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每天我可以吃几个大包子。可我挺想尝尝方便面的味道……”
“钱,你怎么会有钱呢?”
“张爷爷给的,每月都有。”
“每月都有?给多少?”
“上中学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每月10块,我们小学生是5块。”
“钱是自己保管,还是交给老师?”
“都有。我是让哥哥保管的。”
“如果现在送你回家你走吗?”
“不走。”
“为什么?”
“张爷爷和老师对我们好,要让我们读完中学再上大学。”
“你有决心上大学吗?”
小诗慧,不好意思地看看站在一旁的哥哥说“有。”
那一个早晨,我一连问了近20个孩子的情况,令我吃惊的是他们都能与我对答如流,孩子们在谈起有限的悲慘记忆时,表现出惊人的平静,而这恰恰又让我感到异常酸楚……
王兵,一个来自宁夏西吉县的小伙子,身高与我只差半个头。他说他自幼失去了双亲,跟着一位远房的穷表哥以放牛为生。在茫茫的戈壁滩上,小王兵天天与牛为伍,日久天长,口中除了会几声嗷嗷的沙哑赶牛号子外,连称呼人的话都不会说。小王兵身体瘦弱,因他蓬头垢面的一身野性和能嚎几声令野兽也畏惧的尖叫声,就被当地人取了一个让人辛酸的名字——小狼孩。
苔莎,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秀发披肩,如果稍稍打扮一下,绝对是可以上七色光节目的美少女。而她站在我眼前只有泪水……她说她家在深圳,因为父母离异,母亲出国远走后,父亲遗弃了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在街头流浪数年。她来到孤儿学校后总是躲在别人身后,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里不时闪烁着贼溜溜的目光。但大家发现,在小苔莎拿东西的时候,她的手却会不停地哆嗦,甚至连一个鸡蛋都拿不稳,是那天我在街头饿极了,到一个店铺拿东西吃时,有个人用大脚狠狠地碾踩我的手后落下的病。流浪街头数年的小苔莎惟一能记得的就是这件事,那是刻骨铭心的一幕,也因此在她幼小嫩弱的肢体上留下了终身不愈的残疾。
程珊,也是来自广东的一个小女孩,她的入学卡片上注明她已经12岁了,可看她那贏弱的样子,像只多月未进食的小猫,没人相信这孩子已经是这个年龄了。问她生父生母是谁,她摇头;问她今年多大,她摇头;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知道换了三个爸爸妈妈,可他们对我都不好,后来就都不要我了……小程珊的记忆里只有三个同样将她当做猫狗使唤的家长。
王忠银,13岁,一个惟一追着要跟我说话的孩子。我问他的家里的情况,他能倒背如流地给我讲:开始父亲没有了,后来母亲也没有了,于是就只能同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到处流浪,给人家当过小牛倌,干过拉砖活,也倫偸卖过血……特别爱读书和唱歌。你不信我给你唱……于是他就先给我唱“唱支山歌给党听”,见我一脸凝重,没等唱完便说来首轻松点的,就又唱了首“潇洒走一回”。看着这位天真无邪的孩子伸着脖子螅耪庋母瑁椅薹ú恢迤鹈纪罚赡闹≈乙桓鼍⒍鼗挂冶程剖冶沉艘皇子忠皇住>驮谖遗幻靼渍饷锤咧巧痰暮⒆釉趺匆渤闪斯露保晃焕鲜ψ吖矗运汉鹊溃骸靶辛诵辛耍卫鲜褂衅渌履兀 毙≈乙獠拍涣恕:罄蠢鲜Ω嫠呶遥≈乙粘鲈海纳窬械悖巍姨笮耐芬徽蠼羲酰滩蛔∮只赝房戳怂谎郏惶踔乙宜担骸袄鲜Γ裁词焙蛭以俑惚扯斡⒂铩
不知怎的,我被他的话弄得眼眶里泪水盈盈的。
多么不幸的孩子。
可他们又是多么幸运的孩子!假如他们没有遇见张洪图爷爷,他们现在该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凄凉生活呢?我不敢设想。学校的老师告诉我,张洪图为了把这些孩子收养到这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那一天,张洪图和几位助手,经过几天几夜,才在山西太原市郊的一处不知废弃多少年的某单位仓库边的四周杂草丛生的小木楣内,找到一个躺在一张千疮百孔的席子上已奄奄一息的女孩,她是罪犯白建荣的女儿白婷婷。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由于失去亲人的关爱,在数年间孤苦一人漂流四方,谁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谁也不知道她的家。张洪图他们是从山西某监狱得知,该监狱的服刑犯白建荣因不知幼小的女儿的下落而数次自残,折磨得人模鬼样。白建荣当然罪有应得:
那年在太原摆摊的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广州人。发财心切的白建荣把辛苦挣来的10000多元拱手给了广州人投资,事后才知是上当受骗了,因为之后一年多他一直没有那人的音讯。巧在一年多后的—天,白建荣无意间在一位朋友处见到了冤家对头,当时气昏了头的白建荣狠狠打了那人一顿,并抢走了15000多元。白建荣因此被判重刑入狱。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进大狱后,妻子便无情地抛下当时不足—周岁的小婷婷一去不回。小婷婷的爷爷早逝,退休的奶奶还要负担白建荣的妹妹上中专。加上白婷婷的妈妈与白建荣属于非法同居,也没有办婚姻手续,白婷婷因此成了黑孩子。苦命的小婷婷从会走路开始,便不被人所承认,户口上不了,学校进不去,最后连属于她的家门都找不着了,于是便成了太原街头到处流窜的小乞丐,人称黑妞。黑妞受的苦难数也数不清,在童年的记忆中,白婷婷只知道经常有那些年老或者年少的坏男人老拿她寻开心,他们不是拿一个吃剩的馒头换得在她细嫩的脸上啃一下,就是用烟屁股在她尚未发育成熟的胸脯上烫一下取乐……医生说,要不是张洪图他们救得及时,小姑娘早已命归黄泉……
在我眼前的这600多名孤儿,几乎都有与白婷婷类似的命运与遭遇。
山西籍孤儿赵秀才也有着多次被遗弃的经历。不知道那对年纪轻轻就扔下孩子去见阎王的父母是否期望他们死后,自己的孩能成为光宗耀祖的读书人。他们已不可能知道苦命的孩子在失去父母之后的岁月里,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这位赵氏小秀才第一天见了张洪图爷爷端来的一大盆热腾腾的白面校子,两眼顿时闪出白光,一下子扑过去抓了就吃。无论一旁的叔叔阿姨们怎么劝他慢吃慢吃也不管用,这赵氏小秀才竟在短短的数分钟内,一下子吃进了42个肉馅的饺子。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不出一刻钟,赵秀才突然捂着鼓鼓的肚子大叫疼啊疼的。而这时有人嘀咕道:“谁让他贪吃那么多。”
“啥叫贪吃?你饿过三年五载吗?可这孩子靠乞讨和捡别人剩饭过日子,当乞丐的时间已整整七年了!七年啊!”收留赵秀才的张洪图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
孩子们来到孤儿学校的头一天,几乎都有与赵秀才同样的贪吃毛病,几顿下来,又都喊肚子疼,老师让他们慢些吃,先不要吃那么多,开始孩子们都不听,到后来才发现在张洪图爷爷这儿,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多这么好的食物时,才变得文明起来。
可怪事仍不断出现。
一位孩子指着松花蛋,满脸狐疑地问张洪图:“爷爷,你为什么给我们吃坏蛋呀?瞧这些蛋都发黑发黄了。”
另一位孩子手拿香肠,兴高采烈地拉着何玉霞的手走出食堂,跑到场地上乐着直要这位阿姨妈妈给他点鞭炮——从未见过香肠的孩子错把春都当鞭炮……
在这儿管理生活的几位年轻老师,好不容易把这群浑身污秽不堪的孩子像赶鸭似的拉到澡池前,但面对热腾腾的池水,孩子们竞然畏缩着不敢进水。
“下去吧,多好的热水呀!”老师们急得只好像赶鸭似地将孩子们往水池里赶,哪知这群可怜的孩子们竟然不知进洗澡池里要脱下衣服,一个个像煮饺子似的穿戴着衣帽直往干干净净的热水池子里跳……
刚给洗澡池子里的孩子们扒掉身上的饺子皮,张洪图叫来几位医务人员,他要给这些没爹没妈的孩子们看病治病,自然抽血体检是免不了的。但令老张和老师们又一次想不到的是竞然有不少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说啥就是不愿挽起袖子让医生们抽血。
“张爷爷,老师,求求你们放了我呀,求求你们放我们回家吧……”这回把自认见多识广的张洪图给弄糊涂了:“娃呀,你给说说咋想回家?是嫌爷爷和老师给的吃的不好?还是住的穿的不暖?”在那个哭得最凶的宁夏同心县来的小春梅床头,张洪图使出一个慈父所能有的全部耐心思忖着答案。因惧怕缩成一团的小春梅终于张口告诉了张洪图一件往事:那年小春梅成孤儿后,被一个外乡好心人收留到家,什么好吃的不给,却要她每天不停地喝盐水,后来便隔三差五地被那好心人带到街上的医院去抽血,看到那鲜红的血液被一支大针管抽走的情景,小春梅一次次吓得直晕过去,而那好心人则一脸铁青地告诉她:只要多喝几口盐水就啥事都没有了。小春梅虽说年少,但看到自己本来就快枯竭的血液被一管管抽走的情景,心里不知有多害怕!终于有一天她从那个靠收留孤儿卖血嫌钱的黑心人的魔掌里逃了出来。小春梅从此见了有人要给她抽血便恐惧不已,而与小春梅有同样境遇的孤儿又何止是她一个!
望着眼前向自己跪下求情不要抽血的一群孩子,张洪图的心都碎了。“好孩子们,快快起来!爷爷让医生来给你们抽血检查身体,就是为了不再让你们以后被人抽哪怕是一滴血啊!”快五十出头的张洪图,此时此刻却只得半跪着双腿,一个一个地轻轻将惧怕抽血体检的孩子扶起……
张洪图用他胜过慈父般的伟大胸怀收留了这几百名可怜的孩子,建起了中国第一所至今也是惟一的一所大同育孤学校,并亲自出任校长。开学那天,全国人大常委原副委员长孙起孟先生和山西省领导也前往学校出席了开学典礼。
所有在这里的孤儿们是幸运的,他们在这儿找回了自己的家,找回了自己的父爱与母爱,还找回了上学的机会。现在他们正在健康成长着,幸福生活着。
然而我们知道,像张洪图收留的这600多个没有家庭、没有父爱母爱的孩子,在全国仍然还有很多很多,至于那些即使有父亲与母亲的存在但却根本得不到任何呵护的孩子,更是不计其数;同样即使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却得不到赡养、过着凄凄切切生活的孤寡老人有多少,我们更无从计算……
他们,难道不是我们最应该关注和最需要给予爱心的群体吗?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忍耐和艰辛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但他们最渴望和呼唤的只有一样东西,在他们看来远比给予他们金山银山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人间亲情!
呵,人间亲情,你在何处?
第二章 车站码头边那黑影憧憧的是人是鬼?
家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起点,也是生命的最后归宿。它温暖又温馨,中国人对家的营造和珍爱家的传统美德至今仍令西方世界羡慕。曾有一个美国的年轻博士为了体验中国家庭的亲情,在北京一位普通市民的家里生活了三个月,而正是这样一次普通而短暂的体验,使他把自己一生的美好前程和远大理想一并永远地留在了中国。
他如此感叹地说:在中国,我找到了真正的家的内容与感受,这一切也许比我的整个生命还重要。……
谁都知道,没有家的人就像一叶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
可生活里,竟然还有些无情地将自己或他人的孩子逐出家庭、弃之门外,让其流浪四方,从小便成了尝辛酸的人——
这一幕我无法忘记:
那是前年我到石家庄出差,回来的时候乘的火车,在到达火车站时还有约一个小时的开车时间,孤单一人在候车室里很无聊,几张小报翻不了几分钟便把上面的内容来回看了几遍,予是只好坐在那儿装睡——周围吵吵嚷嚷的不可能真睡得着。突然有人用脚轻轻碰了我的腿一下。我睁开眼睛,不由吓了一眺:站在我面前的一中年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向我乞讨道:“行行好给点钱,好让我给这娃儿治病……”听了这中年男子的话,我便瞟了一眼他怀中的孩子,这一瞟可把我惊得不轻,因为我还没有见过病成这样的小孩子:那孩子看上去不足一岁,硕大的脑袋却与成人的头脑不相上下,再看看那张蜡黄的脸,一双蛋黄色的眼睛大如核桃,孩子的眼神几乎看不到,只有偶而眨动一下的眼珠,说明他还活着。
“这这……这孩子是什么病?这么严重呀!”我不由得惊叫着问道。
“黄疸。”那中年男子毫无表情地说。
“这么重的病你还不带他上医院?”
“没钱。先生行行好吧。”
“给……我当即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我代孩子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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