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东西她都没见过,路上的屋宇又长又方又拥挤,还高得让人险些折了脖子。路边牌子插得四处都是,不用点火就亮的油灯有好多种颜色;而骆公子的衣着也很怪异,原本她以为那只有少数几人如此,没想到每个路人穿戴的衣饰都和她以往所知的不同,尤其是女子,不仅穿着暴露,甚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卿卿我我。
虽然她长年卧病在床,但是……娘还是会不时地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多有趣、宽广,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全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一回事。
难道真是她病得太久了?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咙,她的脸色开始不对劲。
骆旸也发现了,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扶起她,用脚踢上门,带着她冲进楼梯。
她很轻,第一次抱她去医院时,他就知道她体重轻得不象话,像是只有骨和皮撑着她的身体。事实上,她确实太瘦了,加上那种病恹恹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虚弱。
而他的观察果然得到证实。医生检查出她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只能吃药控制,却无法根治的那种;医生还说,她的体质先天不良,太过虚弱,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足和紧绷的精神压力,导致病体雪上加霜,如果再不好好调养,就会越来越危险。
他是不清楚她的情况有多糟啦,但一个人能把自己的身体搞到这种地步,委实让人生气。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更不高兴了,不觉加重手劲,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抓起来了。
※ ※ ※
「呜……」孟恩君被他揽着跑,又摇又晃的,这种姿态令她十分不习惯,很想出声要求他放手,却怕自己一开口就吐出来。
不用忍了,快!」迅速扯下身旁悬挂的干毛巾,他摆好阵仗。
孟恩君摀着嘴,一双眼盲瞅着他,像是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强烈的恶心感加剧,也一时忍不住,「岖」地一声吐在地上,波及了两人的衣服。
他怔住,看她又要来一波,赶紧半转过她的身,指着洗脸台:「吐这里!」
孟恩君这才抱着瓷台呕出压抑在喉间的秽物。
「咳!咳……咳咳!对……对不……咳!」呛塞的泪水流了她满颊,边呕吐,还不忘为弄脏他的衣裳道歉:「咳……我……对、对不住……」喘息着,她像是就要断气了。
「妳在急什么!」他微恼。不专心吐,还忙着讲话!
瞧她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他扭开热水的水龙头,将手中毛巾浸湿,不顾身上的秽物,撩起她的发塞进耳后,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混乱中,她只觉得他的手好大好粗,像是她曾摸过的组麻布,几乎可以包住她整张脸了,但是,举止却细心叉轻柔。
「骆……骆公子……」好不容易脸擦净了,还没来得及讶叹他们这里的水井好方便,就发现自己半摊在他怀中。独特的男人气息充斥她鼻间,惹得她原本苍白的颊抹上臊红,「我……我没事了……多谢……」她短促地呼吸着,急急忙忙地就要隔开两人间的距离,无奈虚软的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见她摇摇摆摆她根本站不稳,骆旸不耐他大掌一伸,又把她干巴巴的身躯给拎了回来。
「吓!」才一瞬,又回到他炽热的胸前了。「骆、骆……我……」靠太近了呀。
「扶着我的手。」不容拒绝地,他拉起她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自己有力的臂膀上。
肌肤的接触让她惊吓不安,只得支支吾吾他用那蚊子般的声音道:「骆公子……」
男女、男女有别……
「闭嘴!」他运用天生的凶恶长相和低沉的沙哑嗓音,直接封死她的啰哩叭嗦。要是再让她这样拖拖拉拉、断断续续地说话和动作,他一定会疯掉!「站好,不要乱动!」
斥责一声,他毫无避讳地又抹起她的脸。
「呃。」她只能呆楞地任他为所欲为。
他……靠得好近……除了娘,她从来就没跟人如此接近过……
虽然他刚刚很凶,那张似强盗的脸更像强盗了,但是……但是她却不太害怕。
因为,他不嫌她脏呢。
每次她把吃进的药或膳食吐出来,那些丫鬟总是掩着口鼻,嫌恶地看着她:虽然她们嘴上不说,但她自己知晓,她们好讨厌她这样。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很想和她们作朋友,不希望她们厌恶她的。
只是……她有时候真的很难受、控制不了,所以……所以才会老给人添麻烦。
好温暖哦……鬼大……不不,是骆公子,骆公子的帕巾,热热烫烫的,好暖!
一股感动涌上心头,她眼眶一酸,连忙闭紧。
不可以哭!他这样帮她,她好开心,所以应该要笑才对。
仰高头,她尽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骆旸擦完她的脸,才动手将自己身上弄干净。他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习惯了独立,加上他的年龄和其它人有一段距离,院里的小萝卜头有一半是他亲手拉拔带大的,经验的累积比寻常专业保母还专业,因此这种情形是司空见惯,不过对象由小孩换成大人罢了。
才一抬头,就对上她奇怪的表情。他微微皱眉,实在看不出她是在哭还是在笑。望着她有些脏污的衣服,他很实际地开口:
「妳在这里等我,我去跟房东拿钥匙,妳等会就可以回自己家换衣服了。」语毕,拦下毛巾,就往外走。
她一愣,只意识到牠的背影要远去。
一种莫名的反应让她唤住他:「骆公子——」
「什么?」已经开始习惯她用古式语法的骆旸闻声回头,只见她楞了下,而后急急摇着手。
「没、没什么!」她好丢脸啊,怎会主动开口要求他留下呢?可是……
他真的会回来找她吧?不会去下她吧?
他都叫她在这里等了,所以,不要紧的,她相信他。淡淡地,她给自己一个安慰的笑。
骆旸没再说什么,只是多看了她一眼,转头又走了出去。
站在原地,她听话地半步也不敢移。听到脚步声远去,她才迟疑地抬起头。
悄悄地张望了下四周,她看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是较之前,她少了些惧怕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这里有骆公子留下的感觉吧?
下意识地垂首看着自己,她有点虚幻感。她另在那个「一院」住了一天,这身装扮是她清醒后就没换过的,虽然也很怪,而且布料上还有红褐色的点点,但却都包得紧紧的:最外面一件,看起来像是棉袄的宽大衣物,则是骆公子拿给她的。
说是天气冷,最好穿着,才不会着凉。
他关心她呢。
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有人关心过她了,虽然只是小小一件事,但她真的好感动。
葱白指骨摸着上身的绵软质料,她羞涩她笑。
再慢慢地转动视线,眼角竟瞥见一旁还有人,先是吓了跳,后来才发现那是面镜子。
连梳妆打扮的铜镜都跟她房里的不同,这里的镜子,又清楚又光亮……
望着映照出的容颜,她发着楞。
这张陌生的脸孔就是她现在的样子了,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变成了另一个人?这里又是哪里?这张脸,本来是谁的?
好多好多的疑问,地想不出解答。虽然发现自己已变成另一个人使她震惊莫名,但在不知该如何解决的状况下,她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切都混沌未明,她应该要很惊慌才对,至少,在她张开眼看不到熟悉事物的那一刻,的确有着浓浓的恐惧,但是,自从骆公子出现后,她就安心多了。
她不是孤单一个人。
骆旸一进来,就看见她在傻笑,便举手敲了敲门板。
「孟小姐?」
「啊?」高壮的身影伫立在那,她抓着衣襟的手指放松了。
他果然没有丢下她……真好!
「妳该回家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咦?」回……回家?她可以回去了吗?变回原来的样子、回原来的地方?
「真、真的吗?」她哑着气弱的嗓音,好开心地睁大一双爱困眼。
不过是从楼上走到楼下而已,但她那种反应却好像是准备从遥远的陌生国度回到思念已久的家园。
不晓得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他只点头。「来吧。」
带着她下楼,他插入钥匙打开门,准备让她先入内。
孟恩君迟疑的目光在他和门扉之间游移,久久,才嗫嚅道:
……你不是要带我回家?」这个房间跟刚刚那个一样啊……都好陌生。
他微蹙眉,道:「这就是妳家,妳一个星期前搬来的。」
「啥?」一个星棋?她听不懂骆公子说的话,不过却还知道搬来的意思。「我……
我没搬啊,我一直住在孙府里……」可是一醒来就换了个天地。
别又来了。骆旸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可以理解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却不表示他能忍受一个大人说话颠三倒四、超脱现实。他不管她是住在哪里,他所能做的就只能这么多,她要演她的灵异传奇请便,恕他不奉陪。
「除非是我记忆衰退或老眼昏花,否则,妳的确是我的新邻居没错。」
她听着他粗嘎的声音变得好低好低,着急地轻声问道:
「你、你生气了吗?」她真的这么今人讨厌吗?骆公子也会跟那些人一样讨厌她吗?
他一顿,发现她明显地不安起来,苍白的面容上满是莫名的歉意,这让他眉峰更加紧攒。
「没有。」他硬着声音,然后清楚地看见她松了口气。「进去。」不想探索她那种受伤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他只想快点把事情做个结束。
孟恩君这次没有丝毫犹豫,依言踏进屋内,希望看完这里就可以回长安。
骆旸是第二次进来。这房内仍是一样干净,空气中淡淡的药味仍没变。上次因为太紧急,以致没有时间好好打量,现在才看到冰箱上头有好多药罐。
那不是摆好看的吧?她每天要吃那么多药?
看着那一排英文标示塑料罐,他调转黑眸看向她,不悦的眉头缓缓解开了些。
「没事的话,钥匙给妳,我走了。」他将钥匙放在一旁的长几上,转身便要走——
「咦?」她连忙回过头,急道:「你要走?」走去哪里?
「难不成妳要我陪她住下来?」他侧偏头看她。
她颊一红,「不……不是的,可是这里……」
又可是什么了?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妳家。」他索性走近她,认真地问个清楚:「我实在不明白,妳到底在怕什么?」
被他这一逼视,她下意识地后退到木柜旁。他深邃的双眸专注地对着她,这让从未跟男人这么接近的她心头一跳——
「我……」她迹近困窘地垂低眼,才想重复那已说过多遍的解释,突然有样物品进入她视野。
那是一张小画像……不,或许不是画像,因为她不曾看过这么栩栩如生的画,就像是真人烙印上去一般。画像用了个木头方框裱住,画的是个女人……一个有着爱困眼的女人。
她错愕地瞪大了眸!
这是「她」的画像?这容貌、这躯壳的……真的有这个人?
怎……怎么……前世?后世?续命?
头突然痛了起来,像是被雷电狠狠地劈了,那一瞬间,她想起在白光之中的冷淡声音,更忆起在那之前,曾经有个同样长相的女子在跟她道别——
代替她?!
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框旁题了字。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整个人僵住!
所以……骆公子一开始才会叫她范小姐……
「妳怎么了?」干嘛又突然哭了?见她眼角滑落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