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经常出现众人无所事事的景象,到了这时候干什么的都有,磕瓜子,织毛衣,拿扑克牌算命,剪指甲,不仅手指甲,还脱了袜子剪脚趾甲,完事儿后还染了趾甲油问旁人好不好看。
一般这个时候珍妮玛莎就蹲着屁股削铅笔,然后拿出一本庞中华,开始练字,顺便说一句,别看她岁数不小,字迹却同小学生相差无几,还得说是小学生里写字差的那种,除了横不平竖不直,她还倒差笔,经常是自下而上,由表及里。
这种现象只出现在老板不在的时候,一旦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保准乖乖地装出忙碌的样子,一副焦头烂额状。
我认为自己是一爷们儿,没必要和某些人那样,对头儿阿谀奉承,故意拿胸脯往人身上蹭,我不会吮痈舐痔,我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至于其它的,我管他妈的呢。
每天珍妮玛莎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问我,老板来了吗。对她而言,老板不来便可随心所欲,但对我来讲,她一来,我暗无天日的生活就开始了。
一次,珍妮玛莎拿着一页稿纸问我打字快吗,我问有多少,她说不多,七八百字,我说行,放这儿吧,下月中旬给你。珍妮玛莎一听,说那不麻烦你了,然后自己一边拼着“zh ch sh”,一边低头寻找着键盘上的ABC。
我故意隐瞒了打字速度,但凡上网聊天的人,哪有打字慢的,可我凭什么让她坐享其成,都是劳动人民。再说了,就算她是地主婆、三座大山,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把她推翻。
我不给珍妮玛莎打字的另一原因是,正在网上和茶杯里的叶子调情,哪儿有功夫搭理她。我可以尽情地使用OICQ,我想即使让珍妮玛莎看见,她也不会知道我在干什么,或许她根本不清楚网络还能聊天。
自打上次和茶杯里的叶子过了招,我便对她念念不忘,除了几个狐朋狗友,能跟我在网上胡呲的人越来越少,她便是其中之一,今天终于再次相见。
我:还认识我吗。
她:你化成灰我也认识。
我:我干什么了,这么让你过目不忘。
她:上回跟你聊完我电脑就中毒了。
我:冤枉呀,尽管我上次有点儿感冒咳嗽,可你的电脑决不是我传染的。
她:我用瑞星2000杀了3遍,现在没事儿了。
我:甘草片我吃了3瓶,无济于事。
我突然想起,女孩给我留过电话,何不打给她,直接语言沟通。
我拨了她的电话,却被挂断。
她:你打的电话?
我:干嘛不接?
她:为什么要接,我又不认识你。
我:难道我们只能通过冰冷的ASCA码交流?
她:网络和现实不要混为一谈。
我:那你干嘛留电话给我?
她:你要的。
我:我要你就给?
她:给你电话并不意味着我会接你的电话。
我:你怎么知道电话是我打的?
她:因为这个号码我只告诉过你。
我:你不会只认识我一个人吧。
她:当然不会,因人而异,我有4个手机,呵呵。
我:你在中复还是国美上班?
她:我没工作。
我:我还以为你是卖手机的。
她:直观论者。
我:我还是分析论——没工作还要4个手机?兜里装得下吗,要不我替你分担两个。
她:我兜多!
我:问你个问题。我对一切表面现象充满兴趣,现象是本质的反映,搞懂这个问题,能加深我对她的了解,进而实现我的非分之想。
她:说。
我:为什么叫“茶杯里的叶子”?
她:不该打听的就别问,我走了,拜拜。然后下线了。
刚才和茶杯里的叶子聊得一时兴起,我开始了盲打,把键盘敲得声声作响,忘了珍妮玛莎就在身边。她对我的噼里啪啦目瞪口呆,说这还不叫打字快?!我说,这也叫快?!
珍妮玛莎叫我过去看看她的电脑出了什么毛病,原来她想格式化软盘,没想到点错了,居然把C盘给格了,问我有没有办法恢复,我说只能重装系统,她让我装,我说不会,让她找别人,她说连你都不会,谁还能会,我说干嘛我不会别人也不能会,她说你可是电脑高手呀
,打字那么快。
第一次听说以打字速度来评判一个人的电脑水平,真是这样的话,那些十八九岁给北京各报社打字的外地姑娘的电脑水平便无人能及,她们用五笔一分钟能打三百多字,如果哪个姑娘才思敏捷,半天就能写出一部长篇了——靠,真牛逼!
珍妮玛莎对电脑并非一窍不通,至少还会看VCD,她通常利用上午上班时间去摊儿上买盘,然后利用公司的电脑和下午上班时间将其认真看完后高呼:“太盗版了”,于是起身去换。看着她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我想,即使是正版,她也会找出各种理由去换的。
每当看到员工们在老板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就想,二十多岁的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情可原;三十多岁还俯首甘为孺子牛就说不过去了,光阴如梭,我不能再荒废了,转眼就是奔三张儿的人了。
我真想有个机器猫朋友,乘坐他的时空飞毯穿越十年的光阴,看看自己三十岁以后的模样。那时,我如果混好了,兴许已经结婚,更牛逼一点儿的话,孩子都该会骂街了,但如果
还是现在这副德行,我肯定还是光棍一条。
无论那时结果好坏,看一眼起码落个心里塌实——再怎么折腾也就这操性了,省得我非摆出一副不服输的劲头,干啥事都玩命(人人都在玩命,我没办法不玩),惟恐落后于人。
在青春和财富面前,我还真有些犹豫,如果能看到自己十年或十五年后的样子,我定会在两者之间迅速做出决断,但现在只能犹豫着,实在是不甘心。
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了,我的犹豫证明了我更偏爱青春,并对未来充满理想,而我的犹豫正是因为我对理想能否实现没有十足把握。
这个问题让我的老板很容易回答,他既拥有过青春也拥有着财富,对二者比较熟悉,但老板有钱,难免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够客观。所以,青春与财富,二者的谁是谁非还有待于我继续考察。
看着身边的人整日沾沾自喜,安于现状,我无法再呆下去,否则时间久了将同他们没啥两样。
为了体察民情,老板让人在他办公室门外装了一个“总经理意见箱”,开始我还真动了给他写点什么的念头,说道说道公司之怪现状,但后来发现,意见箱对面的高处安装了监视器,不知道这算听取民意,还是强奸民意。在这装也就装了,大不了不打小报告,就怕给厕所也装上监视器,那可惨了,尿都不能脱裤子撒了。
不过真有人往意见箱里投信,还故意不加遮掩,露出真面目,后来一打听,敢情,人家
投的是表扬信。
我越来越对老板在会议上的慷慨陈词感到厌恶,他好像拿钱不当钱似的,动不动就说准备做一桩几十亿的买卖,每月却只发我八百,这谁受得了!
我还受不了他随便说人是猪的毛病,其实他比谁都猪,这已不是公司的秘密,大伙都知道,只有他自己还蒙在鼓里,找机会我要告诉他,真可怜。
我突然无限留恋起学校生活。从小学到大学的16年里,尽管经常因为各种原因遭受老师的数落、罚站、请家长等处罚,但老师的头上戴着为人师表的帽子,这便限制了他们不会同地主对待劳工一样对我想怎样就怎样,至少不会剥夺我应有的权益。老板则不然,他们一个比一个没文化,一个赛一个素质低,大腹翩翩却除了肠子肚子大便外空空如也,污言秽语张嘴即来,对自己的野蛮无知丝毫不加掩饰,还动不动就克扣员工薪水,操他大爷的。
人们常说知识就是财富,而这句话用到我身上却未免有些言过其实。我上过大学,而且坚持念完,获得学位,学历虽不高,基本上算摘掉文盲的帽子。但我工资却没有民工高,过得也不如他们充实。民工们每天劳动在各个工地,虽汗流浃背,却能在劳动中体会到生活的乐趣,而我每天只能目不窥园地凝望着办公桌上的台历,或余光瞥视旁边的珍妮玛莎,一看见她我就烦,越烦还越想看。
她毫无姿色可言,要胸没胸、要臀没臀,倒是腰粗得像个怀胎多日的孕妇,却决非孕妇,她是个百分之百的处女,如果像她这样的都有人要,一定是世道变了。
她还有腋下气味异常的毛病,就是狐臭,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买来一大瓶香水,可从来就没有喷过,而是将其当作艺术品摆在办公桌上。我鼻孔中充满浓重的洋葱味道,眼中倒映出晶莹剔透的香水瓶,水与火的纠缠激发出我对清新空气的无限渴望。
每天她都要对我指手划脚一番,然后悠闲自得地开始练字,一边练还一边对我说三道四,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刘子讲了一个故事,让我平衡了许多:当人体最初形成的时候,所有器官都想当头儿。 大脑说:我应该当头儿,因为我掌管着全身的各种神经反应和功能; 脚说:我们应该当头儿,我们载着身体和大脑走遍天涯海角; 手说:我们应该当头儿,因为我们干活儿挣钱,养活身体的所有器官;争论持续着,心脏、肺、眼睛等器官纷纷发言要求当头儿,最后,肛门站出来表示他也想当头儿。大家对他的要求嘲笑不止,肛门怎么能当头儿呢?于是,肛门开始罢工,他拒绝工作,并把自己堵得严严实实,不久,身体的各个器官都感受到了肛门罢工的危害,眼睛开始发直,手和脚也哆嗦起来,大脑逐渐发热,心脏和肺也无法正常运转。最终,大家重新召开会议,一致同意肛门应该当头儿,于是,一切恢复了正常,当各个器官在忙碌地工作时,他们的头儿却坐在那里,不时地向外喷着粪。
工作的无聊之处还在于,每天必须穿着袜子去上班,否则会被一些衬衣里面套背心的长辈在背后指指点点。据说我转正之后还要购买工服一套,物不美价不廉暂且不提,只说它对人的约束,一年四季一身粪青色西服,屎黄色三接头皮鞋。长这么大了,我还没有过不穿短裤、趿拉板儿过夏天的经历,尽管现在还是秋天,但我对未来已充满忧虑。
工作之外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更是举不胜举。每天坐公共汽车上下班,其拥挤程度就差把
我的屎挤出来了,即便有座也不舒服,身旁乘客对我或怒目而视或含情脉脉,其意不言而喻,让我如坐针毡。
特别是自行车、行人抢占机动车道的事情极其严重,使得汽车有劲儿也使不出来,致使我天天迟到。这也是我除了没钱的主要因素外,至今不买车的原因所在。
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尽在不言中。一天早上我恍惚如梦地出了家门,鬼使神差地上了一趟每日都要乘坐的47路,车上正好有座,便靠窗继续睡觉。我本该坐到海淀,可一觉醒来却到了西客站,居然坐错方向,结果自然又迟到了。我后来想,这应该叫南辕北辙,还是走南闯北呢。
我的鼻子异常灵敏,在公共汽车上,我能知道谁刚洗过头,谁该洗头了,昨晚司机是否吃了韭菜,哪个售票员的胃不好。
有时候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座位,刚要坐下,一个老太太就滋溜一下钻到身前,比兔子还迅速,伸手之敏捷程度,丝毫看不出已年迈古稀,但她会告诉你:小伙子,我都八十了,然后冲你笑笑,我没那么不懂事,我也冲她笑笑:我喜欢站着。对于老太太的话,我的理解是:你和我抢什么,我还能坐几天公共汽车,马上就是坐灵车的人了。你说我能不让着她吗。
要是赶上两个或以上的老太太凑一起,情况就不妙了,一车人就听她们了。听者不仅能知道她们家的情况,还能知道她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如何、哪个邻居事儿逼、谁家儿子没考上大学、谁家闺女未婚先育等诸如此类充满生活气息的事件。
这帮老太太都是刚晨练完准备坐车回家的,在公园里她们欢蹦乱跳,精力充沛,上了车她们就倚老卖老,跟起早贪黑的上班族争夺为数不多的座位,斗智斗勇,游刃有余。有时候我为了多休息会儿,看见有老太太上车就闭上眼睛装睡觉,但她们会不识时务地站到你跟前,高谈阔论,以期让你注意到她们后行使尊老爱幼的职责,如果你不让,她们会更开怀畅谈,意在让全车人看到,世风日下,面对晃晃悠悠(她们故意站不稳,东倒西歪,摇摇欲坠)的老人,年轻人无动于衷,让全车人谴责你,即便你真的睡着了,也要把你吵醒,让座给她们。所以,更多时候我宁愿坐地铁,因为没有几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愿意爬七八十节的台阶,更不会花三块钱买票,坐公共汽车,三十块钱办张月票够她们用一个月的。
我还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既不年迈,又不低龄的妇女上了车,抱个估计小学都快毕业的孩子,个头比喂了半年的猪仔都大。乘客们看这么大了还让人抱,就以为是弱智或残疾儿童,于是纷纷起身,竞相让座,那孩子看有了座位,便挣脱开他妈,拣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前排,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