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想把阿妫抱在怀里,但不能,也不敢,她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以至于面对她会胆怯,目睹她的淡漠会无望。
唐瑛在她身旁坐下,身为母亲,她该宽慰她,该对她诉说着“没关系”,或是“你还有我”,但唐瑛不说,因为不管是说与不说,她都不会放弃阿妫,只要阿妫肯靠近,她一定会拼尽一切护着她。
“爸爸说,我的出生月份很好,三月天,正是草长莺飞,花开满城的季节。C市到了三月份,仿佛沉迷在了童话里,回到这里,有很多幼时记忆在我的脑海里重现,恍惚的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哪些是真实存在的画面,哪些又是我凭空想象的画面。如果你和我爸爸不离婚的话,我们的命运势必会改写。父亲还活着,我也没有结婚,我们一家三口黄昏回到家里,定好晚餐要吃什么,我们一起走进厨房做饭,晚餐不需要太丰盛,简单能吃饱就行。饭菜做好了,菜香味浓郁扑鼻,我们做菜很开心,吃饭聊天的时候也是满心欢喜。我们一家人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有些话我不能说给爸爸,但我可以讲给你听,我们母女应该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吧?那么谈话,或许会随着热度上涨,开出最绚丽的花朵。”萧潇面色平静,就连声音也是平静无比,不露丝毫委屈和痛苦,这让唐瑛心如刀割。
萧潇低头看着地面,轻轻笑了:“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不会认识萧暮雨,也不会认识傅寒声,你和爸爸再生一个孩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我不和他们争家业,如果他们对家族企业有兴趣,我可以放弃继承权。我想要的生活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简单,选择一座人口不多的城市,庭院里多种一些花草,清晨醒来,外出跑步,找一家小餐馆慢慢地吃早餐,散步,读书,工作,按时吃饭和睡觉。如果我幸运,我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不需要多出色,只要他能坐下来陪我吃一辈子的饭就足够了。我和我丈夫过最平凡的生活,饭后牵手散步,闲谈一日点滴,如果能这样,该有多好。”
萧潇说到这里,突然侧过脸看着唐瑛:“我爸爸给你写了15本日记,3月5日那天晚上,我本来打算交给你,但我却把日记给弄丢了。”
“他……”唐瑛脑子一片空白,心神恍惚:“给我写了日记?”
这么轻的声音,更像是呢喃自语,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萧潇轻叹出声:“整整15本,从你结婚那天起,他就一直在写日记,无一日间断。一个男人,能够连续15年,只为坚持做同一件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
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意袭击着唐瑛的心脏:“我一直以为他爱的是别的女人,他定居南京,守着一座城,抛弃一切,甘愿平庸度日,只是为了等那个女人出现。”
“不,我爸爸爱的那个人是你。他把你藏在心里一辈子,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你结婚,南京下大雨,我爸爸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我在他的怀里哭,他抱着我也在哭,他那么伤心,不是爱,又是什么呢?”萧潇的声音融合在夕阳余晖里,带着淡淡的沧桑。
唐瑛痛得快要窒息了,她怔怔地坐在那里,良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有一道光亮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啪嗒”一声砸落在了地面上。
“婚后,我们感情一直都很好,但你两岁那年,他忽然间变了,他变得郁郁寡欢,在公司里和你外公事事对着干,每次回来都喝得烂醉如泥,有好几次他醉了,张口闭口全都是方之涵的名字。我们开始争吵,吵得急了,我朝他吼,既然心心念念都是方之涵,为什么还要娶我?”唐瑛眼眶饱涨,液体滚烫:“你父亲眼睛红了,也哭了。阿妫,我从来都没有见他哭过,但那一次他哭了。看到他的泪,我当时在想什么呢?他后悔娶我了,他对这桩婚姻追悔莫及。他和你外公的矛盾越来越激烈,爆发最厉害的那一次,你外公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他远离C市一个月,我知道他在南京。南京是方之涵的出生地,方之涵继母住院病重,一直都是他在照顾。阿妫,妈妈真得很痛心,我连续两星期买醉,最后婚内失~身徐书赫——”
说到这里,唐瑛笑了,却是比哭还要难看:“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和他的婚姻完了。”
萧潇默念了一遍“徐书赫”,动了动嘴唇:“你知道吗?融信集团董事长方之涵,其实她是苏越和暮雨的亲生母亲。”
唐瑛身体一僵,突然看向萧潇,眸光复杂,骇人深沉。
萧潇知道她误会了,“不是我爸爸的孩子,他心里苦了一辈子,也虐待了自己一辈子,他其
实比谁都苦。守着一座陌生的城,守着一份罪孽和亏欠,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和暮雨,到最后苍老了自己,也害了他自己。”
唐瑛和萧潇是母女,却是这世间最不像母女的母女,她们之间温情事甚少,每一次见面不是漠视,便是规避。
她和她有着太多次的话不投机,也有着太多次的唇齿之争和不欢而散。但在3月7日黄昏,萧潇跟唐瑛讲起了方之涵的过往云烟,讲了萧家和暮雨的亲情渊源……
当隐晦不堪事曝光,唐瑛的血液结冰了,她的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右手抓着心口位置,力道那么紧,却难抵痛楚蔓延全身。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所以一直误解他,伤害他,她还曾失手打翻了他的骨灰。他好端端的一个人,她爱了半生,恨了半生的男人,死了之后只剩下一把灰,但她却把他的骨灰给打翻了。
唐瑛痛了,她被事实给击垮了。
“啊——”
常年积压的郁结和恨意,忽然在一瞬间爆发而出,它冲破了唐瑛的承受力,她坐在台阶上,捂着脸,像是一个犯了错,迷了路的孩子,悲痛的失声大哭。
“靖轩,靖轩……”
她一遍遍的叫萧靖轩的名字,但越唤越心痛,越唤越窒息。
泪水浸湿了她的手指指缝,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她哭得那么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心里排山倒海的那些痛。
——靖轩,我身体早就已经脏了,但我的心是干净的,因为自始至终,我爱得那个人都是你,是你。
唐瑛嗓音里带着哭意,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是我太任性了,那时候我但凡对他多一点理解,多一点包容,我和他也不至于走到后来的生死相隔。”
“我不该再婚,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你。阿妫,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我生了你,却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都是我的错。”
“我真悔啊!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宁愿2003年出事的那个人是我。我不是有意打翻他骨灰的,我接受不了,他怎么能躺在盒子里,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到唐家墓园,每年清明都能看到他的墓,你让我怎么活?”
“我诅咒了他一生,可他出事那天,我却从会场楼梯上失足滚了下来,我恨他,恨他带走了我所有的情感喜悲,为了还债,害得我和他一辈子错过,浑身都是伤。”
“你外公,我,还有你父亲连累了你,你出了这种事,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他们?”
话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周围有居民走过,好奇心作祟,朝廊檐处望去,只看到有两个女子并排坐在台阶上,其中一人捂着脸失声痛哭,另一人似是早就看到有人走近,不紧不慢的戴上墨镜,脸庞被大半个墨镜遮住,五官难以窥探。
夕阳沉没,暮色隐降,唐瑛哭得眼睛红肿,她哭得时候,萧潇就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后来唐瑛哑着声音道:“你告诉我,和你见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萧潇眼中一片灰蒙色,夜深了,她快要看不见了。唐瑛如果知道那个人是徐书赫,怕是会崩溃吧?
她的仇,她自己报。
萧潇说:“你帮我一个忙。”
黎世荣站在远处,只能依稀看见两道身影走在那里,也不知道母女俩都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唐瑛后来哆哆嗦嗦的站起身。
夜色下,唐瑛站起身,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东西,然后快步走到萧潇的面前,把东西放在了萧潇的旁边。
“阿妫,这件事过去,你再给妈妈一次机会,我们回到这里,重新布置这个家,我们重新开始。”
唐瑛走了,黎世荣留下了,萧潇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朝身旁摸去,她摸出来了,是糖,一把糖。
她坐在台阶上,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很甜。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知道幼时她心情不好,会吃上一颗糖。身为母亲,见面后不说安慰贴己话,却装了一口袋的糖给她。
萧潇笑了,笑着笑着,眼睛热了,她这样的性子,究竟是随外公,还是随父亲,或是母亲呢?
……
这晚,萧潇没有回锦绣园,她先去医院探望苏越,见苏越养父母都在,她找余锋问明了苏越的身体状况,再后悄然离开了。
辗转另一医院看望温月华,温月华生病,她总该来的。病房很热闹,这里所说的热闹,指得并非是气氛,还是病房来客。
想必萧潇的事情惊动了傅安笛,所以不仅傅安笛从美国飞回来,就连宁波也在病房里。
他们本说着话,听到有人敲门进来,转眸看到萧潇,全都眼眸一闪,止了话。
萧潇走近,看着傅安笛,唤了声:“姑姑。”
傅安笛不看她,只沉重的点了点头。
萧潇又看着宁波,笑了
笑:“波子。”
“嗳。”宁波看着萧潇,嘴角有笑,但眼睛却是红通通一片。
那些照片宁波都看到了,傅安笛气得浑身直发抖。临出国前,宁承恩脱不开身,因为担心,不停的提醒他:“帮我看着你妈,你舅妈家的家务事,提醒你妈不要瞎掺合。”
有关于那些照片,宁波不明内幕,但他坚信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萧潇和苏越不是这种人。
是的,都知道有内幕,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过不去那道坎,所以气氛变了。
萧潇走到床边,看着靠坐在床头,闭目不语的温月华,哑着声唤她:“妈,身体好些了吗?”
温月华眉眼间有痛苦色,把脸别到一旁,不作声。
昔日婆媳亲如母女,再见竟是隔阂漠然,萧潇知道婆媳关系,再难恢复往日,想要让温月华重新接纳她,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萧潇沉默了一阵,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只轻声道:“妈,您平时多喝水,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该走了,继续留在这里,她怕老太太看到她堵心,病情会加重。
宁波先是看着傅安笛,又看向温月华,想说些什么,却见萧潇脚步不稳,险些跌倒,连忙唤了一声“小嫂子”,并伸手扶住了她。
“我没事。”萧潇拍了拍宁波的手臂,退离他的搀扶,她这两天都没好好的吃过饭,睡眠又不足,意识恍惚也是在所难免的。
“小嫂子——”
病房外,宁波叫住萧潇:“我舅妈家族传统观念很重,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你别放在心上。”
萧潇点头,她理解,真的理解。若她有儿媳如此,并不见得会做得比温月华温和。
她如今不是不知道疼痛,是痛麻木了。
“我哥病得挺严重的。”宁波抿着嘴角:“小嫂子,你去看看我哥吧!”
☆、他说:他坏,但他对你不坏
傅寒声回到C市,本该直接去医院,但萧潇处分事情一出,看病这事无疑就耽搁了。校领导原本不见人,数小时前就曾回绝了唐瑛,但傅寒声亲自打电话过来,只能无奈赴约取。
“楽府”包间,满满一桌菜,校领导共计五人,再加上傅寒声和周毅,却没人有心思动筷子,只因校领导的态度很坚决,收回处分这事似是无力回天。
“我只要一天时间。”傅寒声好话说尽,也动了情绪,有一股痛楚翻涌着涌上喉咙,话音未收,已是咳嗽剧烈。
“咳咳——”
这样的咳嗽声,他咳了将近一天,但都没有此刻严重,他一声接一声的咳着,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般。
“傅董,您别急,快先喝点水。”
校领导也急了,争相倒水端给他,周毅抚着傅寒声的背,又是一阵搅人心肠的咳嗽声道出,伴随着几人的惊呼和抽气声,有位校领导手中的水杯“啪”的一声砸落在了地面上。
“傅董,什么都不说了,我们去医院。”周毅急得脸色发白。
鲜红的血液被傅寒声咳出,所有人都吓坏了,那个无坚不摧的商界霸主,在这一刻颓废到了极点,俊雅的面容毫无血色,看得众人心惊不已。
送医后,这事没敢告诉老太太,傅寒声重感冒咳血,好在不是肺炎和支气管扩张,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