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你们只是为了你们的面子,如果你们真有一点点关心我的幸福,就应该去了解他的为人,而不是只看他做什么样的工作就否定了他的价值!”晨晨的声音蓦地扬高。
“我还不了解他吗?我不用了解他了!”姑姑一副不屑的样子,“上次你带他回来吃饭我就看出他人不怎么样了,在饭桌上一声不吭,还要你帮他挟菜,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哪里有男人是这样的,走到哪里去也应该是男人照顾女人的嘛……”
老天……我哀叹,姑姑的老毛病又来了。跟人谈话的时候思维跳跃之巨,俨然一位后现代派大师,她永远抓不住重点,抓不到主题,只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跟你无止无休的纠缠。以她的拙舌,哪里辩得过晨晨的口才。
“你们这样就算了解他了吗?”果然,晨晨冷笑,“就仅仅凭着见过一次面的印象,你就否定他整个人!你们若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关心我,为何不花点时间去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情况,问问他身边的亲人,朋友,认识的熟人,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去打听一下呀,只要是认识他的人,谁不是交口称赞他的?”
“我不用去打听,就凭他不跟你挟菜我就看出他是不懂得体贴人的人。”姑姑像祥林嫂一般围着挟菜事件喋喋不休,“那你说,他对你好不好?对你体不体贴?”
我差点晕倒。恋人之间,没有说谁一定要照顾谁,谁才会幸福的。大家在一起,都是互相照顾罢了,哪有谁规定了一定要给女人挟菜的男人才会给女人带来幸福?其实对很多女人来讲,能够照顾自己心爱的男人,也是一种幸福。姑姑不明白,她自以为咄咄逼人的质问,是多么不知所谓的废话,又是多么滑稽无力。
“他对我好,对我体贴。”晨晨坚定地,又忽地有些嘲弄的语气,“我爱他,所以我心疼他,我愿意为他挟菜,我只能通过这个举动,在你们都摆尽尖酸刻薄的脸色给他看的饭桌上,悄悄告诉他,不要在乎你们是如何对待他,只要我心里有他。他是个自尊心那么强烈的人,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为他疗伤。”
好半天没有听到姑姑的声音,想必是完全呆住了,过了半晌,姑姑才恼羞成怒地叫道,“他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不应该明知道你的家庭反对你们交往,还硬要跟你在一起……”
“你又怎么知道,他对你们的反对完全淡漠呢?”晨晨打断了姑姑的咆哮,冷冷地道,“在知道你们反对后,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跟我提出过分手呢?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我承受来自家庭的这么巨大的压力,每天都这么痛苦……”
“那为何又说分不分?”姑姑像是揪住了什么把柄,语调儿里有丝得意,“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家世,像他这样从农村出来的男孩子,以为攀上你就攀上了高枝儿……”
“他的确是舍不得。却不是舍不得你说的那些,他只是舍不得我!”晨晨再一次打断了姑姑,冷嘲地道,“如果没有那次的分开,我们不会知道原来两个人已经离不开彼此,失去对方都会令我们痛不欲生,而我们在一起,我身上的痛苦有他会替我分担。妈妈,你是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曾有过爱情。”
姑姑想是完全呆住了。半晌才狠狠地道,“你是决定了要跟他在一起了,死都不改了,是吧?”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妈妈。”晨晨的语气很平静。
“好,我告诉你,如果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以后别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一分钱!”姑姑的声调蓦地扬高,自以为搁下了一句狠话。
唉!老天!我哀叹。姑姑啊姑姑,为何你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晨晨的性格是如此倔强,一向都软硬不吃,你这样的威胁,除了把母女之间的感情破坏殆尽之外,我不觉得还会对她产生什么其它的效果。
“随便你吧,妈妈。”果然,晨晨的声音显得很疲惫,隐约还透着一点厌烦,“若是你有空,把我的户口薄拿过来,我马上就和珏结婚,搬出你们给我买的这幢房子。我相信,即使没有大房子住,即使每个月要减少一些零花,我一样可以和珏过得很幸福。”
“晨晨。”姑姑显然无计可施了,可是向来都是受尽逢迎的她哪里受得了在女儿面前落下风,尽管她亦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说服女儿了,她仍是不肯服输,“你一定要让我看不起你吗?”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看不起谁,谁就会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妈妈……”晨晨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诡异,“你又怎知道,你就一定被人看得起?”
要糟!一听到这句话,我才算是明白晨晨语气里的诡异所为何来了。听了半辈子阿谀奉承话的姑姑,那份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早已经渗入骨髓,哪里堪受这样的侮辱。对她来说,这绝对是个奇耻大辱。
“好好好……”果然,姑姑狂怒地,语无伦次地咆哮,“谁都看不起,我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我,大家都看不起,我也不用他看得起……”
姑姑又在迁怒了。我摇头,苦笑。这是她一惯的作派,她自然是不会怪责晨晨说错话的,怎么着晨晨也是她的女儿,她只会把过错怪责到其他人的身上,这种事情,我早已从姑姑那里领教过无数次。而她嘴里的“他”,除了珏,还会有谁?
“你不用那么激动,妈妈。”晨晨冷冷地道,“我并没有说是珏。”
“你不用说出来,你就是那个意思。”姑姑怒极反笑,“好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等到有一天我死了,你才会明白我是为你好!”
这话一说出来,母女俩都沉默了。晨晨想是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不再反诘。过了半晌,门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我听到铁门的门栓“嗤拉”一开,再“砰”地一声,一切又归于寂静。
姑姑走了?
我仍然坐在床上,不动,卧室外面不再有一丝声响,没有姑姑的尖厉的咆哮也没有晨晨冷淡的反诘。又过了半晌我才确定,姑姑真的是走了。
我急忙翻下床,打开卧室门。脚上忽地一痛,像被针刺了一下,低下头,一地锐利的碎玻璃碴。
是我昨晚砸碎的玻璃杯。
几乎忘记了,所有平滑圆润的物什,一旦打碎,就会产生出锋利的棱角,异常的能够伤人,也异常的痛楚。
我吃痛地扶着墙,抬起脚掌,狠狠地拨下那块深深地扎进脚心的玻璃碎片。
血刹时涌了出来,像是禁欲已久的人突然得到了释放,那么的欢愉和肆无忌惮。
该死!都怪那个该死的!想起那个名字?我怔忡了一下,安然……这个男人,还没有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就已经在伤害我了。
将这个该死的名字从脑海中驱离。用冷水冲干净伤口,我贴了一块止血贴在脚心,然后踮起脚尖一瘸一拐地走进晨晨的卧室。
门虚掩着,晨晨伏在床上,头向着窗外。
我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她转过头来,满脸无声的泪痕。我微笑,伸出手勾掉她悬在下巴上的泪水。
“姐……”晨晨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放声痛哭。
能哭,是一件多么好的事!眼泪能把一切都释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难过,所有的委屈,所有伤心,都能通通释放掉。只要你还能哭。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起飞呢?什么时候?
我笑,又笑。抚着晨晨的头,我望着窗外。我惟有笑,因为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流过眼泪。那种涩涩的,咸咸的,苦因因的味道,遗落在记忆里,我找不着,也不想找。
窗外,雨停了。但不知道为何,今晨我反而觉得比昨日更冷。
②一个下午都忙得不可开交,昨晚我们区的寻呼台与市区合网,事儿特别多,公司的“高层”为了能在周六周日休息,竟然把给代销点放号的工作也交到了营业厅来做。结果忙得我们气都喘不过来,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进来,常常是刚刚才挂机,手都等不及离开,铃声又响了。
上个月售机那台电脑就坏了,搬到公司上面去修,到这个月仍未修好!于是,售机、收费、开号、查询、回访传呼全在一台电脑上操作,常常搞得人手忙脚乱。一个电话要做回访,要接代销点的电话,要回答合网问题的咨询,当然是响个不停,整个营业厅鸡飞狗跳。想起我们那些原本该上班的“高层”们,这会儿正躺在被窝里睡大觉,就十分羡慕。
还差一个钟头下班的时候,电话才渐渐地少了,这才想起大家都还没吃中饭,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得,现在好了,连晚饭一起吃。
老涂叫了豆花饭,我倒是头一次吃营业厅外面那家小食肆卖的豆花饭。送来的时候我不由瞪大了眼,哇!量足得是其它小店的两倍。只花一块五毛钱就能把肚子吃得滚圆还真是划算,我一边嚼着饭粒儿一边儿暗暗决定以后都光顾这家店。
豆花饭算是我们这里的特色早餐了,饭是平常的老米饭,豆花也是平常的豆花,它比豆腐要嫩一点,比豆腐脑又要老一点,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其实豆花饭的不凡之处,关键在于调料上。豆花饭的调料高达数十种之多的,最平常的也有酱油、精盐、味精、香油、麻油、熟菜油、花椒面、油辣子、葱花、香菜末、蒜泥、姜汁儿、碎花生米、芝麻、榨菜、青椒等等。我是十分喜欢吃青椒的,以前老爸喜欢把青椒用干锅煎了或火烧了,混着蒜头舂成泥,加一点盐就可以用来佐饭了,滋味十分美妙,惟一美中不足的,食后口气难闻,所以之前必须得准备一块香口胶。
包着满嘴的饭,班长接了一个电话,一听到她一连串“哦……啊……好的……好的好的……哦……这样的啊……哦,好的好的……”一类的语气词,我与老涂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这个电话,十之八九,是上司打来的。
放下电话,班长一脸沉痛地宣布,“同志们,为了支援什么什么山区的什么什么扶贫的什么什么建设,公司要求大家捐款。”
“什么什么山区的什么什么?”老涂学着她的语气,嗤道,“我说班长,你不会是接到上级的电话,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吧?”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声,我们这个班长的确是这么可爱的,接上司的电话从来都是这般诚惶诚恐。
“哎呀,你管它这么多干什么?”班长有些恼怒,“反正是要捐钱就得了,这才是重点。”
“哎?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要我们拿钱出来,可是我们连拿钱出来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老涂跟班长较上真儿了。
“老涂,说那些干什么呢?”我撇了撇嘴,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人的扶贫救灾向来都是硬性分配,自愿这个词儿是从来都在字典里找不到的,领导需要的是必须。必须是什么懂不懂?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交钱就行了。”
哼扶贫!救灾!我敢打赌,在我还不知道我扶的是什么贫救的是什么灾的时候,工资却已经被扣出来了。
老实说我这人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且不说自己的冷漠与麻木。光说这类打着扶贫救灾的幌子莫名其妙的捐款,若非硬性扣除,打死我也不会捐钱的。即便是在街上看到各式各样的乞丐,我都同样视若无睹。扶贫?呵中国人有六亿以上的人处在赤贫线以下,别说医疗、保险、养老等福利了,连温饱都大有问题,很不幸,我自己都还是这六亿人中的一分子。摸着良心说,要不是放弃尊严寄人篱下节省了我生活中大部分开支,没准我早就暴尸街头了。扶贫?哼!社会本来就是这样残酷,你适应不了,就只好沦为乞丐,我能适应,所以只能忍受扣钱。
老涂怔了怔:“说得也是,好像我们公司每次都是硬扣的,班长,这次扣多少?”
“这个月每人的工资扣二十块。”班长尽管拥护着领导的政策,可是想必也是有些心痛的,脸皱得像条拉长了的苦瓜。
“什么?”老涂惨叫起来,“一扣就是二十块?这心肠也忒黑忒毒了吧?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二十块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吃豆花饭可以吃十几次了!这些当权派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每次都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
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我“噗嗤”一声,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老涂,每次的话都这样经典!我其实对我们公司领导这种做法也是深恶痛绝的。踩着我们这些小零工的血汗邀功,就像得了顽固型便秘一样过瘾。可是我就断然想不出“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这样绝妙的话来。
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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