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歌楞楞的转向那个少年求证:“那个……是真的吗?”
对方原本带着戾气的神色,在对上叶轻歌的瞬间就立马变成了恭敬之色,前后态度相差之大,简直判若两人:“是,小姐。老爷见小姐执意出行,命无名暗中跟随护卫;又担心小姐知道后会不高兴,所以吩咐除非小姐生命受到威胁,不然便不得让小姐知道无名的存在。”
叶轻歌见他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哭笑不得。爹考虑的可真是周到呢,可是……自己会不高兴么?
不,除了感动之外,其实还是有些些惊喜的吧?叶轻歌忍不住默默地反省自己的没骨气——明明之前是立下豪言壮语,说要独自出行的人,可是一旦得知爹还是有派人暗中保护,就忍不住小小的安心和窃喜。
更重要的是,在如今蒙大哥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自己终于可以少拖累他一点了……
略略偏过头,叶轻歌对眼前的这个黑衣少年越看越满意,好奇的问:“刚才你说你叫……无名?”
“是!”无名一躬身,毫不迟疑的回答。
嗯嗯,如果说蒙大哥总能让自己联想到萧峰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黑衣少年,则更容易让她想到古龙笔下的人物,比如阿飞,比如荆无命……
哗,好神奇——暗卫诶!她老爹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呢,地道、暗卫……该有的都差不多齐了,要是哪一天他忽然化身为终极魔王了,她叶轻歌大概也不会很惊讶……
啊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远处丞相府里的叶老丞相,于是又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揉揉鼻子,满腹沧桑的摇摇头,忍不住喃喃地跟自己牢骚了几句:
“唉,老了老了,斯文尽失……”
想入非非的叶轻歌,又忍不住兴致勃勃的问:“呐,那你们是不是应该还有一群同伴啊?都是以‘无’命名的?”
无名一躬身,回答:“回小姐,无名不知。”
蒙羿在一边忍不住出口提醒:“有话等下再说,现在先离开这里吧。”
“哦……”叶轻歌方才恍然,不好意思的乖乖应了一声,一边跟在他身后离开这儿,一边却还是忍不住不歇气地问,“啊对了,那无名,你们平时也都是呆在相府里的吗?”
“——咦,无名?……无名!……奇怪,人怎么不见了……”
茫然地东张西望,叶轻歌惊讶的嘟哝着。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黑衣少年恭谨却平板的声音:“无名身为暗卫,只能暗中跟随,还望小姐原谅。”
叶轻歌哭笑不得:“……这不是赤裸裸的形式主义嘛……”
雪地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脚印,慢慢的远去了。遥遥地,还能听见叶轻歌那似乎永远精力充沛的声音传来:
“……这么说来,蒙大哥,原来你早知道了啊?那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诶,蒙大哥,你怎么了?!”
为什么他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看,貌似在生闷气的样子?奇怪……
难道是刚才受伤了?可是,仔细看又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啊……
“呐~~~说句话吧,好不好啊,蒙~大~哥~~~”
当夜投宿在道上的一家客栈中。
对着面前的一盆水,叶轻歌习惯性的怀念了一下家里那奢侈的沐浴设备,然后准备认命地宽衣擦洗。就在这一刹那——
“是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叶轻歌一声低呼,又啪一声打开了窗,压低了声音叫:“无名!无名,你在吗?”
“属下在……”
无名很郁闷。无名很无奈。
——做暗卫做到像自己这样的,被她光明正大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个,话说,他真的还算是一名影子一样的暗卫吗?!
叶轻歌显然毫无自觉。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得不义正词严的问:
“我问你一件事啊,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知道吗?”
“是!”
“你说一直暗中跟随我;那么我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你别告诉我哈,其实你也是一直在旁边监视着的?!”
角落里某人的脸顿时腾一声,化成了火烧云。可怜无名原先那么一个冷若冰霜,镇定自若的好孩子,此刻也不禁被吓得结巴了:“无、无名万死不敢!”
“呼……”叶轻歌这才放了心,笑眯眯地摆摆手,“那就好。好了,没事了——”
想要关窗,忽然又想起什么,重新探出头去:“噢,我说啊,无名,你真的不考虑下来找个房间好好睡一觉?不用再这样躲躲藏藏了嘛,反正我们都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你就明着跟我们走好了!”
无名没有开口——这涉及到他身为暗卫的荣耀和尊严,以及暗卫的职业道德,而小姐,她是永远没办法理解的!
叶轻歌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回音,只得无可奈何的摊摊手,打了个哈欠:“唉,不肯就不肯……随便随便啦……”懒洋洋的关了窗。
嘁,又是块石头啊——算了,自己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咦,这块东西是?!
于是叶轻歌的房中,第二声惊呼响起。
笃笃笃!
“蒙大哥,你在吗?是我。”
门打开了。
一眼看到门口少女那模样,蒙羿便略不自在的避开了视线,皱眉:“把衣服穿好。”
“噢。”叶轻歌低头看看自己那衣冠不整的样子,神色从茫然变为恍然,从善如流的把衣襟往上拉了拉,然后毫无赧颜地跨进房里。蒙羿见她满脸兴奋神色,奇怪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猛然想起来,忘记给你看样东西了。”一边说,一边手一摊,莹白的掌上却是一块小巧玲珑的佩玉。
蒙羿接过来,略一思索便已经猜到了:“……高笑齐的?”
叶轻歌得意的点点头:“是啊!白天的时候我偷偷拿的,估计那淫贼到现在都还没发觉呢。”记得一般很多的狗血剧情,貌似都是从玉佩上衍生出来的诶,“有了这个,或许能帮忙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也说不定。”
——而且,发现自己很有当神偷的潜质啊,哇卡卡卡~~~~~~
蒙羿点点头,神色微露赞赏之意。
在烛光下翻来覆去查看这一小小的物事,蒙羿沉吟:“看这玉的玉质做工,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有……”
叶轻歌点点头,补充:“是啊,而且我听见后来的那两个家伙管他叫‘公子’,说不定他也是……可是想想朝中官员,好像没哪个姓高的啊……”
蒙羿淡淡地说:“那高笑齐,有可能只是他的一个化名而已。”
叶轻歌这才醒悟过来——的确啊,并不是每个人都跟她叶大小姐一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可是这样一来,范围又太大了吧?朝中有这样岁数儿子的官员,随便说说就能举出来十几个来,难道他们还得一家一家去拜访过来……
失望的叹了口气,叶轻歌不免郁闷,这玉居然一点用处都没有,白高兴了……却听蒙羿忽然说:“这里。”
咦?探过头去一看,叶轻歌茫然抬头:“怎么了?”这不是很寻常的玉器铭记么?她身上的佩玉上也有啊……
蒙羿啼笑皆非,只得耐心的解释:“不,这应该是某个雕玉师特有的标志,也许是一条线索。”
“特有?”歪头仔细看了半天,叶轻歌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间醍醐灌顶,一下子睁大了眼:“啊,是这个图案——我认得!”
只是眼下已经快到武当了,不管叶轻歌有多么急着想知道真相,也只能等到解决了武当青阳真人,回到京城之后再去询问了。
两天之后的傍晚,他们终于到达了武当山山脚。按照蒙羿的意思,今晚先在山脚下小镇的客栈中暂住一宿,等明日天明之后再正式上山拜访。
对此,叶轻歌自然是绝无异议。
吃晚饭的时候,旁边那位置上却刚好做了两个武当弟子。本来么,武当山脚下看到武当弟子,自然也算不得稀奇事。然而那两个弟子却正好眉飞色舞的说得热闹,说到了青阳真人前日出关,终于成功将乾坤混元功练到了第八重,当今武林之中,只怕再无人能撄其锋了。
叶轻歌听的暗暗心惊。虽然知道这两人的话中肯定少不了夸大其词的成分,然而那青阳真人的厉害却也是毋庸置疑的。当下忐忑的偷偷看蒙羿。他却依旧一脸漠然,仿佛那些话跟他完全没关系似的。
饶是叶轻歌自认如今对他的心思已经能捉摸出个六七分了,却还是猜不透他到底心里是怎么想。
唉唉,这就是传说中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境界哪……
深夜,叶轻歌仍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武当不比少林慈悲为怀,那青阳真人据说又是嗜武成痴,清高孤傲的一主儿,蒙羿要以武闯关的话,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会怎样……想着明天的凶险,不由得心烦意乱。
这般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到遥遥的响起了远方的一声鸡啼。
啊……天居然已经快要亮了啊。
叶轻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嫌这一夜太长,还是怨它太短,只是心头一阵茫然。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房门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有人进来了!
只是看到来人的刹那,叶轻歌却呆了一呆,迅速又咽回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呼救声。
——那人,是蒙羿。
……奇怪,这个时候……蒙大哥想干什么?不会是……
叶轻歌闭着眼,假装仍在熟睡中,心内却不由浮想联翩心潮澎湃,一颗小心肝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些异状,自然不可能瞒得过蒙羿的眼去。发现她没想预料中一样沉睡,蒙羿也略微有些意外。
只是意外归意外,之前所做的决定,却绝不会因此就有所改变。
“对不起……”
乍听到这三个字,叶轻歌便情知不好。正想猛地坐起身来出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阵强烈的睡意与疲倦忽然涌了上来,连哼都没能哼一声,眼前一黑,她就干脆利落地失去了所有知觉。
等到终于再睁开眼,可以自由活动了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了。
客栈里的小二满脸堆笑地,如是向她转述蒙羿临去前留下的话:
“……那位蒙大爷说,前几天赶路赶得辛苦,今天就请您在这儿休息一天,四处逛逛吧,他独自上武当山了,让您别跟去。还有……如果他今天没有回来,那么就请您自己回京城去吧,一路小心。”
叶轻歌知道,蒙羿只是为了怕她担心而已。然而独自守在客栈中,却依然忐忑得几欲颤抖。
什么叫做如果今天没回来的话……什么叫做自己回京……
这,这算是安排……后事?!
不!不会的不会的!疯狂的摇着头,叶轻歌不敢再往那个方向想下去了。既然是蒙大哥说的,让她等他下山,那么,她就什么都不用想,乖乖的坐在这儿等待吧……
只是——
每听到客栈外脚步声响起,她便忍不住欣喜的张望,以为是他回来了;然而每一次,见到的却不过是小二或经过的路人……
叶轻歌嗒然若失,只能继续呆呆的,坐在桌边等。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天就黑下来了;
慢慢的,别的客人都陆陆续续进房睡去了。
昏昏欲睡的小二,守在同样昏昏欲熄的油灯旁边,要不是看在她出手大方的份上,早不知过去提醒多少次了——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您还不去休息吗?”
叶轻歌坐了一天,也不觉得身子僵,只是望着外面,心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不敢再让自己的念头绕着今日的吉凶转,拼命的努力试图回忆从前的那些事情。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冷冷地评价说:“胡闹!”的样子
他板着脸递过来那只烤兔腿的样子。
他眼冒寒光,寒气四溢的质问:“你受伤了?!”的样子。
每次被自己的热情惊到,却还总是维持着面无表情,只是动作会变得僵硬的样子。
以及那一次,猛地后退说着“不成”的样子——也许,那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慌张吧?呵……
可是,可是蒙大哥,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请你,一定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啊!……快点回来吧……我,我甚至都还没正式的跟你说过,蒙大哥,我喜欢你……
当!
一声铜锣忽然在外面炸响,惊得那小二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店里那个一直望着门口的少女刷一声站了起来,面色惨白如纸。
“客官,您这又是咋了?!”小二唬了一大跳,赶紧问。那少女却像是完全没听在耳里,只是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仿佛随时都会不支倒地一般。
当!
又是一声铜锣。叶轻歌颤抖着转过头去,就像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般,轻轻地问:“……这个是二更鼓,对不对?”
那店小二笑:“客官,您是睡糊涂了吧?这明明是三更了——”
十七
一言未毕,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当!!!
与此同时,门口处忽然一阵凛冽的寒风扑了进来。叶轻歌紧紧扶着桌沿,不敢置信的看向门边,神色非哭非笑,一时悲喜交集,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这样怔怔凝视着,蒙羿终于低低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话音方落,人已訇然倒地。
略去中间的手忙脚乱心惊胆颤鸡飞狗跳不提,直到一切都安顿好了,看着蒙羿虽然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