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接受奖章的共有五名市民,其中一位,由遗孀代领。”
石丙杰更加无言。
“对不起,我心情欠佳,更不想见外人。”
“没问题,不接受访问,也很稀疏平常,记者会明白。”
“明白我的,好像都只是医生。”
石丙杰只得苦笑,半晌才问:“你觉得怎么样?”
“孔老说,开头会觉得疲倦,接着是晕眩、头痛、眼花,知觉渐渐麻木,但头脑清醒,据说,不会有多大的痛苦。”
石丙杰说:“我们要尽快替你找一具躯壳。”
从前,病人等待的只是其中一件器官,现在,等的整个身体。
石丙杰过去握住她的手,“请支持下去。”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们失望。”
“有适合身体的时候,望你不要太过挑剔。”石丙杰提醒她。
许弄潮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知情的人准会以为这对青年人不知为什么喜乐。
至此,她真正已将生死置于度外。
石丙杰说:“中国人的神话故事,八仙中的铁拐李原是个俊俏书生,才貌双全,一日,练那魂离肉身工夫,良久不返,家人误会他已死亡,把他身躯烧掉--”
弄潮点点头,“后来他匆忙间只得找到一个瘸腿叫化子的躯体……太残忍了,你与原医生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
呵,石丙杰居然尚与原医生有同等地位,已经不容易。
“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做一个模型,有时就得花上半年。”弄潮无奈。
“积极一点,必要时,还有曼勒医院那具金发美女。”
弄潮只得笑。
那枚紫心英勇勋章在她襟前忽然闪了一下光,似一滴晶莹的泪。
第二天原医生就到了。
他这次虽是微服出巡,整座市立医院却为之沸腾起来,上上下下絮絮细语,教养学识令得工作人员不致太过明显好奇,却不能使他们完全无动于衷,纷纷藉故出动在孔教授办公室转动,想一瞻风采。
孔令杰只得把房门锁起,以图片刻清静。
在市立医院协助下,原氏为许弄潮正式做了一次详细检查。
事后,看护同石医生说出她的感想:“许小姐真是因祸得福了。”
石丙杰没有置评。
看护讲下去,“你可记得她那个猥琐未婚夫?嘿,一见有事,忙不迭见鬼似退避三舍,躲得影踪全无,即将女方抛弃,他深信女方伤后配他不起呢,可是你看现在,许小姐有原医生垂青。”
石丙杰忍不住,“你也看出来了?”
“自然,那样情深款款的温柔目光,谁会错过?我真替许弄潮高兴,我是她,我就朝那个无良猥琐汉三鞠躬,多谢他抛弃之恩。”
石丙杰笑出来,“不用这样夸张吧。”
“嘿,怎么要,不然许弄潮怎么会有今天。”
是的,连石丙杰都替她庆幸。
看护不胜艳羡,“你看原医生,这样的人才,这样的谦和,怎不叫人心折。”
石丙杰惆怅地问:“换句话说,你们女性对这一号人物求之不得?”
“他若来约我,”看护咕咕笑,“任何代价不计,包括出卖你同孔令杰。”
“不是真的!”
“别考验我。”
虽然说着俏皮话,石丙杰的嘴巴涩如苦柿。
下午,三位医生会同病人一起开会。
原君说:“孔教授的诊断完全正确,弄潮,你必须在三个月内弃船。”
许弄潮举起手,“我还有什么损失?此事势在必行。”
石丙杰说:“我们有许多宝贵的记忆,损失了大大可惜。”
孔令杰也问:“手术后会不会难看,呃,前人的记忆?”
原君只是笑笑,不语。
许弄潮叹口气,“我们只得信任原医生了。”
她说得对,两师徒技不如人,只得缄默。
“仪器与工作人员都在曼勒,准备妥当之后,劳驾各位一起走一趟。”
弄潮忽然轻轻问:“万一手术失败,我会怎么样?
原群丝毫不作隐瞒,“你会变成一束游离电脑波,开头数小时,尚可与人接触,之后渐渐转为薄弱,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弄潮怔了会儿,牵牵嘴角,“我不会化作蔷蔽的泡沫?”
“不,你只会如一盏灯被风吹灭。”
“只是一声呜咽,不是一声嘭。”弄潮微微笑。
石丙杰受不了他俩在这种时候还心灵相通地诗情画意。
“会议结束。”孔令杰宣布。
石丙杰巴不得第一个离开会议室。
孔教授欲说:“老原,丙杰,当务之急,是寻找替身。”
石丙杰推辞,“有原医生陪着弄潮,共同努力就足够了。”
孔令杰点头,“老原,这是件苦差,麻烦你了。”
石丙杰避开弄潮的目光,急急去检查他别的病人。
他刚为一个女童耳部植入晶片,协助她重新听到世上噪音,孩子醒来已有大半日,由母亲陪伴。
他问她:“感觉如何?”
没想到小孩童竟形容得如此彻底贴切:“像是从关闭的房间释放一样,真没想到妈妈的声音是那样好听。”
她母亲在一旁落下快乐之泪。
有些事隔一千年都不会变,石丙杰又一次得到满足。
那天晚上,孔令杰邀原君喝酒,叫石丙杰做陪客。
石丙杰慷慨借出蜗居。
他当然也负责弄来十瓶好酒,吩咐爱玛准备几味小点,由衷地欢迎原君大驾光临。
孔教授偕贵宾踏入小小宿舍时,爱玛忽然举止失措,险些儿跌倒主人。
它又把石丙杰拉至一旁悄悄问:“这们先生是谁?”有点方寸大乱的样子。
石丙杰啼笑皆非,“是谁难道还干你的事?”
“呵,我竟不知道人类的颜容可以秀美到这种地步。”
石丙杰大大方方的说:“我们称这种人为上帝杰作。”
“主人,我见得人少,这种人多不多?”
“绝对罕见。”
“游姓女子算不算其中之一?”
机械人就是这点好,不喜欢管不喜欢,却绝不会把别人的优点一笔抹煞。
“曼曼?曼曼当然是可人儿。”石丙杰不由得叹口气。“我要去招乎客人了。”
三人快意畅杯,谈的却不是医学问题,不知是谁提起,把话题扯到快乐上去。
孔令杰问:“一个人到了我这种年纪,还能否追求快乐?”
原君说:“每个年龄阶段快乐的定义不一样,人人有权追求快乐。”
孔令杰说:“笼统来说,我不失为一个快乐的人。”
原君忽然凝视石丙杰,“石医生年青有为,一定比我们都快乐。”
“我?”石丙杰吓一跳,他只能说:“我并非不快乐。”
原君喝一大口,“有这样的好酒,焉能不乐。”
听他的语气,却顶顶忧郁。
“老原,你又怎么了?”孔令杰连忙劝阻。
“老孔”,原君打个哈哈,“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生活似你这般充满刺激传奇,还有什么遗憾?你所见所闻所遇,多过常人千倍万倍,你的工作成就,非凡人可及,夫复何求。
原君听了这番话,呛咳起来,连忙笑道:“孔老,你少给我乱吹嘘,徒惹石老弟耻笑。”
石丙杰但笑不语。
三个人当中,孔令杰最先倒下来,呼呼大睡。
原君放下酒杯,看看空瓶子,笑道:“成绩不错啊!”
石丙杰忙说:“是在下的荣幸。”
原君忽然有点伤感,“小老弟,弄潮儿的眼光实在不错,你确是个好青年。”口吻老气横秋。
石丙杰抬起头来,“什么?”
原君拍拍他肩膀,“实不相瞒,弄潮向我剖白,她说,无论你对他如何冷淡,她决意等待。”
石丙杰张大了嘴。
“石老弟,”他笑笑:“你不介意公平竞争吧?”
石丙杰瞪着老原,竞争?他同他?他有资格吗?
为什么不?弄潮儿已经为他打了气,于是他伸出手去,与原医生大力一击,“一言为定。”
老原哈哈大笑,笑声有点苍凉,他背起孔令杰,豪气地
把他驮在背上,走了。
爱玛在一旁作注解,“真是一条好汉。”
石丙杰至此心情大佳,调侃道:“理想对象?”
谁知爱玛摇摇头,“不,理想对象是你,石医生。”
“嘎?”
“且听我分析,倘若我是人类女性,当然要找一个有高贵稳定职业,为人可靠的好青年,原医生太过突出,太过不羁,历尽沧桑,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与他一起生活,可以是很受罪的一回事,当然是与你一起舒服温馨。”
石丙杰怪叫,“期侮我是庸人?”
“原医生只适合约会用,”爱玛总结,“你,你才是结婚对象。”
没想到机械女性亦心怀叵测,石丙杰啼笑皆非,不由得问:“依你说,嫁给五医生,再私会原医生,那就无懈可击了,可是?”
爱玛居然厚颜无耻地答:“正是。”
石丙杰悻悻然,“你应付得了?
“试试何妨。”
幸亏弄潮儿不是这样的人,石丙杰捏一把汗。
谁知爱玛说;“幸亏许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啊,洞悉一切的机械人爱玛。
石丙杰轻轻坐下来,温柔地看着爱玛,它心绪真清。
“那么,请告诉我,原医生为何钟情许弄潮。”
“同你爱上许小姐的原因完全相同,她对生命的热忱及爱护,她的勇气,她的特殊身份又额外需要怜惜,一切在意料之中。”
“她又属意谁?”
爱玛想一想,“我不确定,你俩同时对她那么好。”
“你说过你会选我。”
“石医生,我有的是智慧,地球女性却不一定有。”
石丙杰说:“婚后,她可不准约会其他异性。”
爱玛说:“我有三公吨家务等着要做,失陪。”
他同老原已经正式宣战。
公平竞争,至要紧一项是风度。
石丙杰决定不动声色,免使弄潮难堪。
弄潮儿第十章
第十章
忙碌一整个星期,弄潮告诉他:“原医生同我什么都没找到。”
石丙杰想到个多世纪之前,刚刚发明解剖,医生们也不同样烦脑。
“有一名十一岁女童……她的父母并不应允院方借用身躯,且也不适合我用。”
石丙杰微笑,“我不介意侍候你长大。”
弄潮儿面孔忽然涨红。
石丙杰独自滔滔不绝说下去,“我会带你去动物园,看魔术表演,教你打网球,做功课,希望你成长之后切勿见异思迁,嫌我老大。”
许弄潮忍不住大笑,“你的说法同原君有类同之处。”
石丙杰气结,好,第一个会合,且不分胜负。
“奔走多日,我得到一个结论:人类是这样轻贱他们的生命。”弄潮感谓。
“已有之物,均不珍惜。”
这时,弄潮随手取起报贩送来之当日新闻磁碟,接入电脑,在萤幕上看新闻。
半响,她说:“丙杰,看。”
石丙杰转过头去,读到一段面统适中的启事:“小女曼曼仅订于本月十四日在美国加州仙他菲举行婚礼…”
曼曼终于正式结婚了。
石丙杰听到他自己与许弄潮同时吁出一口气。
“奇怪,”弄潮说:“启事上没有新郎的名字。”
石丙杰知道,游胤馨夫妇从头到尾不喜欢这个人。
弄潮随即说:“我太爱管闲事了,”她自嘲,“自顾不暇到这种地步,还理人家嫁的是什么人,多么无聊。”
她把电脑关掉。
弄潮走到另一角落,良久,才说:“你终于同她讲明白了。”
石丙杰更正:“不,是曼曼与我摊了牌。”
曼曼也并不是爽快的人。
“你已是自由身了。”
“是”
弄潮忽然由衷的说:“那真好。”
石丙杰没有回答。
接着一段日子,由他陪着弄潮去找替身。
市立医生不遗余力,甚至刊登启事征求躯体,订明条件:“亚裔女性,年二十至二十五,面貌端正,无不良嗜好,有意者清致电……薄酬。
应征者并不少,可是见了面,发觉同需要有一段很大距离,最大的矛盾是隐瞒真相,说是三十余岁,实际上已经五十出头,身世清白者经检验却带有各重病毒。更有漫天讨价,迹同勒索者。
真叫石丙杰同许弄潮开足眼界,不因此事,不长一智。
弄潮苦笑,“人世间多险恶。”
石丙杰安慰她,“我们还有时间。”
第二天,看护与致勃勃递过来一封申请表,“这个及格。”
附着照片,相中人是眉目清秀的少女,石丙杰决定马上约见她的父亲。
石丙杰在心中说:“弄潮,希望这次成功。”
半小时后那位热衷的家长就到了,是一个外型略见褴楼的中年汉,非常粗鲁无礼。
一坐下来便问石医生:“薄酬是什么意思?”
石丙杰不答:我想先见见令媛,请问她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马上叫她进来,她就在外头会客室。”
石丙杰一怔,欠一欠身,差些倒翻面前的茶杯,院方指明要躯体,不是人。
那汉子不耐烦,“两者有什么分别?”
他站起来,拉开办公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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