君弃义又明矣。奉旨原推科臣未推,御史辄来狥私抗渎,内必有贿嘱关节。”诏令将曹学程下狱,关押十年方才释放。

   

   

   

(五)明朝廷二次遣使

   

沈惟敬同行长终于渡海回来了。倭人又撤西生浦、竹岛等屯兵,摆出一副示人以诚的姿态,只剩下釜山四屯未撤。

李宗城既逃,沈惟敬快意。杨方亨表面虽平静,内心却愈不自安,私下见沈惟敬而泣。沈惟敬大言道:“人臣当国难,正宜努力捐躯,徒哭泣何为?”杨方亨诉道:“母老子幼,实难自决。”沈惟敬得意洋洋地道:“你如果确实想要回去,也无难事。”

杨方亨知道沈惟敬和倭人关系密切,急忙恳求他指点迷津。沈惟敬笑道:“真要好好回去,只须谨记两句话。一切只听我的。”杨方亨忙问:“哪两句语?”

沈惟敬命他俯耳上来。杨方亨忙上前侧耳倾听。但见沈惟敬将那张嘴凑上,一字一顿地说出八个字:“支吾中国,奉承日本。”

杨方亨如梦方醒,当下满口答应。自此凡事均听沈惟敬主张,甘心做他的傀儡上司。将李宗城遗下钱、粮、银两及酒器、金帛都任由沈惟敬收执。一面揭报石星,极言倭情无变,正使自为奸人误而已,力荐沈惟敬能任事。

石星于是具疏请将杨方亨升为正使,沈惟敬以神机三营添注游击充副使。立限渡海,以完成封事。

于是沈惟敬更加舞智揣摩,巧完封事,玩弄石星辈于股掌中了。

他既拜命,犹不立即启行,更加肆意贪求。石星至此已无可奈可,一切曲意从之。此时两个人的命运已经拴在一起了。为了让沈惟敬感恩卖命,石星遣人领银二万两,随册使东行支销;又与札付三张,约银五百两给册使赏人;同时月给沈惟敬家小供赡银十五两,还拨巡抚军士夜为沈惟敬看守私宅。石星夫人则时常遣馈沈惟敬老婆饮食不绝,以拉笼其心。

当然石星也防备沈惟敬出卖自己,先遣游击陈云鸿至釜山宣谕倭众,继而又遣家人张竹、王胡子驰驿至釜山,探视虚实。不想这沈惟敬好大本事,竟将三人都弄成同党,为他捏报安妥。这陈云鸿原为一介白丁,因将其女送给石星为妾,骤拜三品游击将军。与沈惟敬自是臭命相投,好不可言。更是声称愿意以全家性命,可保万全。故而石星不再疑忌,一意听之任之。

册使临发釜山,尚有倭兵无数留屯当地。沈惟敬便轻描淡写地道:“降倭若干,已令朝鲜择地安插。”石星马上也附和奏道:“营栅尽焚,尚有余倭防护册使。”以此语蒙昧朝廷。

万历二十四年(1596)六月十五日,杨方亨、沈惟敬带着随从四百余人,轰轰烈烈地由釜山渡海,前往日本册封。倭将行长、清正等也先后撤兵回国。

沈惟敬承命以后,又责令朝鲜遣使随行,以通信于秀吉、行长,并道:“天朝既已册封。朝鲜若不遣使,是独天朝议和而已。必得朝鲜使臣,和乃可成。”偏偏朝鲜王不肯,依违答复,未有决言。

杨方亨、沈惟敬连连遣人催促朝鲜派出使臣。沈惟敬接伴使黄慎也驰启道:“若不遣使,则当明白痛绝,以示决无可遣之理。今者含糊两间,万一事机交急,必有后悔。”朝鲜王颇以为然,然而仍旧久而未决。直到听说倭人发怒了,这才匆匆准备任命武臣李逢春等为跟随陪臣。又有人提出武人出使恐多失误,宜使文臣识事理者为妥。柳成龙便称黄慎明敏有胆略,且有夷险不贰之节,堪当此任。于是就令黄慎升敦宁都正,为通信正使,以大邱府使朴弘长为副使,前赴日本。

然而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八月十八日,杨方亨、沈惟敬一行都已经到日本沙浦郎了,朝鲜使臣却尚在中途。

   

   

   

(六)朝使赴日,一路频逢被掳同胞 

   

黄慎其实也打算尽早出发。只因朝鲜王的国书迟迟未出,是以迟延耽搁。一直等了好久,终于有译官李愉、朴大根奉着国书礼物到了星州,会同副使朴弘长自星州前来釜山。黄慎等于是迎于半路,同入倭营。

八月初四日傍晚,朝鲜使臣一行在倭将柳川调信的引导下,乘船同向对马岛。

初十日到达对马岛釜中浦,馆于义智客舍。沈惟敬营中一位姓李的中军也奉明朝皇帝的诰勅在此等候。

岛中老倭多感朝鲜旧情,前来拜谒使臣,言谈旧事,有的失声涕泣。其他倭人也多言朝鲜故事不能忘怀。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日本民间并不支持两国发生战争的。

十五日,自对马岛发船。一路风涛险恶,自不须言。傍晚到了一歧岛。小西行长遣副将在此迎接皇勅。

十九日到了郞古邪。这里曾是当初丰臣秀吉点兵之处。山上筑有城池,城外围着一条护城河,其水系由海水引入灌满。城中筑五层之台,其制极为精巧。

黄慎刚停船靠岸,远远望见浦边有个朝鲜女人,紫衣蓝裳而立。一行人都注目而视,不知是何人。待走近一问,自称是俞政丞家婢,被倭兵所掳。天使标下人以银赎买,置于此处。一行人相见,如逢故知。

闰八月初四日,黄慎一行到了绿玉岛,宿在善修寺。

过了几天,从善修寺骑马将到舟次。寺旁人家甚盛,朝鲜被掳人几至五千余名,大半为京城人,围在寺门外。待黄慎等出门,拜谒号恸,大声用朝鲜方言呼叫:“痛矣上典上典!”其声极哀楚不忍闻。有的则哽咽不成声。都抱持马足而哭。追至浦渚,观其乘船发行。褰裳濡足,至入浅水,没膝而立,望见恸哭。一行上下,无不惨然。

当晚船泊赤间关。有书吏吴命寿,于壬辰倭乱期间被掳来此地,至此前来拜见使臣。心向本国,思念故乡,泪随言零。吴命寿道:“金牧使之女,方在右仓地。也思念本国,想要见朝鲜人。”

黄慎当即派遣炮手韩甘孙寻其所在。金女果然在那儿,然而蓬发垢面,敝衣多虱,形容憔悴不忍见。但见她对着韩甘孙哭道:“自被倭贼所掳以来,不曾梳洗。每愿速死,而不得死。拔佩刀再度刎颈,而也不死。想要堕水,而不得其便。曾经为倭人汲水,艰楚难堪。”言罢示其自刭处。韩甘孙一看,果然上有刀痕。韩甘孙回来,言其情状,闻者无不落泪。

十三日,黄慎等自水途岛发船向右仓地。明朝册使已经到达日本国都,遣差官王伦迎于中路。行长、正成、义智、阿里麻等各遣副将来迎使臣一行,而下舟往本连寺止宿。此地有朝鲜被掳女子,遣一童倭持书而来。其书道:

敬上朝鲜国使臣一行:妾前荣川郡守金某之女。变初,为毒手所得,不能自死,顽命已经五年于兹矣。至今忍辱不死之意,盖以两亲俱在,必欲一番相见。说尽哀苦之怀,然后死亦无恨。每以此情,恳乞主倭,亦已许之。今幸使行,适于此时临此地。此天开归路,而是妾再生之时。万望诸位,矜怜妾之哀情。幸甚。若欲率去,则当往俟于沙浦,或于中路追及耳。

童倭送书信时,还说:“金氏每天涕泣。请于主倭,归死本国。主倭也哀怜她,派俺传此书。若欲率去,则主倭送归无疑矣。”黄慎派译官答书,谕其率去之意。

十八日到达界滨。行长、义智各遣小将来迎,杨方亨、沈惟敬也来海滨迎皇勅。

使臣一行下船登陆,陪皇勅进至杨邦亨衙门,并拜谒杨方亨。

杨方亨揖而上堂。行礼毕,笑对黄慎道:“若不能终始免此行。何不也与我们同行啊?”黄慎答道:“只因其时未及受国王之命,现在才追来而已。”杨方亨道:“先回馆所,暇日再来打话。”

黄慎于是辞去,又和副使朴弘长同诣沈惟敬衙门,寒暄一阵,这才辞退。

当晚朝鲜使臣就宿于上乐寺中房。听倭人们传说:上个月初八日起,日本国都近处诸郡发生地震,无日无之。关白所处之家,也都坏塌。太閤方在五层楼上。不意地震,倾倒坏毁,其中宫女四百余人尽压死,太閤仅以身免。两天使所馆亦坏,天使扶出仅免。杨天使千总金嘉猷、沈天使标下朱璧及家丁四名皆死。

又丰外州地震特别严重。有一大村,人居几三四千户。其地忽陷为大泽。山上长松,仅露其梢。村居者无论老幼男儿,陷死者几千数,仅五六百人幸免于难。那五六百人正在陷溺之时,冥冥中似有物举而掷之。不知不觉已在峰上,故而得生。

使臣一听,联想起经过之地,亦有地震处。山脊皆裂,处处陷为坎泽。

诸倭又说:地之坼裂处,皆出浊水。好像豆粥,其臭极恶,人不能近。又有雨毛之变,其毛五色。

言谈间,倭人多称这些都是近古所无之变,未知日本将来有何重大变革。

二十一日,黄慎前来拜见沈惟敬。迎入座既定,从容打话。沈惟敬因言自己前后事迹及朝鲜薄待之事,颇有恚恨之意。黄慎再三辞退。沈惟敬一再挽留,并对黄慎道:“此地近有地震之变,无日无之。不可不急出避之,以免其压呵。”黄慎笑笑,答道:“这是天之所以恶日本,而示之以如此之变。朝鲜本无干涉,陪臣有何畏惧。”沈惟敬听罢大笑,还是嘱他多加小心。

黄慎告辞后回到馆所,王伦前来看他,并对他道:“朝鲜虽极荡败,然而犹可谓之富实。日本则外若富实,而内实贫乏。近来疲于供给,将有不支之状。”

其时,又有朝鲜被掳妇女十七人,在五沙浦倭将重世家,各以书来投。其中一书,即京城士夫之女。言辞凄惋,通达事理。其书道:

妾某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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