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往,太多凌乱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大脑,摧毁着她一绷即断的神经。
南京,萧家怜。
他知道她的每一个爱好,她生病的时候,他喂她吃药,陪她去医院输液,下厨做饭,晚上和她坐在被窝里看电影。
南京公交车,如果没座,他会把她护在怀里,偶尔低头看她,会轻轻微笑,用鼻子在她脸上蹭来蹭去逢。
下雨天,他撑伞接她回家,两人坐在客厅里,他帮她吹头发时,她就躺在他的腿上看书,偶尔会嫌弃他手指力道太重,他虽会斥她不知好歹,但动作却会轻柔许多。
他们穷,但每月都会把赚来的钱存起来,一起商量着该怎么用?她给他买了一件一百多元的衬衫,他说贵,但回头他给她报课程班,花了几百元钱,她也说很贵,但他却说便宜。
相处19年,他对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好消息她一定是第一个知道,如果是坏消息,她一定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父亲去世之后,他像是她第二个父亲,帮她买应季鞋袜;她跟老师外出学习,他帮她整理行李;他承担她所有的悲喜,无论何时都能给她最平和的建议;她写论文的时候,他会默默地冲杯茶放在她面前;若是她熬夜写稿,他会定好闹钟,半夜起床给她做上一碗面,等她吃完,他刷了碗,这才继续回床睡觉。
萧家的每一处角落里,都有他和她的照片,每年年三十,午夜十二点,他带她下楼放鞭炮,他点燃鞭炮之后,会快步跑到她身边,捂住她的耳朵,大声对她说:“潇潇,新年快乐。”
03年到07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新年快乐。
他和她也曾有吵架拌嘴的时候,但彼此规定,吵架不隔夜;04年,他得知她利用徐誉对付唐氏,夜间他醉酒回家,她扶他回房间,他甩开她的手,但他却在午夜醒来,握着她的手,满眼痛苦,他一方面怪她,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心疼她。
从小到大,他没对她说过“对不起”,她也没对他说过“谢谢”,邻居对父亲说:“两兄妹好得跟一个人似得。”
他们用相同款式的牙刷和牙膏,很多个早晨一起站在镜子前刷牙洗脸,有时候他和她各自忙着学业,分处两个房间,明明喊一声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偏偏要给她发短信。
他问:“要不要去楼下走走?”
她说:“不去了,脑细胞一直在跑,就没闲过。”
他说:“好吧,其实我也没那么想散步,谁让你一直在我脑海里奔跑。”
她看了,握着手机笑出声,却是再也没办法写作业了,敲他房间门,然后倚在门口对他说:“走吧,陪你下楼走走。”
04年春节,萧家只有他和她,他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吃饭的时候,他说:“等你研究生毕业了,我们就买一套大房子,有阳光,有成套的茶具,床单窗帘颜色交给你,家里的装修交给我,不需要多有钱,平淡才是福。”
她吃着菜,当时觉得那菜甜到了心窝里,心里想着,他做菜怎么会忘了放盐呢?
他从未对她失约过,但凡答应她的事,几乎都做到了,所以他说他会陪她一辈子,她信了他的话,并把这句话铭刻在了心里,永世难忘。
他和她之间拥有的回忆,拥有的美好那么多,那么多……此刻悉数逃窜而出,好像不淹没萧潇,誓不罢休。
“潇潇——”
一道道呼唤声,来自于她的舍友,但她眼神空茫,她什么也听不见,她看着演讲台上的男子,他跨越生与死,他回来看她了。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丢弃她,他回来了,哪怕只是一道幻影。她不介意的,让她再摸摸他,让她再看他一次。
她有多久没有触摸他了。
这天晚上,C大全体师生窃窃私语声席卷了整个礼堂大厅。
众目睽睽之下,记者呆愣的拿着摄影机,只见一个女孩,她在缓缓分散的人群里快步行走,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浑身上下仿佛披了一层月光。
她起先是走,后来她在满脸泪痕中跑了起来,她跑得那么快,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定在她的身上:她有最纤细的骨架,穿白色休闲上衣,素色卷腿牛仔裤,白色黑边球鞋,简单雅致;她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奔跑的时候,在虚空中轻轻摆动着,撩拨人心;她有一张几近苍白的面庞,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张脸美丽而精致;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潋滟水光,流泪的时候,宛如初春山泉,引人不由自主的驻足观望。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紧紧抱住了苏越。
这天晚上对于苏越
tang来说,无疑充满了变数和诧异,最初他听见那道突然响起的痛哭声,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一紧,C大学生太多了,他从台上朝下看,皆是黑压压的人,他是不可能看清哭者是谁的,后来人群自发散开,有女孩朝他飞快跑来,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愣忡一闪即过,他很快就把她跟凤凰喷泉广场拍摄到的那个女子对号入座,串联到了一起。
竟是她。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已紧紧抱住了他,那么紧,仿佛溺水很久很久的人,而他就是她赖以存活的浮木。
礼堂演讲台,一对年轻男女,皆是眉目美好的人,这样两个人,不管是任何一个走在校园里,势必会引起异性争相回望驻足。10月7日这天晚上,萧潇抱着苏越,哭得那么伤心,那样一幕场景,会让任何一个人误以为他们是一对相恋多年的情侣,可能少时分别,C大惊喜重逢,女方这才会喜极而泣。这是最符合剧情的猜测,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萧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只知道,她如果不哭出来的话,过往记忆带来的痛苦会在刹那间把她活生生的给撕裂。
她紧紧的抱着他,不肯松手,不是幻象,他真的是暮雨,是她喜欢的男子,她哭的撕心裂肺,怎么也不肯放开他。
他和她灵魂相依,再见,萧潇崩溃了,她是真的崩溃了。
她甚至觉得从她眼里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火辣辣的鲜血,烧得眼睛模糊不清。
“你怎么能丢下我……你带我走……不要对我这么残忍……给我最极致的暖,却又给我最痛心狠……你怎么忍心?”
她哭得声音沙哑,她揪着苏越的衬衫衣领,空茫的眸子没有焦点,泪水沿着她的颊畔缓缓滑落。
面对这样一个她,苏越好像经历了一场莫名疼痛的感情债,他能感受到她身体颤抖得究竟有多厉害,能够感受到她的泪水正在一滴滴的打湿他的衬衫,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看到他会这么失控,他甚至质疑起自己的过往,是否曾经伤害过这么一个女孩子。
不可能的,如果他之前和她相识,他是不会忘记她的,他知道他不会忘记她。
“你把我的心拿走吧,我不要了,不要了……”
她一声比一声凄凉悲恸,她所承受的痛苦远远超出了一个21岁的女孩子能够独自承受的,当她无法承受时,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做一次彻底的宣泄。
萧潇在巨大的痛苦中虚脱了,就在她松开苏越衣领,几欲跌倒在地时,苏越张臂牢牢抱紧了她,怀里的她似是被人逼到了绝境,他没办法推开绝望的她,也无力去推。
似是中了邪,他的眼睛竟浮起莫名的湿意。
那晚,面对突发事件,礼堂学生炸开了锅,各院系学生盯着台上相拥的那对男女,发出一阵阵高频率的议论声,还有不少男生甚至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那晚,C大校领导均是脸色难看,表情发寒。
那晚,谢雯她们愣愣的看着萧潇,满脸担忧,不解萧潇究竟是怎么了?
那晚,白烨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对于那一幕,他整个人凌乱了。
那晚,还有一个叫唐伊诺的女子,她先是震惊于苏越的容貌,紧接着是震惊萧潇的出现,她看着台上的他和她,表情里有掩不住的震惊和恍惚,她双腿发软,犹如丢魂之人,狼狈跌坐在地……
见鬼了。
☆、犯了错,是要付出代价的【6000】
2007年10与7日深夜,C大礼堂。
萧暮雨是7月末去世的,萧潇再遇“萧暮雨”是在10月上旬,如果是演电视剧或是电影,导演或许会安排诸多喷狗血的桥段,比如说来一出人鬼情未了;再比如说女主角这时候若是能晕倒的话,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这里是现实,不是隔着荧屏怎样唯美就怎样肆意操控的剧情,很可惜,这一晚萧潇没有晕倒,试问人世间又哪有那么多的晕倒呢?又不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她是吃五谷杂粮,行尘世路,眉眼间溢满悲欢的萧潇,她会伤心恸哭,却无法悲痛昏厥。
这一晚,萧潇失声痛哭是宣泄,是想念,但大哭之后,反而能让混沌恍惚的意识及时清醒过来。
暮雨死了,她亲自送他去了火葬场,她抱着他的骨灰,亲自把他葬在了墓园里,那么她抱着的男人又是谁呢?
萧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眸里还有着潋滟水光,她穿过一片朦胧水雾看他,他的面孔终于在她刹那清醒的意识里逐渐清晰逢。
灯光充盈着整个礼堂,亮如白昼,而他就站在这样的灯光下,她看着他,灯光投射在眼睛上留下厚厚的阴影。
台下起哄声不断,除了男生在起哄之外,就连女生也加入了起哄阵营,如果说礼堂先前是炸开了锅,那么现在就是乱成了一团。
——在一起,在一起……
——啊哦,帅哥,快快从了美女……
那些声音,萧潇听不见,纵使听见了,她也是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全凝结在了“暮雨”身上。
这个年轻男人,他有一张英俊帅气的五官,面对突发状况,即便是被一个陌生女人,一个失控的疯女人抱住,依然还能这般从容淡定,最重要的是,他微笑的时候,右脸颊上没有浅浅的笑窝。
暮雨有。
萧潇站在那里,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时间各种情绪漫溢心头。
“你是谁?”萧潇话音很轻,仿佛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却是再正常不过了。
等待他回答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心脏正在“砰砰”的跳动着,几乎快被她提到了嗓子眼。
他盯了她两秒,确定她情绪恢复平静,这才温声道:“sawyer,苏越。”
原是很简单的回答,萧潇却觉得尚有热度的心,忽然被冰渣子给浇灭了。心里的热度被浇灭了,萧潇的后背上却出了一层发凉的冷汗。
她神情迷荡,心却陷入枯寂,她先是自嘲的笑了笑,那笑很虚弱,笑过之后却忽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并不连贯,甚至可以说是断断续续的咳,极尽压抑,似是在隐忍正在崩塌的绝望。
“……抱歉,我认错了人。”这话是萧潇对苏越说的,但她不看他,她不敢看他,也不能看。
萧潇步伐是虚软的,没走几步,仿佛力气被人抽走一般,忽然跌在地上,灯光太过明亮,她那么一跌倒,地毯上似有无数的小尘埃在她周围仓惶飞散。
苏越弯腰扶她,她拨开他的手,她再一次对他说:“抱歉,我认错人了,认错了……”
活了21年,她自诩情绪掌控到家,从小被外公训诫,自小情绪就没多大的起伏,就连在萧家,喜悲较之别人也是淡淡的,但今天晚上,她失控了,她知道她失控了,她生生破坏了一场开学典礼。
只是一个站起的姿势,她拒绝苏越帮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许多次,却也摔倒了许多次,原本喧哗不已的C大学生,忽然间沉寂了下来。
苏越没有再帮她,他站在一旁看着她,内心是波涛汹涌,无法平息的大海,他想起那张照片里,她绝望麻木的眼神,又想起她适才在人前抱着他失声痛哭。
她说她认错了人。
他长得很像她的朋友?亲人?男朋友?
萧潇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人生这条路可以有人陪着她一起走,但每一步却需要她自己来走,谁也帮不了她,她可以的,她是萧潇,暮雨离开她两个多月了,她以为自己挺不过来,但她现在不是挺过来了吗?没什么的。
那路,萧潇起先走得不稳,但她后来走稳了,她的表情早已不复先前崩溃的模样,如今看来更像是冷漠,她一步步的走,终于走出了演讲台上耀眼的光环,立身在稍显昏暗的光线里,身后是伤痛,身前是未知。
……
开学典礼因萧潇半途而中断,牵连了不少人,校方首先把建筑院系和金融院系负责人叫到了办公室里,批评了长达半个多小时,然后让他们各自回去找苏越和萧潇问话,说这事造成的影响很恶劣,必须要做出惩罚,否则以后C大哪里还有什么纪律性可言?
院长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