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把视线又调向大海,佳良泄气地垂下肩膀。
算我对不起你,佳良心想。为了让他开口,她硬着头皮道:“你们是不是吵过架,你没跟她道歉?”
“没有,我不记得我们有吵架。”
有回应了,好现象。
佳良开始发挥想像力构思情节。“那么是家里长辈反对了?”连续剧的经典场面。
康平却又沉默下来。
佳良扯着他的手臂道:“别这样,说说看嘛。”
“没有,小匀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爸妈一直都很喜欢她,交往期间一直都很顺利,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她到台北工作。”
“你们原来住哪?”
康平说:“旗津,我家是开海产店的。”
“后来呢?”
“两年前,我爸妈相继过世,把海产店留给我,那个时候小匀已经上台北找工作了。我一直在等她回高雄嫁给我,跟我一起经营餐厅。”
“然后呢?”
“然后,我收到她的信,她说她台北的工作待遇很好,打算留在台北发展,那个时候我就决定”
“决定怎么样?”
“我决定把海产店卖给我爸爸的朋友,打算也到台北找工作。”
“所以……”
“所以我这趟上来,就是想告诉她,我已经把海产店卖了,然后我想请她嫁给我,但是……”
但是他晚了一步。接下来的事,佳良都清楚。“你很爱她?”
“嗯。”
“但你确定,她也爱你吗?”佳良找寻着他的视线,找到了,就盯着不放。
康平的痛苦都写在眼睛里。“她……本来我……现在我不确定了。”
佳良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头,用力扔进海里,对着大海大吼大叫起来:
“康平,你是不是心痛得快要死掉?你是不是难过得想去跳海?你不要怕我会笑你,如果你想哭,这里没有人,你就当我不存在!”然后她很阿莎力地扭头看他。“你哭吧!”
佳良原以为他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机会,毕竟她已经把气氛营造得这么好了,但是康平竟然回答: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哭。”
才弯下腰要捡石头的佳良猛地直起身来,差点闪到腰。
他说他不想哭?可她带他到海边来就是希望他可以哭个痛快,掉一缸子泪,然后明天又是一条好汉,一切重新开始。现在他竟然说他不想哭?她困惑地看着他。
康平又拾起一块石头往海里丢。“在机场的时候,我哭了,小匀没有回头,她还是走了;我现在的确是心痛得快要死掉,也难过得想去跳海,但是眼泪并没有办法冲淡这一切,哭也不是办法。”
“嗯,听起来还满坚强的。”既然人家不想哭,她当然不会强迫他。
“是啊,只是失恋而已。”他轻描淡写地道。
听康平的口气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佳良顺着他的话,不再强迫他面对伤口,正想转移话题,不料康平突然对着黑暗的大海大吼起来:
“只不过是失恋而已,我会活下去的!”他喊得声嘶力竭,像是要依靠这样的喊话来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不妙。佳良忧心冲冲地伸出手轻轻搭着他的肩。“康平,你……你还好吧?”
下一瞬间,他已经一头撞进佳良怀里,差点没把她撞得七荤八素。佳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强自压抑情感的大男孩抱着她的肩膀大声的哭起来。
嘎,不是说不哭的吗?怎么这会儿又……
真是别扭哇。佳良不敢说话,她只是尽力伸展手臂,把肩膀和怀抱借给他,让他尽情去哭。可是康平的肩膀实在太宽,人又长得高,充当电线杆没多久,佳良就开始手酸。
“是不是我不够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佳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能拥着他叹气,同时祈祷他赶快擦干眼泪振作起来。
屏东的小莉对板桥的蓝说的话:曾经深爱过,就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她想起自己感情页上的空白,再看看伏在她肩膀上,为失去的恋情大声哭泣的康平,不由得心生羡慕。
为一个人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
爱一个人爱到不顾一切,究竟是什么感觉?
寂寞太久,有时候她都怀疑她有没有可能像康平这样去爱上一个人?她也想尝尝看为爱情流泪的滋味。
苦吗?也不错,总比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来得令人期待多了。
康平还伏在她肩膀上,她肩上的布料早已湿透,而脚底的湿意显示涨潮海水已经漫上来了。
他还没哭完吗?天色太黑了,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海水的涨幅愈来愈大,当她感觉裤管已经湿到小腿肚时,她不得不开口道:
“呃,康平老弟,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动作快一点,我估计……你还剩下三分钟半的时间可以掉眼泪,然后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你可以开始考虑要不要续摊,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康平没有答话。他伏在佳良肩膀上,足足三分钟半后,他拉着她离开即将被涨潮吞噬殆尽的海滩。
他们去续摊。
为失恋,彻底地干上一杯。
对嘛,这才对,好好哀悼一个晚上,醉它个死,然后忘掉一切,明天醒来又是好汉一条。这是佳良理想中,面对爱情应该持有的态度。先声明只是“理想中”喔。
第4章
她想她大概没有办法去上班了。
佳良躺在她的双人床上,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一队小兵在打鼓,全身肌肉又僵又痛!比这些更糟的是,以往通常只痛个一天左右的经痛,这日却随着宿醉延续到第二天。
舍命陪君子的下场。
她把康平带去老莫的酒吧时,压根儿不知道他这么能喝,这小子烈酒一杯接着一杯往肚里灌,一直喝到快天亮才宣告阵亡。接着老莫帮忙把他架进她车里,她则已经不太记得自已是怎么回到家的了。没遇到临检的警察,算她幸运。
她只记得她累死了,回到家一沾床就睡,至于康平那小子现在人在哪里?她一点概念也没。
睡到全身是汗,呻吟着翻了个身,佳良觉得自已快死了。
直到一条冷毛巾适切地覆上她灼热的额头,抹去脸庞和脖子上的黏腻。
佳良舒服地叹息一声。“我正需要这个……”
“要不要喝点水?”清朗的声音询问。
“要……”声音干干哑哑的。
一杯温开水送到佳良唇畔,佳良闭着眼睛就唇喝掉了半杯。
真好,她想。她的狗养了那么久,终于知道要报答主人,变成人形来照顾她了吗?
意识到身上还穿着衬衫长裤,佳良觉得不舒服至极。连衣服都没力气脱就昏死在床上,铁定是累翻了才会这样。
身上黏腻腻的,好想洗个澡。
“船长,帮我放洗澡水。”佳良闭着眼睛呻吟。
没人应声,但她听到一个脚步声往浴室走去,没多久就听到水流的声音。
“好狗狗。”她一边扯衬衫的扣子,一边滚下床。
左脚脚丫先着地,踩到一团毛茸茸的不明物体,不明物体还发出一声叫声。
佳良掀开一边眼皮,怪叫一声,跌坐回床上,昏沉沉的脑袋对于发现船长躺在她床脚边睡觉,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不是变成人去帮我放洗澡水了吗?”怎么又打回原形?
老船长对于尾巴无端被踩上一脚显得有些不高兴。它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原地转了一圈后,又蜷到另一边床柱去再睡第二摊。
佳良歪着脑袋往浴室看去,去放洗澡水的那个男人刚好走了出来。
“你起来了,洗澡水我帮你放好了,你先摸摸看会不会太烫?”
原来是康平。
佳良看看他又看看船长,然后很讨厌的发现,她的“天然灾害”似乎又氾滥成灾了。可怜她新换的床单。
脑袋还昏沉沉的,没有办法作太复杂的思考。
“你等一下,我先洗个澡。”
她皱着眉站起来,拖着脚步走进浴室,然后把自己关在里头将近半小时。
半个小时后,她打着呵欠走出来,身上只罩着一件裕袍,但是脑袋已经恢复运作的能力。
一杯咖啡递来,她一下子就干了它。“谢谢,再来一杯。”
康平重新倒满一杯咖啡给她。“我用了你柜子里的咖啡豆。”
“没关系,你煮的很香。”
“我喂了你的狗。”
“嗯哼,我还以为它根本没醒来过。”
“关于昨天,谢谢你。”
“不客气,这没什么,倒是你,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还起得来,更厉害。”
“我酒量还不错。”
“佩服佩服。”
“王小姐……”
“叫大姐。”佳良打了个呵欠道。
康平只是答以一笑。“我要走了,再次谢谢你。对了,我把你的床单放进洗衣机里了。”
床单?天然灾害那条?佳良愣了半晌,不知道该为这件事作何反应,最后她决定向他道谢。“喔,谢谢。”大约三秒后,佳良才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等一等,你要走了?”
康平已经背起他那只帆布袋了。“再见,王小姐。”
“你真是见外,叫大姐就好咩。”佳良登登登地跳到他回前。“你等一等,我还没有睡饱,脑袋不太清醒。”
“我煮了一大壶咖啡,就放在桌上。”康平一会儿看东,一会儿看西,就是不看正前方,他跟佳良还没有熟稔到可以开浴衣派对。尽管他们俩一起经历过昨天一整个晚上,但他对她基本上仍然一无所知,充其量只知道她姓王,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个个性爽朗的陌生女子,他很感激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但是他不能再麻烦她了。
佳良跺了下脚。“我的意思是,我还有话问你。”她大可以不管他,但是帮人帮到底,她都已经拉他一把了,没道理在这时候放开他。“来啦,东西先放下来。”她伸手去卸他肩上那只帆布包,没想到帆布包重得差点砸到她的脚。
康平赶紧在帆布包砸到佳良脚丫前拦截住。“小心,这很重。”然后稳稳地把帆布包安放在地板上。
“这是什么?装了石头吗?”佳良好奇地问。
康平露齿一笑。“是我的谋生工具。”
听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可不可以借看一下?”
“可以,但是小心别割伤。”他打开帆布包,大方地让佳良看。
“啊,是刀子。”各式各样的菜刀。即便佳良想像力再怎么好,也从没想过帆布包里装的竟然是大大小小的菜刀,刀刃都用牛皮裹住了,但看起来还是非常锋利。“这就是你的谋生工具?你抢银行啊?”佳良瞪大眼。她该不会引狼入室,让一个抢匪踏进她地盘了吧?
康平着实愣了一下,才道:“当然不是,这些都是菜刀,当然是拿来切菜切肉用的。”
“你是厨师?”佳良有些讶异地问。
康平点头,这才给了个笑。“嗯,其实我本来想自已开一家餐厅的,但是台北的租金实在太贵了,所以想先找个工作磨练磨练,其它的以后再打算。”
“这么说,你厨艺应该很不错喽?”知道这些刀子纯粹只是被拿来当作菜刀用,佳良这才放下心来。
说到自己的兴趣,康平搔了搔后脑勺:“还好啦,我有证照,但要论起经验和火候来,可能还不够。”
“真谦虚啊。”佳良自己厨艺十分马虎,最佩服会烹饪的男人了。她笑了笑,又问:“那住的地方呢?有着落了吗?”
“还没有,不过有几家饭店和餐厅在征厨师,我会先去试一试,这些饭店一般都有提供宿舍。”
佳良轻轻弹起手指。“也就是说,你打算在台北定居下来,但是工作和住处都还没有着落?”
“我今天就会去找。”
“台北你熟吗?”
“还好,不至于迷路。”
“有熟人吗?”
“有认识一些人,但不是很熟。”尽管很纳闷佳良问这么多问题不知道要做什么,他还是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
佳良看了康平好一会儿,考虑了半晌后,她突兀地问:“那好,你觉得我这地方看起来怎么样?
昨晚康平就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他酒醒得快,今早当晨曦穿透窗帘时便醒了过来。他虽然没敢在屋里四处走动,可观察力细心敏锐的他对这个颇为中性的环境已经有了几分的了解。
这屋子,屋龄不算顶新,但是采光好,空间又大,虽然只有两房一厅,但是每一间房间的空间都很宽敞。
在打听过台北的屋价后,他估计这样一幢公寓月租金起码要一万五。假使他自己去找房子的话,大概只能把租屋范围缩小在八千元以下的小套房。当然如果他找到的工作能够提供宿舍,他就可以把这笔开支节省下来。
他从小就在南部念书、工作,虽然到过台北几次,但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他可以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乡巴佬,到台北,对他来说,简直就好比出了国,他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还不习惯。然而他终究是跨出第一步了,他是为了小匀才上台北来的,如今她离开了台北,他却不确定自己回不回得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