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九爷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人们常常分辨不清九爷你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甚至可能全部都是骗人的鬼话,但是你一旦看到脾性相投的人,便推心置腹……你的目光太毒,做事太狠。”
苏欲晚沉默了一下,淡淡一笑:“你很懂事。”
叶檀也笑了:“比起九爷来,九牛一毛。”
苏欲晚将轿帘放下,懒懒的趟在马车里面,抱着火炉暖了暖手,道:“你不答应我也罢,反正我总有办法让你跟着我。我一旦动了惜才之心,便没有人能够拒绝……当然,我也不稀罕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转眼之间,马车就已经徐徐行驶到了宰相府门口,越过大门口的石狮子,穿过窄窄的画廊,进入到了一个房间里面。
宰相悬河公正在屋中拿着一只银剪剪着烛花,叶檀轻轻的推开门,对着悬河公拜道:“相爷,九爷到了。”
“九小姐远道而来,请坐请坐。”悬河公冲着苏欲晚微微一笑,让她坐在自己面前的软垫上,中间隔了个小桌,桌下有暖和的火炉,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暖暖的气息,混着淡淡的檀香。
悬河公五十出头,须发斑白,但精神矍铄,双眼凌厉如刀,眉间不怒自威,在苏欲晚坐下之后招了招手,示意叶檀将上好的龙井茶奉上来,一面将桌上的小点心推向她,道:“先吃点东西吧,如果抵不了饿我再吩咐厨房给你准备。”
苏欲晚捏起桌上的小点心往嘴巴里面塞,一面口齿不清的道:“就这点东西怎么能吃饱,你也太小瞧我们习武之人了……你问问你家叶檀,一顿吃多少米,吃多少肉?”
叶檀在身后笑道:“那是男孩子的饭量,怎么九爷也要吃这么多?”
“你也知道我是九爷。”苏欲晚挥了挥手:“赶紧叫厨房去弄。”
悬河公点了点头,示意叶檀听苏欲晚的话,叶檀便笑着出去了。
悬河公等她吃完,又看着她把顶级的龙井像白开水一样糟蹋,喝得咕噜咕噜的,末了还砸了砸舌头,道:“这龙井也不是那么好喝,相爷你莫不是买的假货?”
“那是九小姐没有细细品尝。”
“细细品尝又怎地了?”
“闻之清香扑鼻,饮之香甜,但入喉微干,令人越发口不能止,欲罢不能。”
苏欲晚吐了吐舌头:“说起来像罂粟一样。”顿了顿,又问道:“相爷知道为什么我比较喜欢你,而不喜欢裕琉瑾吗?”
“敢这样直呼公主名字的,也只有你了。但到底是为何?请九小姐明说。”
“总之别人不会如相爷一般,在寒冷之夜把客人带进温暖的小房子里,嘘寒问暖。”
悬河公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倒像是个慈祥的祖父,“九小姐这就是谬赞了,我只是有事相求,又知道九小姐素来刁钻,不花点心思怎么行,也当做方才我没有亲自去沉香河上迎接九小姐的赔罪罢。”
苏欲晚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搁下,轻声道:“我也有事想要求相爷。”
悬河公示意他说下去。
苏欲晚道:“你知道我是一直向着你的,而我大哥向着南国,所以我和大哥不和,他处心积虑想要杀了我,我本不放在心上,但他今天惹恼了我,那我势必要夺他之位。”
悬河公点头道:“我知道,你是想亲自掌管苏家,而且我也需要苏家的帮助,才能吞了南国。”
“那我们算是达成共识了吧?你替我夺回苏家,我替你毁了南国。”苏欲晚展颜一笑:“你给我安排个温暖的房子住吧,你这北边也太冷了些。”
夜已经很深了,苏欲晚和悬河公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随着叶檀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没有点灯,就这样合衣躺了上去,闭上眼睛休息。
睡了没一会儿,夜中忽然传来一些细碎的响动,苏欲晚睁开眼来,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根细线,旋即起身出门,屏息探查了一下,她是习武之人,对四周生人的气息很敏感,确定没有了外人之后,轻轻一跃跳上了房顶。
只见房顶上停了一个漆黑的像是风筝一样的东西,在夜中险些看不见,苏欲晚坐了上去,拉了拉系在上面的线,风筝就摇摇摆摆的飞了起来,乘着她随风飘走,苏欲晚在空中被冻得牙齿直打颤,身体僵直,好几次险些从风筝上面掉了下去。
风筝不知道飞了多久,渐渐的停在一个孤岛上面,她刚一着陆,岛上的灯呼啦呼啦全部亮了起来,苏欲晚想要起身,腿却冻麻了,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稳跌在了地上。
一个人伸手把她扶住,皱着眉头问道:“要这么久?”
苏欲晚听到他的声音,索性跪在地上不起来了,眼中顿时含了泪花,仰头去看,只见苏留锋的脸在橘色的烛光中显露了出来,他不过三十来岁,但为了苏家日夜操劳,脸上掩饰不住岁月的痕迹,曾经的俊朗如今只能依稀而见。
“冷吗?”苏留锋又问。
苏欲晚赌气道:“我才不冷,我又来晚了,你用家法处置我吧。”
苏留锋是真的想用家法处置她了,却又看着她在这一夜之间,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变得黯魂销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用了多少手段才让周宜君答应来给你治病?现在你把他给杀了,体内的毒药怎么办?你让大哥我怎么办?”
“我才不管呢。“苏欲晚低着头揉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当时我那么求你,你还是要让我去。我我,反正就这样了。”
苏留锋被她怄笑了:“你看我们苏家,除了你和伶仃,还有谁有如此才能担当此任?伶仃才九岁,而你已经名动天下,我又身处南国,你说让谁去好?”
苏欲晚还是没止住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
“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苏留锋把她扶起来,揉着她冰凉的手,一面道:“今日之后,少来见我,我相信你自有决断。”
“大哥……。”苏欲晚牵着他的衣角,满眼的不舍。
“听话。”苏留锋伸手揉着她的脑袋,他的掌心很暖,暖得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他眸中的锋利也渐渐的化开,变得温柔如同春水。
“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吗?”苏留锋忽然问。
苏欲晚点了点头。
南北争苏家,苏家却想颠倒天下,拆毁南北之隔。因为这善夷国,不是你或者他,而是我苏家的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郁郁留,扑鼻暗香
这晚悬河公没有睡,坐在小桌边拿着银剪有一下没一下的剪着烛花,瑞脑的香气从炉中悠悠的升腾出来,弥漫着整个温暖的小屋。
天将蒙蒙亮,就有人在外面轻轻的叩了一下门,道:“爹,三儿来向您请安了。”
悬河公淡淡的“嗯”了一声,一袭青衫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把手中小巧精致的饭盒放在桌上,跪在他的面前,一边将饭盒中的粥小心的盛到瓷碗中,一边道:“我方才去了清风居,才知道爹昨晚没有回去,想必爹昨晚是没有休息了,虽然这屋子温暖如春,爹还是要爱惜些身体。”
悬河公妻子早亡,留下三子,但他一直政务缠身没有时间去好好的照料自己的儿子,于是老大祁益崇尚武力,生性莽撞,向来有勇无谋;老二祁容终日浑浑噩噩,浪荡无边;唯有老三祁苓一直很懂事,头脑机灵,善察人心,颇有些他年轻时候的风范。每每想到此处,悬河公便很后悔当年没有好好教导他们,但如今为时已晚。
今日来请安的正是悬河公最小的儿子祁苓,今年不过二十来岁,目光沉稳,但眉间隐约透着些书生之气,这是让悬河公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见悬河公没有答话,祁苓也就不再多说。
等悬河公一点点的把瓷碗中的炖菇粥喝干净,祁苓微微起身把碗筷都收拾进了盒中,放到一边,绕过小桌跪在他身后给他揉肩,一面问道:“爹,听说昨晚苏……”
悬河公拦了他一下,道:“不要直呼她的名讳。”
“是。”祁苓微微颔首:“听说昨晚九小姐来了府上。”
祁苓给他捏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手法越发的娴熟,悬河公微微合上眼,享受的将身子向后倾了倾,道:“怎地了?”
“恕儿子直言,九小姐的事迹我听说过一些,她的确天资绝伦,文武双全。但爹不觉得,九小姐太聪明了吗?这样的人不论放置于何处都会让人觉得可怕。”
“你怀疑她?”
“是。”
悬河公闭着眼一时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才道:“你说的事情我想过,但九小姐多年前便有那般言论,说明她自小就是心属北国的。九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她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主意,我们再这般不信任她,便是对她不尊敬了。”
“那般言论”指的是什么,祁苓是知道的。
多年前苏欲晚还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因为太过贪玩,苏庄公应允她“只要不再闯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罢”,于是她只身过江,顺着沉香河漂流而下,遇上一个落魄书生,那书生问她:“九小姐,你看这天下局势,若让你选,你会选哪一边呢?”
苏欲晚微微一笑:“北国悬河公,草民出身,一入宦海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后任宰相之职,又夺了半边天下;而南国裕琉瑾皇室出身,养尊处优,虽有断绝和洞察之力,始终一介女子而已。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后来这番话不知被谁传开,闹得南北两国震惊,悬河公认定了苏欲晚就是北国之秀,而琉瑾公主认定了苏欲晚怀有不臣之心,苏家之争才这样洋洋洒洒的展开。
祁苓虽然心有疑虑,但听得悬河公这样说,也不好再争辩,一心一意的给他揉着肩。
悬河公睁开了眼,问道:“你还和那个戏子有往来?”
祁苓的手顿了一下,道:“爹,她叫浣彩萱。”
悬河公皱着眉头道:“不管她叫什么,你都得和她断了干系,我相国府不许一个戏子进门!除非我死了!”
“爹,胡说什么呢。”祁苓轻声宽慰道:“您看您现在精神抖擞,少说也得再活五十年,别老提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气,我还想仗着您的威风再潇洒几年呢。”
“我没有和你说笑,我年轻的时候征战太多,落下了一身毛病,如今全身上下无时无刻的犯疼,整个人也越显老态,若不是想着我时日不多,你们几兄弟也还没有个好的归宿,我也不必急着把九小姐请来,让她替我们安置天下!”
“爹……”祁苓轻声道。
悬河公叹了口气,示意他停下来,坐到自己的身边,道:“三儿,你是几兄弟中最懂事的一个,这么多年也只有你每天雷打不动的来向我请安……这相国府和未来的善夷国,都是要交到你手中的,我绝不容许你把自己葬送在一个普通女人的手中。”
祁苓沉默了一下,道:“爹,你知道我无心朝政。”
悬河公看着桌上的银剪和层层烛泪,语气骤然冷了起来:“这由不得你。”
从小屋中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大亮,北国难得的出了太阳,温暖的阳光洒满地上,甚是迷人。祁苓把轻轻的把房门掩上,终究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才走得几步就看到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过来,刚要开口被祁苓拦住了,道:“阿跃,出去再说。”
祁苓把小厮带出去,走到外面庭院的一个僻静角落,问道:“阿跃,什么事这样急?”
阿跃笑道:“不是我急,是浣姑娘送来请帖,说楼子里来了贵客,准备唱一处《浣纱记》,请三公子去捧场呢!”说着把怀中那张桃色请柬掏出来,满心欢喜的递给了祁苓。
祁苓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字迹正是他熟悉的簪花小楷,若是往日他定然二话不说就去了,今日却踌躇了起来,半晌叹了口气,道:“你替我带个话,说今日府中有些事儿我走不开,顺带送一些朱玉过去,算是赔礼罢……话一定要说得诚恳,别让浣姑娘生了气。”
阿跃愣了愣:“公子为什么不去,是相爷他……”话没说完发觉自己有些过头,赶紧住了口,有些遗憾的道:“公子不去,浣姑娘是肯定得生气的。”
“那便多哄哄她……。哎怎么就撞上今天了,爹方才还在说我呢,这些话你可别告诉浣姑娘,她要是发脾气了你替我多担待着些。”
阿跃只得应了下来,瞅了瞅祁苓手里面的请柬,问道:“这个,还要送回去吗?”
“别……这样她得记恨我了。”
“那公子要留在府中吗?上次相爷还说要把你藏的这些东西全给烧了,好断了你的念头。”
祁苓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走出去几步,对着小院墙头作揖道:“九小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苏欲晚坐在墙头拨弄着院中斜斜拧出来的一株醉娇花,听他们谈话也有些时间了,正走着神呢,听得祁苓这么一问抬起头来,吐了吐舌头道:“听府中的人说三公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怎地遇见感情的事情这般优柔寡断?”
祁苓苦笑道:“毕竟感情不是儿戏。”
苏欲晚身子微微一动,祁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手中一空,抬眸只见苏欲晚已经拿了他手中的请柬重新站回到了墙头,迎风而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