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公子手一挥,一张帖子平平地飞到她面前!叶重重伸手接过,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黑色的帖子上,只写了一句话:“戍午年秋,九月廿六,夜子时,笑客山庄庄吏叶得添殪。”
“不可能?”叶重重尖叫了起来,“不可能!爹爹他……爹爹他怎么可能死了?我出嫁时他还好好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非凡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冲过去紧紧抓住非凡公子的手,想从他那得到一丝慰藉,然而非凡公子却推开了她。
又是那样静静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投放在她的肪上,“不,是真的。”
叶重重腿一软,跌到在地,喃喃道:“不,我不信……我不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爹爹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忽然去世。”
“他身体不好,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罢了。”非凡公子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丝毫情绪。
叶重重心中一凉,抓紧了他的手,“非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非凡公子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儿步,道:“庄主的身体几年前就开始衰退了,只是你当时一直沉浸在伤痛里,从来没有去关心过他罢了,而他怕你担心,愁上加愁,听以也一直瞒着你,不让任何人告诉你知晓。在我们去和他告别那天,他叫住我,单独地与我谈话,说的就是他的病情。他说他自知大限将至,但是又不忍新婚的女儿因他而变得烦忧,所以就不告诉你了……”
“爹爹……爹爹……”叶重重痛哭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非凡公子回头看了地一眼,那一眼让叶重重从头到脚彻底地寒透!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径自走了。
叶重重伸手想拉他,但停在了半空中。自她认识非凡公子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不是恼恨不是哀怨不是责怪,而是静,非常非常的静,静得就像冰冻住了的湖水,不起丝毫波纹。
他怎么全变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非凡公子,好陌生,好疏远,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和害怕,不敢和他说话,不敢叫住他,甚至不敢看见他!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轻轻地走到了地面前,
叶重重抬起头,见到的是碧落,碧落望着她,眼中有泪,她用很奇怪的语气对叶重重道:“小姐,你闯祸了。”
闯祸?叶重重心中重重一震!
“碧落,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碧落看着叶重重。慢慢地说道:“昨天你们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后,红眉小姐忽然回来找姑爷,他们在书房里说了好一会的话,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听跟随红眉小姐一起回来的下人小李说……说小姐半路上因为一个叫花子而不肯陪程夫人去慈云庵,他还说,那个叫花子的名字叫萧离。小姐,这是不是真的?”
叶重重的眼睛眯了起来,“红眉!她对非凡胡说了些什么?她现在在哪,我要去问问!”
“红眉小姐说完话后就又出门了,说是程夫人还等着她呢,她们要到明天才能回来。”碧落蹙眉道,“小姐,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确遇见了萧离,也的确为了他舍下了程夫人,是吗?”
“萧离当时命在旦夕,我当然要留下照顾他,就箅他不是萧离,只是个普通的乞丐,我也不忍心见死不救的!”
“可是问题就在他是萧离,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叫花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知道下人们传得有多难听吗?小姐,你现在是嫁了人的人哪,怎么可以大庭广众下对另一个男人表现出过分的关怀?何况大家都知道那个男人是小姐你……是你以前的心上人……”
叶重重的脸色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她深吸口气,缓缓道:“大家都是那么想的吗?都认为我和旧情人藕断丝连,不清不白?”
碧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么非凡也是那么想的了?”叶重重加重了语气。
碧落摇了摇头,颤声道:“这个……碧落不知……可是碧落知道姑爷自和红眉小姐从书房里出来后,就变得很沉静,不说话。也不笑,小姐要的东西差人连夜赶路运来了,他亲手放到房间里对着它们看了很长时间……小姐,你伤了姑爷的心呢!”
叶重重心中一痛,但随即冷冷道:“如果他真的听信红眉她们的话而不信任我的话,我无话可说。”
“可是小姐敢问心无愧地说你和萧离间没有什么吗?”
叶重重一惊,萧离昨夜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重重……重重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不要走……”
刹那时,她的神情变得很不自然。
如果昨夜她稍微把持不住一些,也许就真的背弃了非凡公子!一想到这,冷汗如雨。
碧落观察着她,叹了口气,哀哀地道:“小姐,你为什么这样呢?为什么你还挂念着往事不肯放下?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令姑爷伤心?你明明知道你对萧离的眷恋会伤害到姑爷,却也不肯断绝吗?”
“没有,碧落我没有……”叶重重想解释,但是碧落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信,连身边最亲近的丫头都不信她,何况其他程府的人?她忽然觉得百口莫辩,难道昨天真的不该留下亲自照顾萧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凡不肯信任她?难道她真的让他那么没有信心吗?
碧落低头哭了起来,泣声道:“现在什么都太迟了,连庄主都去了……怎么办?小姐,我们怎么办?”被她一说,叶重重的心又生生地疼了起来,她一咬牙朝前跑去。
碧落呆了呆,也跟了上前。
叶重重跑到前厅,随手拦住一个家丁问:“看见公子了吗?”
家丁道:“公子刚出门去了。”
“他去哪了?”
“那小的可不知道了,公子是骑马走的,夫人这会儿赶可能追不上下。”
这时另一个家丁走过来道:“夫人,公子临走前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叶重重惊悸地看了那家丁两眼,接过信连忙拆开,素白的纸上,墨迹犹新——
“十丈软红,至此终无挂牵。”
叶重重的手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最后连纸都抓不住,从指缝间飘了下去,落到了地上。碧落捡起来,看到纸上的字,惊叫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姑爷说他终无挂牵??”
叶重重凄然一笑,道:“他走了。”
“走了?小姐知道去哪了?”
“不管去哪,都不重要了……”叶重重淡淡道。
碧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拼命地摇,“什么叫做不重要?小姐,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姑爷在误会你,你应该找到他把事情说清楚啊!”
“他如果真的不信任我,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如果信任我,就不会轻信红眉的话……夫妻做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意思?也罢!走就走罢!?
叶重重一扭头朝马厩走去,碧落跟在后头叫道:“小姐,你去哪?”
“回笑客山庄!”叶重重强忍住泪,低声道:“我要回家,我要在爹爹入土前看他最后一眼。”
是的,她要回家,回她自己的家。
第10章
浠浠沥沥的雨洗淡了一季清秋,笑客山庄门前迎客树的叶子由绿变红、由红转黄,被银雪覆盖,然后春风归来?重新绽放出了绿色?
转眼,叶重重回到笑客山庄已快半年了,半年前回到家时,所有的仆人都哭得肝肠寸断,在走下马车的那一刹那,她几乎崩溃,一路从大门走进去,穿过绿荫大道,穿过碧水湖,踏着白玉石地一步步地走到灵堂,满目所见都是白色,那素白素白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仿佛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爹爹死了!”声音扩散开去,越来越响亮,最后耳边只听得一阵嗡嗡声,再听不到其他人说话。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恍恍然地像是随园再度从她的生命中逝去、一直以来她对笑客山庄都没太多感情,对她来说,只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真正的生命灿烂在随园,那个拥有一双超凡脱俗眼睛的少年的地方;随园的毁灭给了她重重一击,从此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其他地方,但是,直到此刻父亲去世了,她看见满目的素缟黑纱时才猛然醒悟——原来这个地方对她而言也是那么重要!
江湖信美,问何处是家园?
却不料,自以为失去的?其实是从来没得到的;而真正得到了的?却一直没有重视。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父亲的牌位前,号啕大哭——没有矜持、没有抑制、不要形象、不顾及旁人的劝慰,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把所有的情绪都哭出来,一直哭列声音嘶哑到无法出声。
第二天醒来时,她就解散了山庄里的仆人,封闭了庄内的很多别院,笑客山庄的辉煌随着父亲的去世而终于宣告终结。
整个山庄只剩下她、田嫂和碧落三人,过着足不出户、清淡如水的日子。程夫人好几次派人来接她回去,每每间及时都说非凡公子依旧下落不明,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非凡公子的程府于她有何干系?叶重重推托了程夫人的好意,推托的次数多了,程夫人也就不再派人来劝了,
半年时光,她和田嫂还没怎么样,碧落却是一下子成长了起来,眉宇间出落得格外水灵,隐隐然有些像她年轻时的模样。
于是叶重重收她当了妹妹,再后来城里字画店老板的儿子爱上了她,差人来说媒,碧落自己也挺中意那小少爷的,夏季快到时花轿吹吹打打地过门娶走了新娘。她倚在门上看耶花轿一点点地走远,艳丽的红色让她想到了自己出嫁时的风光,看着看着,就开始无法抑制地思念起非凡公子来。
原来我竟是那般想他——叶重重转回身,叹了口气,满庭花草,缺乏人的照料,枯竭了大半,而杂草却开始肆意地繁衍起来,几欲将路径也掩盖掉。她就踩着那些草回房间,窗前一株婆娑梅彻底坏死,再不能开花,她望着梅树错综交杂的枝干,依稀仿佛见到曾经那个吹萧少女在窗前扑蝶画眉,笑得相当灿烂。
当回忆越来越多地占据起她的时光,地就忍不住喃喃低语:“原来我真的老了……叶重重也终于是老了……”
☆☆☆
夏季快过去时,田嫂忽然染了场大病,拖了没几天就去了,办完丧事,望着小院凄清,叶重重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笑客山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些生命中曾经重要的、不重要的,各个都或主动或被动地离她而去了?
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了那扇熟悉的红木大门,大门打开,非凡公子衣衫飘飘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高兴,扑过去想抱住他,刚跑到门前,门就忽然地关上了,然后整个建筑开始燃烧,熊熊火焰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叶重重哭着从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她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下游弋,不经意地看见墙上挂着的银丝宝剑,月光下,剑鞘敌发出极其亮眼的寒光。
她默默地盯着那宝剑看了许久,心中作出了一个决定。当天晚上她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背上宝剑骑匹马离开了笑客山庄,从此浪迹大涯。
她本来就是江湖女子啊,丢失在江湖里的生命,要往江湖中重新拾回来。
于是“叶重重”的名号再次擦亮了世人的眼睛——
只身一人挑平了太行山的地霸九头蛇,让过往那里的商旅部得到了太平;黄河绝堤时她卖掉了笑客山庄的地产房契,把所有的钱财都捐献给了两岸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们;大明湖上泛舟高歌,与南阳三杰笑谈时势;烟雨楼上提笔填词,一阕《醉花阴》和解了秦、王两家宿敌百年来的积怨……
有关于她的种种,在茶寮酒肆传为美谈,都说那是个谜样的女子,曾经随园的小公主,笑客山庄的大小姐,非凡公子的结发妻子……这样的女子注定了是则传奇。
她在一个小茶馆里听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述着她的故事,看见四周的听客们惊叹鼓掌,只是笑笑,笑得云淡风轻,然后拿过斗篷,重新戴好走出去,把赞美与感慨全部抛诸身后?
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用意,有时候行侠仗义只是为了某个人,为了某一个寒露之夜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仰首看天,天空清朗得近于白色,如果他听说了她的这些事情,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只是,非凡,你究竟在何方?
当她那么想的时候,一队搬运工人搬着沉重的货物自她身边走过,朝不远处的码头走去。眼角看见其中一个的背影很是熟悉,忍不住跟上去仔细地看了看,斗篷垂着黑色的面纱,透过那层纱却分明看见了一张干净的纯粹的脸。那个人背着货物上船,船主似乎还很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他,然后启锚离岸,水波一荡一荡,船只渐行渐远。
叶重重站着没有动,但眼角却闪烁着泪花,那个人是——萧离!干干净净的萧离,虽然再没有随园世子时的风采,但是亦不见十年岁月中的颓废不振了。
他真的振作起来了吗?叶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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