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捷失笑。「孩子?别傻了!生孩子做什么?我们被糟蹋得不够,生个孩子再让他们糟蹋吗?」他正眼凝视朱远蓉,严肃而冷酷的说:「我不要孩子,相信你也够聪明到不会去弄一个回来……我绝不会再让他们称心如意!」
拿了一张面纸,朱远蓉故意用力发出声音擤鼻涕,一点都不管现在是午餐时间,而她正处於五星级饭店的高级西餐厅中。
她一定是感冒了,昨晚真不该头发没乾就跑出去吹风,结果弄得一个晚上没睡好不说,今早起来她就头痛鼻塞外加流鼻水,一个早上就用光一盒加油站牌面纸。
她对面的母亲,露出一脸厌恶,原本正优雅的切著牛排的双手也停了下来。
「跟你说多少次了,公众场合不要做这么粗鲁的事,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远蓉又抽了一张面纸,把鼻头擦得红通通。「没办法,有鼻水我总不能把它留在鼻子里吧?早告诉你我感冒了,你就非拉著我出来不可。」
母亲皱眉。「我急啊!洛捷到底是怎么回事?绯闻一件又一件,杜家人不管他,难道他也不把我们朱家放在眼里吗?」
远蓉不答,毫无章法的切著牛排,这些话她早已经听腻了。
她看到母亲又皱起眉。「规矩……远蓉,看你这副模样,怪不得抓不住丈夫的心,你怎么不多向玮蓉学学?」
玮蓉是你的翻版,是你的骄傲,但我就不是玮蓉,学不来你们那份虚假造作与自欺欺人。远蓉选择沉默,如同嚼蜡般咬著昂贵的牛排。
「玮蓉又怀孕了,」母亲继续说:「三个月了,希望这一胎能是个女儿;她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再来一个女儿,克伟一定会乐死……那你呢?」她抬眼,不满之情溢於言表。「结婚都三年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有没有去检查?到底谁有问题?」
没同房没上床没做爱做的事哪来孩子?远蓉在心底冷笑。她想起昨晚杜洛捷的论调,生孩子?慢慢等吧!
「这种事也不能急啊,」她敷衍的回答:「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亏你还讲这种话!」母亲严厉的打断她。「你不生难道要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生吗?就算有朱家当后盾你也不能这么漫不经心,有了孩子,你在杜家的地位才站得住。瞧你和洛捷,杜家的生意两个都不管、小孩也不生……哪天杜家阿公归天了,家产事业就全落到杜裕捷的手上了。」
「他要就给他,谁希罕?」远蓉喃喃低语,却引发母亲的另一波不满。
「给我争气一点,远蓉,我们朱家的人做事只能赢不能输,如果杜家的产业没有传到杜洛捷手上,你这个婚就白结了……」
朱远蓉正想开口反驳,她的手机却正好在此刻响起,她咽下想讲的话,接起电话,是她的助理打来的。
「公司有事,」挂掉电话之后她说,并著手收拾东西。「我得赶回去了。」
「我跟你说的话你要听进去,」母亲满脸的不高兴。「你那间小公司,不用那么认真。跟杜家的产业比起来,那简直是个笑话。」
☆
好不容易在精品街送走母亲,远蓉一个人搭电梯到地下三楼的停车场。
她一面走一面低头在背包中找钥匙,耳边却传来一阵笑声,熟悉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却看到杜洛捷和徐昱婷在斜对角的车道,一路走来有说有笑,状甚亲匿。
他们说些什么那么高兴?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两个人走到一辆BMW的跑车前,徐昱婷的脸上挂著灿烂的笑容,愉快的朝杜洛捷挥手,弯身钻进车内。
杜洛捷的脸上同样也挂著笑容──他的笑容是那般真挚、那么明朗,这是他从来不曾对远蓉展示的。他替徐昱婷的车指挥方向,目送她的车离去。
远蓉突然觉得心里抽痛了一下,这个痛不是因为杜洛捷的花心,而是对自己感到最深沉的悲哀。
她,朱远蓉,拥有一切男人梦寐以求的条件:容貌、身材、智慧……无一不缺,曾经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只为了她的一颦一笑;而今呢?那个在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
她和他都不想要这段婚姻,为什么她必须忍受这样的对待?
直到徐昱婷的车开走,杜洛捷才转身准备走往他的停车格,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朱远蓉。
远蓉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们一向不曾在对方面前表露过感情,以至於杜洛捷完全解读不出其中的涵义。
他等著她有些什么反应,也许是一场意气发泄,或者是冷嘲热讽……
但远蓉却什么都没有做,面无表情的钻进车内,快速的扬长而去。
第二章
她梦见自己正跑在一个个石阶上,跑了很久很久,跑到了顶端,上面却还有另一段楼梯。
正当她站在楼梯的起点迟疑时,下一刻,她却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座圆形的竞技场正中央,竞技场很大,看台上一个人也没有,她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突然间,她听到了铃声,尖锐凄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著她,她的心狂跳,惊慌的四处梭巡。那铃声代表什么?会不会有一头狂牛或一只猛狮从哪里窜出来?她很害怕,想逃,却不知何处是安全的……
她惊吓得冷汗直流,却突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呼喊:「远蓉……朱远蓉……」
她迷迷糊糊的张开眼,昏暗的室内眼前有一张俊美的脸……她看错了,那张脸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房间,更不可能对她显露出一丝关心。
於是她重新闭上眼,翻了个身,把被子紧紧裹住,为自己壮胆般的低声叫道:「噩梦,走开!」
「你的噩梦指的是我吗?」她听到杜洛捷微带嘲讽的嗓音。「想不到我活生生的成了别人的噩梦!」
远蓉愣了一下,缓缓的回过头来,带点不明所以的迷茫。终於,她认清了事实,原来杜洛捷真的在她的房间里,那不是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沙哑,不解的问:「天亮了吗?」
杜洛捷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天亮?天都快黑了……」
他走到落地窗前拉开沉重的缇花窗廉,一片金色的阳光洒落进来,夕阳正把天空渲染成五彩的缤纷。
「中原标准时间,六点整。」
远蓉皱眉,感觉到湿透的睡衣紧紧的黏贴在她身上,原来她睡了这么久!「就算这样,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
杜洛捷从落地窗前走回她的床边,脸上没有任何吊儿郎当的神情。「我打电话到你公司,他们说你早上打过电话,说人不舒服会晚一点到,我打你的手机不通,家里又没人接,所以我就赶回来了。」
她早上打过电话到公司?真奇怪,自己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杜洛捷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朱远蓉下意识想躲。
「你在发烧?怎么不去看医生?」
她软弱的拨掉他摆在她额头上的那只手。「没什么要紧,睡一觉就好了。你找我什么事?什么事重大到让你亲自跑回家来找我?」
杜洛捷看到她的床头柜上有一支温度计,拉长身子拿了过来,甩一甩塞进她口中。远蓉瞪他一眼,但还是乖乖的含著。
「阿公打电话给我,要我们晚上回杜家大宅吃饭……」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远蓉打断他,冷笑说:「真庆幸我在生病,可以名正言顺的抗旨。」
「这么虚弱还要讲这么刻薄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够力,要逞口舌之快,等你病好了讲起来比较过瘾……」他伸手拿下温度计,眉头顿时皱起。「三十九度,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不要。」远蓉想都没想就拒绝。
「别任性了,」杜洛捷丝毫不理会她的反对。「你总得养足精神才有力气战斗。」
远蓉没再说话,勉强挣扎起了身,但身体一离开床就一阵头晕目眩瘫软下来。杜洛捷慌忙伸手扶住她,忧心问道:「你这样行吗?」
远蓉挥挥手,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浴室。杜洛捷目送她消失在浴室的门后,心里有些下放心,深怕她昏倒或跌跤,一时之间也不敢离开。
不一会,他听到有水声传出,八成是在洗澡,方才扶她时,她的衣服都是湿的。
她的睡衣是柔软的丝料,薄如蝉翼的贴在她的身上;她的肌肤白皙,就像没有晒过太阳;还有她的胸部,小巧却坚挺……
杜洛捷突然有点浮躁,水还在哗啦哗啦的流,他瞪著那扇门,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开始有了反应。
这太荒谬了!他甩掉那可笑的想法,逃难似的夺门而去。
☆
等他完全回复情绪回到远蓉的房间,远蓉已经洗好了澡,并且换上简单的线衫牛仔裤,坐在梳妆台前,神情恍惚的梳著头发。
杜洛捷走上前,把手上的牛奶放到梳妆台上。「我知道你一天没吃东西,我在厨房找了半天,就只有一罐还没过期的奶粉,先喝一点填填胃。」
远蓉并不饿,但却觉得空虚,她感激的说了声谢谢,一口气喝掉大半杯。
「你当初真不该把欧巴桑辞掉,没吃没喝就算了,真的有事,家里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她放下空杯,虚弱的说:「留著做什么,打我们小报告吗?结婚到现在你也没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又三天两头夜不归营。我已经厌烦了一堆三姑六婆成天对我耳提面命。」
杜洛捷沉默了一会,因为生病的关系,她话中原本该有的尖锐都没了,反倒像无可奈何的埋怨……
「能走了吗?」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轻几分。「你的外套放哪里?」
远蓉没有吭声,迳自站起来走向衣橱,却没有力气把外套从衣架上扯下。杜洛捷走了过来,一语不发的拿下外套,动作轻柔的替她套上。
远蓉任由他搂著自己走出门外,突然觉得有个结实的肩膀可以依靠真好!
☆
第二天早上,就在远蓉准备上班时,却看见杜洛捷衣著整齐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家里的报纸早就被她停掉了,难道他这么早就出去买回来了?昨天晚上他一定没怎么睡,就算她发烧发得迷迷糊糊也察觉到他进来好几回——喂她喝水、吃药、还替她擦了汗。
站在原地,她踌躇著不知如何开口。他们一向见面就针锋相对,对於温情与友善,竟是咫尺天涯的陌生。
杜洛捷从报纸上抬起头来,发现杵在客厅入口的朱远蓉,皱一下眉头。「要去上班啊?怎么不多休息一天?」
这个提议实在太诱惑人了,但最好还是不要……杜洛捷也许习惯对每个女人施展他的柔情,但这一病才让远蓉发现,她已经缺乏关爱很久了,对这方面的抵抗力太过软弱。
「休息是一件奢侈的事,」远蓉用浓重的鼻音回答:「我们那是间小公司,每一个螺丝钉都很重要。」
杜洛捷笑一笑,居然没再劝阻她。「既然如此,自己注意身体……我等一下去公司,要不要我顺便送你?」
「不必了,这里交通不方便,晚上回家麻烦,还是我自己开车去好了。」她咬著唇,迟疑半晌……「昨天晚上谢谢你,实在……太麻烦你了……」
「也没什么好谢的,」杜洛捷埋首报纸中连头都没有抬。「本就是我该尽的『责任』不是吗?」
远蓉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下来。
「我懂了,」她轻轻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
接下来几天,远蓉都没有再碰到杜洛捷。他不但没有回家,甚至连一通问候的电话也不曾打过。
日子恢复了常态,上班、下班……然后一个人回到清冷的豪宅之中。远蓉突然发现这样的生活有些难捱,因为冥冥中,她竟然已经有了一点期待。
别当傻子了!她提醒自己。对杜洛捷这种人心存期待是最悲惨的事,他不过是在某个时节里,走错了空间,习惯性的放置他的温柔,然后,再习惯性地把它遗忘。
不必放在心上。记住你是朱远蓉,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那是他最痛恨的身分。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保持忙碌,在公司待到半夜,然后在浑浑噩噩中上床,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人做菜是寂寞的。远蓉切著洋葱,一面幻想著满屋的笑声与欢乐,但她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至少在这段婚姻中不可能!
杜洛捷不是那种认命的人,他若肯妥协,早在他们第一次在美国被安排见面时,他就不会拒绝这场婚姻了。他有一道坚不可破的防火墙,一旦发现了病毒,就会毫无余地的自动剔除,就此在档案中列管。
远蓉一直觉得自己有些怕他,像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总有一点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诡谲的叫人心惊。
她心不在焉的起油锅,丢下洋葱,冷不防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好香喔!煮什么这么香?」
锅中起一阵油爆,远蓉吓得跳开,惊魂未定的问道:「你怎么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