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苓低声道:“爹,我知道我没有证据,你就当我瞎猜好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敏感,有些事情就是爱乱想。”
“若非是九小姐,我们也不一定能够取得下南国得机关城,也守不住城门,你在背后这般猜疑她……可得教人寒心了。”
“爹是性情中人。”
悬河公淡淡道:“你现在还小,若你懂事些,就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了。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小,有的人也不是你能猜得准的。”
祁苓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在悬河公面前争不了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你去把灯灭了。”悬河公忽然道。
祁苓怔了怔,不知道他是何意,但还是依言去把屋中所有的灯熄灭,四周顿时昏暗无光,骤来的黑暗让祁苓什么都看不到,摸索着回到桌边,道:“爹,好了。”
半晌没有等到答话,他正欲开口相问,却见黑暗中不知道什么东西隐约发出了幽绿的荧光,那光泽亮丽刺目,浑然不似夜明珠般柔和,仿佛要将人刺瞎,晃得祁苓眼前一片昏花,伸手把眼睛捂住,问道:“爹,这是什么?”
“相印。”悬河公如是说。
祁苓又是一愣,他早就知道在善意国江山两分的时候,江山令被一分为二,一半掌管在悬河公手中,唤作相印,另外一半掌管在琉瑾公主手中,唤作公主印,两印合一,才是完整的江山令,持江山令者坐拥天下。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看到过相印是什么模样,今晚悬河公忽然把他拿出来又是何意?是要传印给他吗?
果不其然,听悬河公道:“祁苓,跪下接印。”
祁苓心里一慌,只要接过那个印从此他就是相国府的主人,从此不仅要对相国府上上下下负责,还要肩负起北国的重任,他虽然隐约想过此事,但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为什么悬河公要在这个时候传印给他?是因为哥哥死了,他心生悲凉,生怕哪日自己就撒手而去,而没有给他们安排好后路吗?
祁苓脑中一片混沌,焦急道:“爹,我不……”
“跪下。”悬河公声音冷清。
祁苓的腿莫名颤抖起来,想要努力去辨清楚悬河公的表情,无奈那相印太刺,让他眼前一片昏花,最后咬着牙颤抖着跪在了桌边。
“接印。”悬河公接着道。
祁苓的泪水顿时涌了下来,缓缓的伸手接过印来: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相国府的三公子了!他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戏楼中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那个叫浣彩萱的人,他曾经给过她承诺的,他说他要娶她的!可是如今接了相印,他就承了悬河公的责任,再不可同从前一般,遇到事情充耳不闻,他要学习悬河公去处理每一件事,包括自己的感情。
悬河公道:“别哭了,去把灯燃上。”
祁苓把相印收到自己的怀中,摸索着去拿火石点灯,房间里面烛光又缓缓亮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何一直缓不过劲来,眼前还是昏花,手也在颤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屋里的灯全部点上,再回头看悬河公的时候,只见他容颜苍老,仿佛枯萎,不由得哽咽:“爹!”
悬河公淡淡道:“别哭,我还有话没有说完。你可把你怀里的印揣好了,你要记得你揣得不仅仅是一个印,是北国乃至整个善夷国的江山,日后做事自己多想着些。”
“是。”
“还有那个戏子,你也别再见了,多和铃儿出去玩玩,择个时候把婚事办了。”
祁苓一时无言。
“听到了吗?”悬河公问。
祁苓只得点头。
悬河公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回去罢,多想想我今日给你说的话。改明儿叫九小姐来见我一面,我想问问他关于白发鬼的事情。”
提起白发鬼,祁苓就想起一桩事来,道:“爹,今日莫奈何、叶檀还有九小姐去看了哥哥的尸身,最后发现那白发鬼极有可能是江湖上曾经出现过的桑榆先生,后来去了南国,才会对哥哥发难。我想了想,的确有理,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既然他可以渡河,悄无声息的杀掉哥哥,但他自然可以悄无声息的潜入北国……”
这番话听来极为可怕,悬河公斟酌许久,点头道:“有理!你说如何是好?”
“我想请莫奈何和九小姐去探查一番,我想那白发鬼最后的目标应当是爹,所以呆在城中不会走,九小姐如此神通,定然能将他找到,诛杀此獠,北国才得以安宁。”
“好。”悬河公点头:“那我明天就去和他们商量此事。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罢。”
祁苓辞别了悬河公,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夜风袭来,将他脸上的泪迹吹干,他缓缓的吐了口浊气,靠着柱子休息了好一会,仿佛要将身上的压力全部融掉,抬头忽然发现院子里面站了个人,问道:“谁?”
只见叶檀从院中走了出来,朝他拜了拜,道:“九小姐让我送些安神茶给相爷,只是我见房门紧闭,三公子一直没有出来,故在院中等候。”
祁苓看了看他,只见他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肩头都积了不少落花,暗叹这个人也的确忠心得很,早就听说悬河公在他很小的时候把他从街上捡了回来,对他恩重如山,他也一直为悬河公出生入死,隐约能看出他能耐大得很,但从不显山露水,这样的人才如今实在难得。
祁苓犹豫了很久,开口道:“你现在跟在九小姐身边罢?我劝你少听些他的话,多陪陪悬河公。九小姐她……。”他说到一半不说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我今日话有些多了,你若听着有什么不妥,忘掉就好。”
叶檀点了点头,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楼,满月月令
姑姑。
姑姑,伶仃现在九岁了,姑姑曾说在伶仃十岁的时候会送一样礼物给我,是什么?
天下?姑姑又怎知伶仃想要这天下?
就算伶仃继位,这善意国还是苏家的善意国,你还是我的姑姑。
苏欲晚从梦里醒来,只觉这晚极为漫长,恍恍惚惚总是梦见扶摇城的事情,她梦见和伶仃一起去放河灯,去恣玉门先生家里学机关,去枯井寺参禅,去偷东街桂花糕点铺的桂花糕,回家之后被大哥看到免不了一顿臭骂,最后糕点铺的老板每每看到她都会笑:“九姑娘别鬼鬼祟祟的了,你要吃什么,我送你。”
那时她在扶摇城上蹿下跳,跑遍了大街小巷,城里的人都很喜欢她,申姓铁匠铺的那个少年铸了把刀,请她去看,刚好那天火红的刀身开刃,寒芒炸开,仿佛蕴着惊天之力,苏欲晚喜欢得不得了,吵着要那个少年把刀送给她,少年只有忍痛割爱,最后给那把刀取名叫“九姑娘的刀”,以此刀挥“不入流刀法”……可惜后来折在了青城。
自从那日见着大哥送给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两句诗之后,她便会做这样的梦,或许是太想回家了,比从前在外飘荡的时候还要思念。
眼见天已经亮了,苏欲晚起身穿好衣服,对着镜子随意的打理了一下长发,只见镜中的人好像变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久一直倦在屋中的缘故,眼角泪痣摇摇欲坠,眉目如画。她看了半晌忽然抓起一支金步摇,想要戴上去试试,折腾半天都戴不上去,索性将所有的饰品全部取下来,扔到一边,也不束发了……向来随性惯了,她对着这些装饰物还是没有一点办法。
叶檀每天清晨在外面等她的时候都爱蹲在檐下看日光、看粉尘,要么就看看青石地板缝隙中的青泥,就连一片枯叶都能让他看很久。苏欲晚每次就抱着肩站在他后面,等他发觉的时候她已经站了很久了,叶檀便笑笑:“九爷起来了?”
“起来很久了。”苏欲晚吸了吸鼻子。
“九爷想吃什么?”
“不吃。”
“那就清汤挂面吧,和昨天一样。”
“……多加个蛋。”
叶檀转身出了门,苏欲晚就趴在庭院中的石桌上晒太阳,她不喜欢有太多的人住在这里,就遣散了仆人,留得一个丫头在这里在她洗澡的时候为她添热水,其他时候苏欲晚都让这个丫头去住从前叶檀住的那个房子,偌大的庭院就只剩下了苏欲晚和叶檀两个人,苏欲晚十指不沾阳春水,奶妈的活就交代到了叶檀身上。
叶檀很快就回来了,伺候苏欲晚用膳,站在她身后轻声道:“昨天晚上我去清风居了。”
“怎么了?”
“相爷把相印传给了三公子。”
“这么快?”苏欲晚端着碗的手一顿:“相爷是真的觉得自己快撒手人寰了?他身体现在还很好。”
叶檀道:“其实相爷身体不好,他早些年征战沙场,落了一身的毛病,老时发作起来十分难受。我昨天借着你的名去给相爷送茶,刚好碰着三公子出来,他神思不属,想必是很不乐意承印的……他说你这个人危险得很。”
“哦?”苏欲晚微微眯起眼睛:“他是不是还说那天大公子的死和我有关。”
叶檀没回答,看着她眯起眼睛来,莫名觉得有股子杀机藏在里面,伸手按住她的肩:“别动手。”
“动手是迟早的事。”苏欲晚轻轻拨开他的手:“只是看他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现在别动手,相爷、莫奈何都还在,戏楼那边我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谁在幕后。”
说到莫奈何,苏欲晚就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相爷没有传唤我去给他说白发鬼的事情?还是莫奈何告诉他了?”
叶檀道:“不是莫奈何,是三公子。他说白发鬼最后总会将剑指向相爷,那么就必定呆在城中不会出去,相爷便请九爷帮着探查一番,最后还让我嘱咐九爷,浣姑娘那边要查清楚,戏楼子后面那些人姓谁名谁、来自何处都得查清楚。”
苏欲晚想到这又是一桩苦差事,长叹一声趴在桌上不愿意起来:“相爷怎么事情这么多啊,想起一出是一出,我要回家……”
叶檀微笑道:“我替你去罢。”
“快去。”苏欲晚摆摆手。
“那今天戏楼里面那出‘浣纱记’,九爷是不准备看了?”
“你。”苏欲晚抽刀指着他:“威胁我?别躲,吃我一剑!”……她上次为了玩而出相国府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听说满月月令楼那些戏唱得极好,兴致勃勃的去看,刚好赶上戏班休整,只看的了个排演,心里颇为不满,此时听叶檀这么一说,心下躁动起来,哪有不出门之理。
北国飘花,满城留香。苏欲晚收拾一番,兴奋的出了门,走在路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这是什么季节了?”
“回九爷的话,春天。”
“我来的时候是什么季节?”
“秋天。”
苏欲晚看了看路边,指着几株新抽枝桠的花树,问道:“我来的时候就见着这树在落花,怎么到了现在还是在落花?它的花都是掉不完的吗?”
叶檀笑道:“北国的树,便是这般奇怪,不论严冬酷暑,这花总是有是。”
苏欲晚点点头:“这样倒好,虽然怪异了些,总算有东西可以看。”说着抬头一望,那个“满月月令”的小楼就伫立在自己面前,“咿咿呀呀”的声音隐约传出来,她回头看了看叶檀,含笑问道:“你猜今天三公子有没有来?”
叶檀道:“昨晚相爷才嘱咐三公子不要和浣姑娘来往,他今日怎么敢来。”
苏欲晚耸耸肩:“可是上次浣姑娘唱‘浣纱记’的时候三公子就没有来,若今日再错过了,浣姑娘该和他断绝关系了。”说着遥遥一指,果然见祁苓立在台子边,和戏楼里面的人交谈,前面就是大堂的雅座,此时还没有到开演的点,但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不少的人,锦衣华贵,想来都是城中权贵之人。
苏欲晚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静立半晌忽然往旁边挪了几分,沿着旁边窄窄的巷子往里走,只见窄巷深深,人烟稀少,隔绝了外面的热闹声音,变得幽静起来,遥遥不知道通往何方。
苏欲晚摸着墙走了不知道多久,只见前面有一堵墙比起身边的高了几分,连里面长着的树也只能零星冒几个叶子出来。她先攀上旁边的矮墙,再翻进了这堵高墙,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面。
她落的这个位置极好,将将被树挡住了身子。院中有一个井,边上有不少的房间,有些房间的门半掩着,隐约能够看到房间里面散落满地的戏服和化妆用的水粉,此时大厅即将开演,戏班子里的人都已经收拾完备,在另外一个院子里准备和预演,所以这个院子就变得十分清冷。
苏欲晚一一看来,猜测最东边的那个房间就是浣彩萱的屋子,轻巧的移了过去,正准备探查一番的时候,听见院子外面有人轻轻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眼见就要走进来看到自己,她悄悄的拉开房门滚了进去。
这屋子胭脂味道浓重,想必浣彩萱上台之前要花很大一番功夫,东西倒是叠得整整齐齐,唯有桌面上面凌乱的散着几支玉簪。苏欲晚摸了摸那几支玉簪,圆润通透,是上好的成色,旁边的铜镜恰好映出她的脸,她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私下里试了试金步摇,发现自己浑然不适合这些东西然后把金步摇丢掉这个事情来,忍不住笑了笑。
苏欲晚还没有笑完,就听到外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